岳千烛感觉自己浑身疼痛,摔倒的地方正是满是尖锐的碎石块上,她看着夏沐濋翻身下马向她跑来。
夏沐濋一眼就看到正在慢慢摔倒的岳千烛,他下马飞奔过去,双膝直接跪下将岳千烛抱在自己的怀里。
“我来了。”夏沐濋一只手轻轻擦掉岳千烛脸上的灰尘,试图让她恢复精神。
岳千烛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微笑:“你终于来了。”
“我来晚了。”夏沐濋俯下头抱紧岳千烛,失而复得的感觉异常的强烈。
岳千烛是有意识的,只是巨大的消息和震撼让她一时缓不过来,她向夏沐濋的怀里蹭了一下,说:“我有点累,我们歇一会儿好吗?”
“好。”夏沐濋抱着岳千烛,让她舒服一些。
陈致已经开始带人整理周边,这里是难民村,因为他们的突然闯入引得村内百姓的骚动,他们纷纷出来,看见是神远军立刻点起火把,抄起农具,一副要抵抗外敌的姿势。
夏沐濋感觉到怀里的呼吸平稳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借着火光看清对面人群后面的唐佑,微眯双眼。
当他听到是一个陌生男人将岳千烛打晕带到城外时,他立刻就想到是唐佑将岳千烛带到了难民村。唐佑是想在岳千烛面前揭开属于夏沐濋的黑暗,扰乱夏沐濋和岳千烛之间的关系。
“王爷。”陈致不能贸然闯入村子,只能安排人保护王爷和岳千烛。
夏沐濋低头看着怀里的岳千烛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下来。便将手放在岳千烛的膝盖下面,将她横抱起来。
“我们走。”夏沐濋抱着岳千烛转身离开。
他已经记下了唐佑的眼神,同为男人他怎么看不出唐佑眼里的失落。夏沐濋再次确认,唐佑对岳千烛的感情是带着男女之情的微妙。
只是,唐佑已经晚了。
岳千烛睡的不安分,几次都睡到梦魇,她的手被谁握着,这份安全感让她渐渐放松下来。等岳千烛睡醒之后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她恍惚着看着房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她动了一下手指,上面的重量压的她动不了。她侧头看过去,夏沐濋正趴在床沿熟睡,自己的手就在他的手里握着。
平日里只要有些许的动静,夏沐濋都会立刻惊醒,现在看他依旧睡的这么沉,可见他昨日寻人是十分的劳累,自己亲自守在岳千烛身边又是十分的安心。
岳千烛轻轻侧过身,另一只收抬起,轻轻的放在夏沐濋的头上,抚摸着。看着夏沐濋睡觉的样子依旧是以前孩子般的怡然模样,心里十分的满足。
夏沐濋这次惊醒过来,他立刻抬起头,看见岳千烛已经醒了,没有注意她在摸着自己,直接上前用自己的手摸着岳千烛的额头,摸到它并不烫,终是放心下来
岳千烛将夏沐濋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问道:“我发烧了?”
夏沐濋看了一眼自己被握着的手,说:“大夫说你受到了惊吓,有些发热。”
“只是惊吓而已。不碍事的。”岳千烛微笑着说。
夏沐濋还是将手从岳千烛的手掌中抽出来,岳千烛感觉手里一空,收缩起自己的手指。
岳千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说:“昨天,是王爷把我带回来的?”
“嗯。”夏沐濋起身,从床边移到旁边的凳子上。
岳千烛想起昨夜见到的难民村,说:“我不是跟着唐佑走的。”
“本王知道。”夏沐濋将一旁已经放凉的药碗递给岳千烛:“你是被打晕带过去的。”
岳千烛接过药,心里五味杂陈。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晕倒在夏沐濋的怀里,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有温度,说的话让自己那么安心。可是现在,对上的却是他冷冰冰的脸和不痛不痒的话,岳千烛恍惚到昨夜又是不真实的。
夏沐濋抬了一下下巴,岳千烛皱着眉头将药喝了下去。
“我——”岳千烛犹豫着空碗放到床头的桌上:“昨天唐佑与我说了很多。”
岳千烛决定自己先说昨日的状况。
“他跟我说,南商之所以大军压境是因为唐路与南商朝廷谈起合作,想要骚扰齐越边境。只是被南商的一位王爷给临时阻止,所以南商大军才没有行动。”岳千烛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夏沐濋。
南军压境的事一直是夏沐濋的担忧,为此夏沐濋费了很多精力,直到叶适言从南商回来才让夏沐濋松一口气。
夏沐濋很是平静,事实上这个消息他已经从叶适言的密信中得知。
“唐路有心挑起争端,所幸南朝朝廷不买他的帐。南商的当权者想与齐越合作,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岳千烛继续说。
夏沐濋听后依旧是不为所动。岳千烛泄了气,想来自己又是说的马后炮。
“他——”夏沐濋开口:“将你绑走就为了说这件事?”
