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静茹走了两步,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又扭头望去。
瘫痪的老人背对着她面朝夕阳静静坐着,她忍不住又喊了声爷爷,杜正翔便扭过头微笑道:“怎么啦?去帮爷爷接杯茶来吧,就在楼下,一会儿跟爷爷好好说说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吧。”
“好……”
杜静茹吸了吸鼻子,终于转头下了楼。
刚下楼杜静茹竟然一眼没瞧见他在哪,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在角落里翻看什么东西。
听见杜静茹走近的脚步声他扭头一看,便举起手朝他甩了甩说:“我找到这些东西。”
杜静茹一眼瞧见那些纸张十分眼熟,走过去拿来一看,果然发现全都是自己曾经写给爷爷的信笺,数量叠加起来,也就遗失了两三封。
这些信笺,全都被仔仔细细叠放好缝在一个木盒子里,据李宏浚说木盒子本来是有锁的,但是他看到的时候已经被打开了。
那就是杜正翔刚刚才翻出来看过。
杜静茹抹了抹眼睛,心想有人特意从老家旧宅将她寄过去的信少带给已经跟着萧桓远的杜正翔,也许只是为了安慰他使他安心,可是他这样双腿餐费的老头子,又哪来的经历跟他对着干折腾呢?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活着而已,看他那副模样,恐怕就连活着都很辛苦很困难了,他身上应该还有很多其他急病。杜静茹离开之前他已经疾病缠身,每天靠无数汤药吊命,就算萧桓远手上也不能好到哪儿去。
李宏浚抬头瞧了瞧楼梯,问了句:“怎么样?”
杜静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一边倒茶一边说:“肯定是萧桓远把他囚禁在这里了,他还想继续压榨我继续利用我。”
“那他还真……看重你。”李宏浚又抬头瞥了眼头顶天花板说,“照顾这么个老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是啊。”杜静茹叹了口气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说完杜静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端着茶盘又上了楼。
李宏浚其实还有话想说,但是看杜静茹一副心事重重气都喘不舒坦的模样,只能沉默着目送她上楼。
片刻之后,她听见了茶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的声响。
他二话不说立马跑上楼去,来到三楼之后,就瞧见了杜静茹站在老人的躺椅边,茶盘翻倒在她脚下碎成一片。
仔细一看,杜静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李宏浚走上前一看,只见老人闭着眼,两手交覆在肚子上,微微歪着脑袋,靠着椅背,安详地……睡着?
看样子就像是做着美梦睡着一般。
李宏浚伸出手试了试鼻息,果然,杜正翔已经死了。
他扭头看着杜静茹,她微微张着嘴,并未落泪,只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李宏浚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上,碰到她肩膀的那瞬间仿佛触动了哪根弦,杜静茹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当然在她摔倒之前被李宏浚接住抱了个结识,他只觉着自己臂弯里是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徒有温度没有生气。
“他……只是在等我而已。”杜静茹望着爷爷的方向囔囔道,“我来了……说完了话……他就……”
李宏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濒临死亡的人的确会如这位老人一般,一心只记挂着一个人,一些事,本来早该去向阎罗王报道,但偏偏就是奇迹般地硬撑下来,等他心心念念的人来了或事情了了,立刻便撒手人寰。
杜静茹窝进他的怀里,没有哭声,自然也不会抽搐,她只是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地躺在他怀里,目光不知望着何处,一丝动静也无。
泪水都流干了吧,李宏浚心想。
等观叶和他的义父义母一起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李宏浚跪坐在地上,怀里瘫着死尸一样的杜静茹,然后边上便是神态安详仿佛睡去的老人。
观叶自然是在此之前就发现了这里,也知道这位老人是谁,毕竟他一逮着人就问孙女儿在哪还求着让他见她,但他便是怕萧桓远这祸害还想动歪脑筋。
但是看眼前这副景象,不知为何,连观叶这种外人都有种十分幻灭的凄凉感。
观叶的义父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女人?恕我直言,这是真的没戏。”
观叶双手叉腰,沉默不语,义母又开腔道:“咱们该拿的都拿了,要走赶紧走,要留就做了萧桓远再说。”
是很幻灭啊,观叶心想,自从离开平家村自己折腾了那么久,结果目前尘埃落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非要说有,那也是完全替他人做嫁衣。
说完他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说实话干掉李宏浚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动摇了他无数次,但最终他还是干不出来。
因为那样的话杜静茹大概会难过致死,只为这个理由,他始终还是不忍心。
承认了这么个简单的事实,对他而言很是残忍。
“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观叶的义父跟在后边又发话了,“我跟你母亲已经全部装车完毕,咱们去做了萧桓远马上走吧。”
突然观叶停下脚步,又扭头去看身后塔楼,默默咬紧嘴唇。
“别看啦,”义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说,“我早就说了,那女的真的不行。”
观叶使劲儿咬着嘴唇,驻足不前许久,突然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然后转身冲着塔楼上大吼道:“李宏浚!你听着!我迟早——还会来找你过两手的!”
