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良之心的初衷,是欲经由他,认识良家伯伯,设法使之打消婚约,修复两家交好。
良之行从来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同这世间所有人并无两样,甚至更甚。与那只猴子,恶劣不相上下……
但如今,她要逃了。
之心的纯真,使她自惭形秽,愈与之心交笃,愈显她这个无利不往的商家之女世故鄙俗,在那双澈目之下,任何凡物均显庸不可耐……或许,北鸿当年也是看透她之本质,方付之如此狠绝之手?
“小姐,之心公子来了,就在客栈外面,我们……”纨素瞄着已打就的行装包裹,一脸难色。
“不是告诉他今日莫来的么?”罗缜蹙眉,行到窗前,俯望下去,客栈门前所立之人,明艳非凡,美玉雕就……
“小姐。”纨素偷觑主子神色,“不然,我们再多停几日,之心公子昨日兴冲冲说要带我们到鸳鸯祠去玩的……”
“不行!”她以为,她可以将他当成一个孩童;她以为,她顶多将他当成一个大龄的弟弟来疼;她以为,她不会为再为人动情……可是……“他这样的人,认定了某事,极难易变,除非使他受到重创……”就如,那只猴子的一口。“我若始终在此,他便以为始终抱有希望……我们帐已结完了,从后门走!”
“可是……”纨素向客栈外咧着一脸憨甜笑意的痴公子投去一睇,目生不忍,“之心公子他还在等。”
“你吩咐店家,到我们走后,让他去知会门前的良公子一声,了不起,带他到房内转上一遭。”
之心,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做了那只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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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儿,珍儿,珍儿……”
“珍儿,之心想珍儿,想珍儿,很想很想……”
“珍儿,你不让之心说很多次,可是之心只说一次,见不着珍儿……”
……
“小姐,小姐,小姐!”纨素将五指摇在自家小姐面前,又加之一声大喝。
“呃?”罗缜散游的秀眸,聚敛回神采,“什么事?”
“您今儿个已经发呆第十次了啦。”
“是么?”罗缜目投案待理的要件。
“是。”纨素将小姐阅完的帐册归拢整齐,或码放柜内,或等给各管事分派,“自您从杭夏国回来,就是如此了。”
罗缜未接下这个话题,以笔蘸足了墨,在请款的单子上做了批示,“去把这个交给绮小姐说,另外告诉她,梁家到这个月末如还没有把尾款补上,就将下半年的货断了。”
纨素接了单子,笑道:“小姐,您近来的火气,似乎特别大喔。”
罗缜无奈瞥她:“你这个丫头,又想说什么?”
“梁家这种事,你一般是到半年,才给以制裁的,但这次还不到三月,您已经不耐了。还有前两天,汾西的张家说要给原丝提价,您立马就改向廊南的魏家订货……”
罗缜蛾眉淡挑,“如果你还不把单子递给三小姐,本小姐不介意给你这个丫头制裁。”
“不要不要,奴婢这就去,嘿嘿……”纨素陪笑一声,撒脚就跑。
待室内剩己一人,罗缜无力掷笔,悠叹一声,闭眸伏案。
珍儿,珍儿,珍儿,珍儿……
回来一月,这个声从不曾断绝。有时,真切得使她以为,之心就在旁侧,她蓦然伸出手去,却徒剩一掌虚空。
珍儿,之心想珍儿,之心想珍儿,很想很想,心好痛……
耳旁,心底,此声声回响,将她原本在离开杭夏国时就已惶惑的一颗心,扰得纠结拧痛。
她不知,为何这幻觉如此真实,这想念如此剧烈,但她并不厌这真实,厌这想念,反希望,那呆子能真实现身眼前……
“小姐?”
这个丫头!罗缜以袖速拭了颊上,螓首缓抬:“我欲小憩都不得安宁了是不是?真要我治你不成?”
“不是啦,小姐,有人要拜见小姐,而且,非见到小姐不可!”
“嗯?”端量这丫头的不安神色,“是谁?不会是昨日到铺面找茬被你一溜打跑的混混罢。”
“是……良公子。”
“……哦?”罗缜猝地立起,袖摆扫了案上盛了一汪墨水的石砚,摔地脆响,更有半案墨水,向帐册漫延。
“娘哦!”纨素眼疾手快,抱了帐册跳出一尺开外,咯咯笑道,“小姐,您何时,也被二小姐的毛躁传染?”
“……哪个良公子?”
“您必然要失望了,不是之心公子,是良二公子,良之行。”
“良之行?”
小姐不掩的失望之情,又使小丫头抿嘴偷乐:“的确是良二公子,不过,您若再不出去,怕是他要和二小姐吵起来了。”
“哦?又干缎儿何事?”
“奴婢也不是甚清楚,似乎是二小姐见他面色不善,多问了几句,但良二公子金口又尊贵得可以,只字不漏,就把二小姐的脾气引来了咩……”噫?
罗缜在镜前稍事整理,匆匆举步,步向缎庄待客厅。她并不意外良之行悉了自己己底细,既然出身良家,怎会少了这样的手段,但她挂心的,是……
那呆子好么?
“罗大小姐。”待客厅内,只余素衫冷面的良之行一人,目色黑沉,“久仰大名了。”
罗缜迎他目光,“良公子,请直说来意,之心,他好么?”
“哈。”良之行撇唇冷笑,“在下没有听错罢,你问得,当真是在下的兄长?”
“如果没有令兄,你又有何立场找上罗缜?”
良之心冷眸凝眯:“那天,他在客栈前等了你两天一夜。”
心房“咯”声轻响,罗缜嫣唇抿紧。
“店家请他看了你人去楼空的客房,他犹不信,每间房都去找了一遍,而后,便站在客栈站前等你,幸得那家客栈的东家是我伯父的好友,若不然,你想他会受多少讥讽?店家叫了我去,我用尽法子劝他,他就是不走,说你答应了他到鸳鸯祠,你不会离开,只是躲起来和之心耍玩,他一定要等到你来,两天一夜,他不食不动,直至晕了过去……”
心房内,细细丝丝的碎声作鸣,罗缜一笑:“他现在如何?”
“他醒来以后,每日出门,便是为了寻你,这一个月来,没有一天断了。有一日,西南风起,他知你回了玉夏国,便和我打听,玉夏国在何处。我早从冯孟尝嘴里问出你身份来历,若非之心执意要来此找你,我不会来此,因为,以罗大小姐那等的作为,你已配不上之心!” 痴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