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瑾原本以为自己会为偷跑这个决定纠结很久呢,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顾虑,显然长期单调乏味的生活,令她对一切陌生的事物都产生的强烈的好奇。
连野外篝火煮的野菜汤都能带给她新奇的体验,跟厨子经过精细工序烹饪出来的食物口味完全不一样。
完全没吃过的野菜,口感意外的很不错。黎瑾连喝了两碗,还意犹未尽,瞧着汤锅眼睛都闪着光,“这是什么野菜?从哪里能弄到啊?长什么样?”
“野菜汤这么好喝?”子漓有些意外,野菜汤怎么都比不上王府的厨房菜品。
“也不是……”黎瑾不好意思的缩回脖子,“只是想多些知识,万一今后能用到呢。”
“贵族的稀奇点子真多,吃野菜换口味么?”子漓似乎嗤笑了一声。
黎瑾被鄙视了也没有有不悦,盯着翻滚的汤水,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不是取乐,只是想多条生计罢了。”
子漓愣了下,“你为何总对今后的生活如此担忧?不论大洛皇女还是穆王妃的身份都足以让你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黎瑾一字一顿的说,“身份才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子漓怔忪片刻,“那什么靠得住?”
“自己。”黎瑾淡淡道。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黎瑾最后也没去喝第三碗野菜汤。
子漓把马车让给黎瑾主仆两人,自己带着车夫在外面露天休息了。
一夜无话,黎瑾先前睡太久,现在不太困,她发现脑海之中穆王爷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淡,曾经那么怨那么爱过的人,现在也能平静的去想。反倒是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让她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对待才好。
满怀心事的黎瑾直到临近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结果不知道近日遭了什么事,又做了噩梦。
梦中,她站在冰冷的雨水之中,雨那么大,把她浑身淋了个湿透,她无助之时,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不正是她的暮儿么?她伸手去抱暮儿,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她连忙去看,怀中哪里是暮儿,分明是鬼婴模样的子夜。
黎瑾在惊恐和尖叫之中醒来。
阳光透过车帘洒在车厢内,马车摇摇晃晃的,显然正在行进之中。
“醒了?”车帘撩开,坐在横轴上的子漓询问着,隔着面具看不出他的神情。
黎瑾越发心烦意乱,她摇着头,有些心不在焉。
随后的旅途在黎瑾刻意疏离下,气氛变得异常冷,可是终究还是抵达他们的目的地隐溪村。
听到子漓提醒后,黎瑾哪怕没什么兴致了,依旧走下马车。
隐溪村,顾名思义,一条名为隐溪的溪水穿过村子,溪水将村子一分为二,提供了村子的饮水和生活所需。
现在他们马车停在隐溪村下游位置,入眼的首先是上游溪水和鳞次栉比的村落房屋,然后才是隐没在树林边上的茅草屋。浓雾茅草屋远离村子,矮小而且简陋,院子只用了一排拇指粗的树枝做篱笆,这防御能力聊胜于无。
黎瑾觉得面前的景象十分眼熟,忍不住走近那处茅草屋,手指拂过那排粗糙的篱笆,这院子显然已经很久了,充当篱笆的树枝甚至有部分重新扎根活了下来,还长分出了枝丫长出了新叶。
指尖摩擦着一支树枝的断口处,那里还有好几道刀痕,应该是当年砍断树枝时候留下来的痕迹。
黎瑾轻轻推了一把栅栏门,没想到这门根本没有上锁,居然轻松被她推开了。
进了院子,黎瑾瞧向右侧,被那茅草屋挡着的地方有个不起眼的草窝,不认真看根本不会发现。黎瑾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他的暮儿,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接近那草窝,然后趁着窝里母鸡睡觉时候,掏出一枚鸡蛋,献宝似的递给她。
黎瑾想起来了,重生前她曾经住过这处院子。那是她卑微又无奈的人生中仅有的一次反抗,她在浣衣院的第九个年头,暮儿也快九岁了,她攒下了一点点钱,买通了宫中的太监,带着暮儿藏在了采买车里,从宫中偷跑了。
她带着暮儿一路逃跑,奔波了数日,终于来到这里,她一个孤单的女子不敢直接进入隐溪村,于是就在村子外面发现了这间废弃的茅草屋。
那时候的她哪里还有资格挑三拣四,这样的屋子对她已经是天大恩赐,当即与暮儿住了下来。
住在这隐溪村的一个月,是黎瑾最自由的日子,也是她最不愿意想起的时光。
因为就在这里……她失去了她的暮儿。
“黎瑾?”子漓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她。
黎瑾想对子漓笑笑,说声没事,然而这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她最不愿想起的回忆就因为这熟悉的场景被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