当然了塔楼上完全没有回应,这也在观叶意料之内,只不过他喊完之后又瞬间被羞耻感淹没。他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幼稚得很,在旁人看来就像个乱发脾气的小屁娃娃,可他就是再也找不到其他方式能发泄自己此刻的情绪了。
也许这就是杜静茹永远不可能倾心于他的原因之一?观叶混乱地想着,突然被义母拽了一下。
“你去解决萧桓远,”他的义母指了指东边说,“咱们在车上等你。”
“不去!”观叶气急败坏地拒绝了,“谁爱去谁去!”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走过义父义母跟前,老两口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一道往出口走去。
杜静茹自然听到了楼下观叶嚎了一声,但她毫无反应。现在外界的一切动静对她来说杜如同过眼云烟,不能令她触动分毫,只有李宏浚胸膛的温热一点一点暖热了她凉透的身体,让她慢慢感觉自己从死寂中复苏了过来。
两人如此这般一动不动呆了许久许久,久到窗外已然夜幕降临,星光灿烂,杜静茹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其实李宏浚也已然是完全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耐心这般陪着杜静茹直到入夜,但他庆幸自己坚持下来了。
“已经……夜深了啊。”杜静茹囔囔道,“时间过得真快。”
李宏浚长吁出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杜静茹的肩膀问:“还好吧?”
好?杜静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扭头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竟是笑了。
“多谢你,”她声如蚊讷道,“陪到现在……”
李宏浚试着动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腰部以下跟石化了似得完全僵住了。
“我不陪你谁陪?”李宏浚苦笑道,“倒还怕你嫌弃。”
杜静茹苦笑着摇摇头,望向了窗外帘下低垂的弦月。
“能不能……帮个忙。”她仍旧轻声细语地请求,“帮我……葬了他?”
她朝着一动不动的老人抬了抬下巴,李宏浚干脆点头,两个浑身发僵的人这才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李宏浚直接老人从座椅上抱了起来,已死的尸首真是重得他都两手发抖,杜静茹神态十分平静,她端着点着的烛台跟在李宏浚身后,两人找了山庄内一条环山溪流旁,土壤较软的地方,趁着夜色将老人埋葬。虽说这对他来说是简陋了些,他们也实在无力让他重归祖坟,更不可能真的想办法厚葬,但这是杜静茹目前能做到的最周全的安排了。
她相信爷爷能够理解她,老人家最大的愿望只想寻个干脆利落的解脱而已。他最大的不满应该是被李宏浚给亲手埋了。
就在李宏浚挖坑的时候,杜静茹突然开口问:“我……想去见个人。”
“谁?”李宏浚一边说着一边铲起一抔土来。
“萧桓远。”
“去了解他?”
“不,我想问他点事情。”
“那你去吧。”李宏浚干脆答应,“等你问好了,也许我也完事儿了。”
杜静茹默默点点头,转身离开小溪流。
她知道萧桓远被关在哪儿,说到底观叶一家人跟他也不是深仇大恨,指标不过都是混道上的亡命之徒,做事不怎么讲道义而已。
他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五花大绑起来,那绳结复杂得用刀剑强行未必也割得开。更何况他一只手已经被整个砍下,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杜静茹见到他时,他也是一副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的状态。
“真是稀客啊,”他抬起眼皮挤出话来说,“我一直在想会是谁第一个进来看我……没想到,是你啊。”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