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里安静得吓人,杜静茹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儿也不能因为这里没什么人而放松心情。她一只手揪着李宏浚的衣摆,两人偷偷摸摸地沿着院墙走着,一路上也并未遇见什么人拦路,路途比杜静茹想的要顺利得多。也许那老两口忙着自己的事,也许观叶还在肚独自纠结,这些事她都无所谓,她现在只想见到她的爷爷。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能衰老到何种地步,她努力在脑海中回忆所有和爷爷有关的一点一滴,发现自己真的离开这位唯一的亲人太久太久,许多细节已经无从想起。
毕竟从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三年啊。
她努力克制住流泪的冲动,跟着李宏浚来到一座小院子前。她注意到这个院子位置比较偏僻,他们似乎是一路向西走到了岛的另一端,从这里甚至能看到山庄的围墙,最近的住所也离这里有百步之遥。
“是这里?”杜静茹难掩忐忑地问了。
“我翻墙进去看到了,”李宏浚指了指塔楼顶层,“就在最顶层。”
“那——”
“我送你进去。”
杜静茹咬着牙看了看高耸的院墙,这里的墙壁就是比其他住所高上许多,仿佛是有意隔离一般,杜静茹看了李宏浚一眼,说了句不用,然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来到门前,将簪子插进锁孔左右转动一番,很快就将锁头敲开了。
李宏浚是既吃惊又在意料之内,他知道杜静茹在萧桓远手下学了很多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技能,这么顺利把锁撬开还是多少有点令他吃惊。
门被撬开后,两人鱼贯而入,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李宏浚还是顺手栓上了大门。
进了院子后杜静茹便是一马当先,脚步飞快,塔楼第一层的门仍旧是缩着的,杜静茹手脚麻利地撬开第二个锁,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
屋子里虽然飞舞着尘屑,但意外的是并没有感到任何朽败的气息,杜静茹迟疑了片刻,打量了一圈空无一人的一层,然后才迈步往二楼去。
二楼摆件和家具更多了些,甚至还能看到放置的棋盘和茶具。
不知为何,杜静茹一看到这些东西,鼻子立马就酸了,眼泪不能控制地流了下来。
就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前,杜静茹和李宏浚一道停了下来。
“他没发现我。”李宏浚仿佛知道了杜静茹在想什么,平静地开口道,“我不像你,不走正门。”
杜静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压着嗓音头也不回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李宏浚不做声便默许了,杜静茹放慢脚步,放轻呼吸,一步一步踏上向上的楼梯。
她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可能,甚至希望顶楼空无一人,爷爷根本不在,这种想法在她上楼的过程中始终在脑海中盘踞不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害怕,但若要细细抡究起来,原因明明有很多,只是她一时不敢面对而已。
终于,她走完了楼梯,踏上了三楼的地板。
午后斜射的光线之中,靠背椅的轮廓清晰无比,再仔细一看,也能看出头发花白的头顶。
杜静茹垫着脚悄悄走了过去,来到靠背椅旁边。
扭头看去,靠在椅背上神态安详的老人,不正是杜静茹的爷爷杜正翔吗?虽说现在他光洁饱满的面孔让她有些陌生,但毕竟已然这把年纪,不会再有太大变化了。
杜静茹想张口,话未落泪水先淌了下来。
本来闭目安神的老人察觉到动静,迟钝地睁开眼,抬眼看到了已然是满脸泪水的杜静茹。
他立马费劲儿地坐直身体,微微张着嘴看着伸手扶他的孙女。
“你……你……”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拽住了杜静茹的衣袖挤出话来说,“你是……阿茹……?”