显然,这不成立。夏沐濋不信,就连岳千烛也无法说服自己。
“他还告诉我,你其实一早就知道我是女人。”
“什么时候?”
“我刚进神远军军营,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夏沐濋突然想起,当时岳千烛在神远军的卧床就是在唐佑旁边,他们在一起还挨着睡了几天。明明知道岳千烛是女人,唐佑还挨的那么近,果然是有企图。
“还有什么?”最好别让夏沐濋听到唐佑与岳千烛的关系如何的紧密。
岳千烛说:“我之前拒绝与他走,他才绑的我。他说告诉我唐路和南商的关系是他用来补偿的。而且我还听了他的身世,知道他与唐路之间的关系不过合作而已,达不到兄弟情深。”
后面这一点夏沐濋倒有些惊讶,毕竟鲁朝皇室的秘闻不是说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
“就算不是兄弟情深,唐路如今是鲁朝太子,与他一队的唐佑自然是水涨船高。想来这位鲁朝小皇子必定不是池中物。”夏沐濋对唐佑总结说。
岳千烛抿了抿唇,心里还有关于难民村的疑问,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这是夏沐濋的军务,她一个寄人篱下的人有什么资格问呢?
夏沐濋双手拢在袖间,说道:“有精神吗?”
“嗯?”岳千烛疑惑了一会,立即点头:“有精神。”
夏沐濋起身说:“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来到王府侧门,那里早已经准备好马匹。夏沐濋先翻身上马,伸出手臂挡在岳千烛的眼前。
“上来。”他说。
岳千烛将手搭在夏沐濋的手里,踩着马镫借力直接上马,稳稳的坐在夏沐濋的前面。
夏沐濋收紧两个手臂放在前面,将岳千烛圈在自己的怀里。他夹紧马腹,马鞭向后一甩,两人共乘一马,奔赴城外。
“我们要去哪里?”岳千烛眼看着自己出了城,但是越走越偏,不禁问道。
夏沐濋拉紧缰绳,让马停下奔跑,缓慢前行。
“昨天天黑,你什么也看不清。现在本王带你看看难民村真正的样子。”夏沐濋想了一晚上,难民村是他残酷的污点,但是他不否认它。他是神远军主帅,理应树立军威。
只是夏沐濋一直不提难民村的存在,是因为不想让他的残暴吓到他的百姓们。更不想让岳千烛知道,自己的残忍。
可是昨日唐佑已经带她见识了难民村,不管唐佑是什么目的,夏沐濋都不打算再瞒着岳千烛。他对岳千烛想来坦诚,既然被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地方,那他就带岳千烛来看看。
事实摆在眼前,夏沐濋承认它,也要让岳千烛知道它。
岳千烛猛地回头,秀发扫过夏沐濋的下巴。她摇头说:“不要了,我们回去吧。”
“怎么?不敢看?”夏沐濋说。
岳千烛转过头说:“不是。只是——那里毕竟是你神远军的军务,我不能看的。”
她不想再去看了,她不想陷入对夏沐濋的不安中。
夏沐濋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圈住岳千烛的腰身,向后揽去。
岳千烛的后背紧贴夏沐濋的前胸,心里陡然紧张起来。
夏沐濋的声音在岳千烛的耳边响起:“你也是神远军的人,怕什么。”
岳千烛还是摇头,双手紧紧攥住搭在马背上的衣衫。
“王爷,回去好吗?”岳千烛几乎是恳求道。
夏沐濋的手一紧,继续说:“本王不想瞒你,既然与本王合作,你自然要多了解本王才是。看看这几年,本王是否变化。”
岳千烛闭上眼睛,原以为自己这段日子与夏沐濋已经所有缓和,可谁知仅仅是过了一天,两人的关系再次冷淡下来。
夏沐濋说的没错,他们就只是合作关系,相互利用,相互达成目的。
马行驶到一个山坡,夏沐濋拉上缰绳,停止前行。
岳千烛双手搭在马背上,看到山下的那个村落,白天的难民村比晚上更加的震撼,凋零的房屋,肮脏破败的环境,仿佛是废墟之上。来往的行人不多,但都是衣衫褴褛,毫无生机。