“王妃。”夏蝉担忧的拉起黎瑾的手,半强迫的撑开她紧握的拳头,黎瑾这时候才发现因为握得太紧,指甲已经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印。
“无事。”黎瑾摆摆手,脸上仅有的凄苦也敛了去,神色平静淡漠,看不出情绪,乍一看,当真如她所言那般,无事。只是如果真的无事,又怎么会失态之中连掌心被抓破都不知道。
夏蝉心疼又不解的瞧着黎瑾,她记忆之中,黎瑾一直都是天真快乐的,她活得无忧无虑,从不知道烦恼为何物。
可是自从远嫁大邺,这一切就都变了,黎瑾如愿嫁给了她心中的大英雄,可是她却不再快乐啊,她忽然变得工于心计,设计、冒险,做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黎瑾的努力,夏蝉都看在眼中,她不知道黎瑾在追求什么,但是她看的到黎瑾的恐慌、悲伤、懊悔……以及痛苦。
夏蝉想说,有难过的事情说出来一起承担,她想为黎瑾分担,可是话到嘴边,夏蝉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黎瑾平静无波的脸庞,如同带着厚重的面具,隔绝了痛苦,也隔绝了一切好意。黎瑾选择的路,不需要别人的陪同,她要自己走下去。
夏蝉只觉得心疼,她默默的取出药箱,为黎瑾受伤的手包扎。
黎瑾的反常众人都看在眼中,可是明明时刻注意着她的子漓,却恍若根本没看到,不闻不问。夏蝉这时候只恨自己没有秋露那般灵敏的思路,她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如何自处。
茅草屋小小一间,一眼都能望的尽,没人、更没有什么重要物品,隐溪村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子漓所寻之人明显并不在此。
一场意外之旅,虎头蛇尾,在期待之中开始,在变味之中度过,最终以这种平静甚至乏味之中结束。
“你想不想听故事?”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黎瑾闭目养神,子漓却破天荒的开口。
“嗯?”饶是现在心情沉重,思绪翻飞,黎瑾依旧十分有礼貌的回应着。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子漓声音难得的温柔,让黎瑾露出错愕之色。
自相识以来,子漓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虽然随着相处,语气之中的疏离已经没有了,可是大抵性格使然,子漓情绪很少外露,高兴也没有多激动,生气更没有多愤怒。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子漓,直到此时,黎瑾蓦然反应过来,子漓冰冷的态度只是对待其他人,总也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他卸下冷漠的伪装。
只是黎瑾却不是那个特殊的人。
这一瞬间,黎瑾只觉得意兴阑珊,她发现不论在子漓亦或是巫君泽面前,她都是那个无关紧要之人,有她无她都没有区别。
“嗯,说吧。”黎瑾这样说着,却已经失去了兴趣。她的头转向了车窗方向,官道上没什么行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马车碾在石头上传来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很久以前……”子漓声音其实很好听,深沉带着磁性,只是没有什么特色之处。黎瑾认识的人之中,巫君泽、太子甚至长大后的澜帝都是这样的声线。子漓用这样一个讲童话的开头,开始了他的故事,“有一个少年,他的出生就背负了使命……”
“唔,真好,出生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该做什么。”黎瑾没什么恶意的淡淡道,使命这种可笑的东西,重生一次的黎瑾已经看得很淡,使命什么的不过是为了掩盖真实意图的借口罢了。
子漓顿了下,“是啊,出生就知道自己这一生该如何度过,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死。”
黎瑾吃了一惊,诧异的朝子漓瞧去,一般不都是强者在屠戮弱者时候,为了站在到底制高点,喊着这是使命么?
“你……不,我是说那个少年,就这么甘心被人摆布?”黎瑾不可思议的问?
“摆布?不,是使命,是责任?”子漓纠正道。
黎瑾嗤笑一声,“责任,谁天生就该为别人负责?能为自己负责的人只有自己!要别人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那是道德绑架!”
一番话说得子漓目瞪口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继续讲。”黎瑾换了个坐姿,眼看被子漓的理论勾起了一点兴趣,连不开心都抛到了脑后。
子漓呆了片刻,似乎还没有从黎瑾那样惊人的发言中回过神来,“后来我……不,那个少年……”被黎瑾不小心带跑了思路的子漓,张口就愣了,最终在黎瑾似笑非笑的表情中败下阵来,“这个少年就是我。我的敌人太多了,我的……家族没能耐让我平安的成长起来,就将我送到凡世之中,让我独自流浪。我的童年是在与野狗夺食、偷摸乞讨之中度过的。”
“为了让你活着长大,就把你送出去流浪。”黎瑾不敢置信的瞧着子漓,总觉得这个逻辑十分奇怪,“那得什么样的敌人啊?你……啊!”黎瑾吃了一惊,“你该不会是哪个国家的皇子吧?” 今卿已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