“是……”杜静茹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更似绝了堤一般涌了出来,“爷爷……我……”
她该有很多很多话交代,但还是只能坐到趴在老人膝头痛苦不已,仿佛一瞬间又变成十岁的小屁孩,受了委屈除了大哭什么都做不到。
杜正翔也不急着问话,只是用颤巍巍皱巴巴的手抹着女孩的头发,很久很久之后,杜静茹都哭到浑身疲乏,声音嘶哑,她才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杜正翔噗嗤一声笑了。
“瞧瞧瞧瞧,哭得这样,丑的我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擦擦。”
说完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白色的巾帕递给杜静茹,杜静茹接过来蒙在脸上,鼻腔里都是茶叶的清新气味,刺激得她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好容易将花成一团的脸勉强擦干净了,杜正翔拍了拍一旁的小凳子,说了句“坐”,杜静茹便乖乖坐下,虽然还在不住擦眼睛。
“没想到……姓萧那小子还真守信,”杜正翔笑起一脸皱纹说,“他说他能让我再见着你,本以为是绝无可能之事。没成想,你还真出现在爷爷跟前了呀。”
杜静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也不说话,杜正翔见她沉默,便又自顾自说下去:“看样子你过的不错嘛,爷爷生怕你去了那男人身边会遭虐待,看来是爷爷想多了。”
“他……他……”本来想说待我很好的杜静茹,憋了半天改口道,“他待我……不差。”
“好,好,那就好啊。”杜正翔满意得连连点头说,“爷爷在这边成天记挂着你的情况,经常想着你是不是已经死在哪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又或者是被人欺负没处说去,委屈得一个人躲起来掉眼泪,阿茹啊,告诉爷爷,你委屈不委屈?”
杜静茹扁了扁嘴,使劲儿点点头。
“唉,爷爷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说着又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杜静茹的脑袋说,“我是人老了也变傻了,居然同意让你一个人去刺杀仇人,虽说我们家确实没有别人了,可现在想起来,当时有后悔药吃就好了啊!”
杜静茹略微吃惊地睁大眼,问:“爷爷你……后悔吗?后悔让我去杀李宏浚吗?”
“爷爷现在想明白了,”老人叹息着摇摇头说,“就算你拎着李宏浚的脑袋来见爷爷,那也没有以后了。”
“……没有以后……?是什么意思?”
“没有以后就是没有以后,爷爷靠着对仇人的雪恨深仇活到了现在,固然希望看到他的尸体,可看到之后呢?爷爷想不出来啊。”
“那就……那就带我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您养老。”
杜静茹话说出口,也是自知这话毫无意义。
“不行啊……”杜正翔与其沉重道,“一旦仇报了,爷爷也……想不出为啥还要活着了。”
“爷爷!”杜静茹立马慌了起来,抓住了他干瘦的手急道,“您……您不想照顾我了吗?”
“别说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心话,”杜正翔扭过头无奈苦笑道,“爷爷这把年纪,这副模样,这个身子骨,能多活一天都是上天恩赐,不瞒你说,光是强撑着或者,对爷爷来说已经很累了呀。”
杜静茹不由得张大了嘴,看着杜正翔无力的笑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他说他活得很累,已经想死了。
明明知道这个意思,她此时却一个字也不能接受。
“其实这话爷爷一直想说,但是又怕吓着你,毕竟你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我这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心里头那点私欲吗?”杜正翔吃吃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杜静茹连忙给他捶背顺气,好半天老人才平静下来,继续道:“唉,我怎么又唠叨了这么多,阿茹啊,你不嫌弃爷爷唠叨吧?”
他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逮着这个机会便把几年压在心里没处说的话全一股脑倒了出来,杜静茹自然明白,也更加在心中恨自己如此不肖,但她又有种直觉,自己怕是没机会弥补了吧。
“不会,不会。”她连连摇头说,“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还真想让你算了……但这样说太对不起你这孩子,毕竟努力了那么久,”杜正翔又咳了咳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还这么年轻,不像我这一只脚已经入土的,也千万别像我这一只脚入土的一样了。”
顿了顿,杜正翔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爷爷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别太勉强自己了,好好活着最重要。”
杜静茹的泪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淌了下来。
“好了,”杜正翔扭头瞧着孙女,面带微笑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快说吧。”
杜静茹又使劲儿摸了把脸,挤出笑脸仰起头问:“爷爷您……在萧桓远这里过的都好吧?他没为难你?”
老人静静摇摇头,没说话。
“那……那我这就接您离开这儿,好吗?”杜静茹站起身来说,“您有什么想带的想要的告诉我,我马上收拾好。”
杜正翔抬起头来,静静看了杜静茹片刻,然后微微一笑说:“那你得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啊……你在这儿,爷爷没法静下心啊。”
“那……那我待会儿来找您。”
老人点点头,杜静茹一步三回头地从他身边离开,走下了楼梯。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