夏沐濋翻身下马,伸手接着岳千烛。
岳千烛看着夏沐濋伸过来的手,顿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下马落地。
夏沐濋松开岳千烛,双手拢在袖中,俯视着山下的破败,眼睛里都是冷酷。岳千烛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昨日唐佑对这个村子的介绍,一股寒意袭遍全身。
夏沐濋站在岳千烛身侧,说:“五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本王伤愈复出,要夺回黔地失地。那时候鲁军直占我黔地中心,骚扰我黔地其他州府百姓。本王为了震慑他们,直接将骚扰的鲁朝人圈进此处。”
“每一天都会进来很多人,人越来越多,本来只是营就慢慢扩大到了一个村子。本王不杀他们,不辱他们,就是让他们尝尝欺负我黔地百姓该有的后果,是什么滋味。”夏沐濋回忆往事说:“打了一年的仗,本王才收复失地。那些没有被神远军取掉人头的人,大多都逃到了这里。”
岳千烛眼看着村子里的动静,虽然叫村,但是人远没有正常村落的村民多,可见当年逃到这里的人算是少数。而大多是人都已经被——
“他们算是战犯?”岳千烛问。
夏沐濋说:“不算。这里除了逃兵,还有老弱妇孺。占领我黔地州府的两年内,他们既然在我齐越的土地上自称优越。你觉得本王会饶了他们吗?”
岳千烛深吸一口气,承认自己刚刚自欺欺人,这里面大多数还是无辜的人啊。
“你这么做,就——”岳千烛回头,对上夏沐濋玩味的眼神,转身过去,说不出话来。
“本王这么做怎样?”夏沐濋轻笑:“残忍?冷酷?无人道?”
岳千烛重新对上夏沐濋的视线,说:“可他们是无辜的,你将他们圈禁至此,隔断联系,不管死活。你与那些残暴的当权者,有什么区别?”
这话惹怒了夏沐濋,他可以接受岳千烛骂自己无情残酷,但他接受不了被她定义为残暴的当权者!
夏沐濋伸手扯过岳千烛的手臂到自己面前,低吼到:“我残暴?那你知道沦陷那一年,黔地百姓在遭受什么吗?”
岳千烛惊慌的看着暴怒的夏沐濋,手腕被他握的疼痛发麻!
“没错!你记住你现在的眼神!我黔地百姓,看到鲁军烧杀抢掠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夏沐濋一手揽着岳千烛的腰身贴近自己,在她耳边说:“岳千烛,我比你想象的更憎恨五年前的事。”
夏沐濋松开两只手,岳千烛踉跄了一下。
原来,他是如此憎恨五年前。虽然他认可岳家无辜,但是血淋淋的事实无法改变。神远军是他的生命,沐凝是他的依托,所有的一切都那夜消失不见。
夏沐濋亲眼看到三千具尸体,亲眼看到沐凝的死亡,亲眼看到岳千烛离去,亲眼看到自己未来在一点点的消磨。
他右手腕的疤痕是那夜最好的证明,更是他一生永恒的疼痛。试问,他怎么能不憎恶,怎么能装作毫不在乎?
夏沐濋说:“唐佑应该告诉你本王的残忍行径了。怎么?是不是很失望?”
岳千烛感觉浑身无力,她蹲了下来,心力交瘁。
夏沐濋哼笑:“唐佑在神远军军营埋伏两年,目的就是找出这个地方,将他们带回去。只是找到容易,带回难。除非,他们再打一仗。只是此时不是五年前,本王好的很,手下的人也都厉害的很。就不知道他们打不打得动。”
岳千烛双手捂着胸口,低着头面目表情,豆大的眼泪直接砸进土里。
“对不起。”许久,岳千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的错。”
夏沐濋抽着眼角,二话不说直接拽起岳千烛,让她看着自己。她脸上的泪水,让夏沐濋看着震惊。
“对不起。夏沐濋。”岳千烛看着夏沐濋,重复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