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不以正来
误会非我族类。
今知青竹有节。
颜矩悔之无及,跨马猛追。
张恕早去得远了,他哪里追得上,只得悻悻而归。金伯喜迎住他,笑嘻嘻一身轻松:贤弟莫急,他日有缘,自能再会!愚兄料定国政将乱……
颜矩有些酒意,追问他会乱到何种程度。金伯喜笑道:国事愚兄刚放下,贤弟又要捡起么?治乱寻常事,愚兄可奈何?
呃,本县县令姜博古本有大才,愚兄压了他数十年,还曾将之降至县丞。近年愚兄颇有悔意,便令他官复原职,仍是本县县令……金伯喜也有了醺醺之意,言辞有些乱了头绪。
弟兄俩醉卧正堂地上,鼾鼾睡去,没人敢惊动他们。今宵良辰,美酒玉杯,他日沉醉不知天涯何处……
塔拉图诸人离了竹林,紧跟他们的“燕宁王”。
张恕不回县城,故意向北而行。“自次王”凌霄就在本县,他们不会想于他不利吧?不过随即释然。哼,自次王焉在,量他们也不知。张恕理一理心绪,有些明知故问:尔等到此作甚?
塔拉图笑道:为自次王买酒。
张恕冷笑一声:小县可无好酒。
塔拉图一脸憨厚:正巧路过此地,想不到得遇王爷,实在是三生有幸。
张恕笑笑,不再多言。呼斯猲雄略过人,买酒是假,刺探是真。临津小县本不出奇,却是临津侯金丞相封地。这些胡人细作倒也厉害,或从朝堂公卿入手,摸他个清清楚楚,特意来此地也未可知!
塔拉图问道:王爷如何却在这里?何时回归草原?
张恕道:此非尔等可知。尔等自便,就此别过!
塔拉图赶忙赔罪:啊呀,是是是,塔拉图多嘴!王爷保重,我等就此别过!
张恕见他们走得远了,这才掉头回城。一路上心绪不宁,忧思不断,君王不以正来,前路未可知也。
是风和日丽,还是血雨腥风?
世间会多一个马丞相?还是再多一个凌霄?
回朔方!呃,先去京城打探一番……
即便是于事无补。
张恕打定了主意,回家就去找婷儿,先跟她说知此事,再和长辈辞行。
一进门遇见姜韬,这小子眨巴着眼,追问竹林之事。张恕笑道:屁事也无!有个戏班在排戏。你姐姐呢?
姜韬大为失望,指指后园:姐姐在和外公说话呢。
急匆匆走进后园,却见婷儿扶着一棵大树,呕吐不已。张恕大惊,飞身上前,一把扶住爱妻,心急如焚:婷儿!你怎么了?
婷儿面色蜡黄,喘着粗气,笑道:夫君勿忧,想是吃坏了肚子。
凌霄背负双手,若无其事站在一旁,笑道:快去找你岳母大人。
唉,这打铁的汉子,果然是个粗人,瞧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还笑!
张恕依言而去,凌玥正在作画,姜博古在一旁欣赏。看张恕心急火燎,她倒不着急,笑道:你先去,为娘稍后就来。说着又点了一笔,两只小鸟跃然纸上,十分灵动又喜庆。张恕只得从命,心说这当娘的倒也心大,还是她画鸟儿着急些!
扶着婷儿坐在青石凳上,又取些温水与她漱口,岳母大人才姗姗来到。她抓住女儿手臂,手指在她脉门一搭。片刻之后,凌玥笑容灿烂:婷儿,你有喜了!
哎呀,真是糊涂,俺也会号脉的!
竟然关心则乱,全忘了羊皮卷!
张恕大喜,陡然直冲云霄,这式“骤起萍末”从未如此带劲!忽觉头顶有异,一根粗壮树枝拦住去路,这是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
好个张恕,应变神速,一股绵力发自腰间,头顶自树枝划开。只见他脚踩树干,手捞粗枝,斜吊在半空,像个大猴子。倒把婷儿笑得够呛,姜母仰望着佳婿,微笑道:这孩子……
张恕一跃而下,像个大猫,轻轻落在婷儿身旁。他再也舍不得离开,他要陪伴婷儿每一刻,亲自迎接小生命到来,让他叫爹!孩子,隔着肚皮会叫么?
忽又想起朔方,心中着实犯难。
凌玥见他情绪有变,关切道:恕儿,怎么了?
张恕沉吟片刻,便将国政大事如实禀报一番。
凌玥眉头紧锁,心中一痛,忽又想起凌家悲歌,但愿苍天有眼,不要再重现马家!她目光忽转柔和,温言道:恕儿,你放心去吧,婷儿有为娘照料,万无一失。
凌霄背负双手,仰望青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张恕一时语塞,忽然泪流满面,他郑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凌玥磕了个头。
凌霄忽道:玥儿,为父也要告辞了。
凌玥大惊。
凌霄一笑:为父梳理所学,甚有所得,不过尚有一二存疑处。或许只有陈侯可解,为父这就去找他。
凌玥明白,父亲生性倔强,八头牛也拉不回。只得道:爹,半年之内,你寻见陈侯也好,寻不见也好,一定再回来!
凌霄点点头,离家而去,头也不回。凌玥望着父亲背景,心中空落,忍不住流下泪来。
张恕拜别岳父母,忍别婷儿,打马先奔帝京。岳父姜博古言犹在耳:君王一怒,流血飘橹,神仙打架,匹夫何为?但愿朝有诤臣,朝有智臣,大将军自求多福吧。
是也,神仙打架,匹夫何为?张恕此去又有何用!
至圣先师曾云:知其不可而为之。
道之所伏,义之所在,猛士之力,弱而不屈,哪怕能尽微薄之力,此心已足。
……
奇峰荒蛮,云海变换,不见人迹。金伯喜端坐山石之上,正依着颜矩教的法子,吐纳调息。他与颜矩已在此等候多日,迟迟不见人来,心中未免焦躁。
终于,四个身影矫捷如猿,在山间腾跃,许久方至眼前。
怎样?金伯喜睁开双目,问得有些急切。
赵舍、侯能、楼闼、闵然四人同时摇头。
金伯喜一颗心沉了下去。
楚王没了!
一样的配方,遣使赐死。
原因简单而且耳熟:勾结权臣,阴谋造反!
楚王外表儒雅,内心好强,如何能束手待毙。据说楚王悍斗而死,彭桓等将无一幸免。那些一身江湖气的新君特使,将楚王府翻了个底儿朝天。搜出数百兵器,以作造反铁证。顺便掳掠了不少金银珠翠。
勾结权臣,就是勾结老夫吧?其实他自作多情,那是后话。
阴谋造反?金伯喜仰天大笑,笑声中有些狂态。
颜矩叹道:意料之中,人各有命,兄长不必难过。
悲君弱冠兮遽尔不寿
怜我暮年兮一夜白头
地胡不仁兮颜回驻步
无可奈何兮天丧孔丘
……
金伯喜引吭高歌,歌声悲戚。看来他和楚王之间,除了攀龙附凤,还有师生之谊。俱往矣,飞黄腾达之心,抑或安邦定国之志,皆成梦幻泡影。
颜矩等人不再解劝,随他下山去了。
…… 将军血:狼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