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亲王回府时,府内的“贵客”都已走了。
顾全跟在脸色不善的主子身后,被其踩在脚下的积雪,吱吱生响,与其嘴里的碎碎念述呼应成趣:“五爷硬要带姨小姐进来,奴才拦不住,这五爷和姨小姐进来后,只在大厅召见了春城姑娘,也不准奴才在旁陪着。不到半个时辰,五爷与姨小姐走了,这春城姑娘出来后,奴才从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又不敢问……”
“为何不敢问?”
“啊?”
“为何不敢问?”傅洌怒悬于眉,恚生于目,“你是府内总管,为何不敢问?”
“王爷,这……她……可……”顾全结舌。
“你这个管家越做越回去了。”傅洌步子甩开,冷冷叱下。
呃?自诩全能管家的顾全受此打击,傻在了寒风寒气中。
王府书房,自是古朴温雅,花梨大理石书案后,傅洌查了几笔名下各处别苑产业的收益进帐,忽起了念想,撂笔,“顾全。”
“王爷。”门扃轻响,应声来的,却是旁人,“您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
春城穿王府侍婢常着的绿褙黄裙,袅袅一福,“奴婢行经门外,听得王爷叫人,就赶紧进了来。”
“去叫顾管家来。”
“奴婢这就去。”两只纤足迈了门内门外,盈盈回眸,“王爷,灶间有才熬好的参汤,可要奴婢给您端一碗来?”
傅洌目线已投在帐面上,信口应道:“去。”
春城媚生生的抿了丝甜笑,欣然退下。
顾全不一时就到了,心里还惦着主子方才抛在耳边的评断,闷闷问:“王爷,奴才到了。”
“以后这些帐薄帐务,都交给王妃。”
“您是说……”顾全瞄瞄案上各地别苑送来的厚叠帐册,“这些都由王妃签审,王爷您……”
“既交给了王妃,本王便不会过问。”
“……是。”岂不是说,今后与王妃打照面的机会更勤繁了?皮薄馅足的昌记大包子……寄望王妃口下留情,莫见一回叫一回,人家还没娶上媳妇,脸皮也薄得很呐。“这个……王爷,王妃虽聪慧,但耐不住在一处久坐……”
“这就要你这个总管事多用用脑袋,看如何才能让王妃多生些耐心出来。”
顾全脸当成皱成包子:恁样的差使,怎落到了自个头上?
“不过,若是你反把王妃的耐心惹尽了,要了你的脑袋,那也只能说你那颗脑袋委实不济事了,明白么?”
“啊?王爷……”顾全欲哭无泪。
“好了,将这些帐册拿了,你下去罢。”
“王爷……”欲言又止。
“还有事?”
“……今年乡下各处的收成不好,各家别苑所属租户的粮租能否酌情减免?”
“你做主。”
“是嘞,王爷。”顾全抱了满手帐册去退出门去,笑咧了嘴:天底下这样好心的主子有几个?能怪大家伙忠心不二地为王爷办事……啊呀,王妃那头怎么办?真是头疼……
“总管事。”香风扑鼻,莺声擦耳。
顾全微怔,“你是……”
“奴婢春城。”托着盖碗参汤的托盘偏移,露出一张娇媚鹅蛋脸。
“春城姑娘啊……”果然是美人喔……蓦记起主子行前的训叱,板正颜道,“本总管有话问你。”
“可是,”蛾眉颦起难色,“奴婢眼下急着给王爷送参汤。”
“嗯?”瞄了那盖碗一眼,“王爷要你送的?”
“是。”
顾全眉攒了攒,嘴咂了咂,想想也无不妥,颔首:“你去罢,送完参汤,到前院帐房找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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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全——!”
这一声吼,几乎惊彻全府。
“总管事,王爷叫您呢,好大的火,从没见着王爷这样……”
亲王府总管体形虽圆胖,动作却利落,自是健步如飞,抄廊过桥,穿院步阶,迅速把自己放到了主子的书房门前,“王爷……”嗯?这是啥物事?……春桥姑娘?花容青惨,唇角涔血,躺在这雪上作甚?“春……”
“顾全!”书房门内,传出吼声震聩。
哦唷~~,那小厮说得不假,侍候王爷快十年,这火气当真是前所未见……
“顾全!”
“奴才在!”
“去请王妃回来!”这声音,像是咬着牙关嗑出,字字似不堪重负。
“请王妃?”王爷是患病了?还是……顾全打个抖颤:那碗参汤……有毒?!“奴才去请大夫!”
“混蛋,请王妃!”
天,王爷口吐脏字,当真是世所罕见,但是……
“别告诉本王你不知道王妃现在何处!”
“知道知道,自从您发了话,小的就安排了人暗里……”
“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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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自那回小宁馆回来,似是变了另一个人。以往,秉持着优雅温润气度,哪怕示好示情,待她也不会少了“礼”字。如今——
于家仆奴婢前不时亲昵浅吻,已是悖其以往行止,遑论夜半袭床的厮缠,紧密贴合的拥眠,仅差夫妻之实最后一步的亲密?她躲,他缠,那人优雅皮相下,住着一个无赖式的孩童,哪怕躲出亲王府,她亦会在夜半时发现枕畔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他,到底要如何?
其实,她知他要如何,他更不止一次说了他的想要如何,但,他要的,她给不得。对姐姐的无情,阻她步;对碧月橙的纵容,止她心;矧且他的皇家亲族,是将姐姐韶华葬送的元凶。她和傅洌,断不能有情!
“小侯爷,有人要小的捎了这个给您。”天香楼胖掌柜亲力亲为,双手颤微微托一折笺奉上,对这位半日只是安生喝茶发呆的小爷满怀感激。啧啧啧,这小侯爷,当真是美啊,雪裘金带,玉靴银冠……嗯,若是滴转的眉眼间,没那几分似有若无的精灵妖脱之气,便是活脱脱仙人一枚呐……“啊唷,小侯爷,您……”脑门痛哦,咝~~
收回时下只剩打人功用的折扇,谌墨以其点那薄笺,“谁送来的?”
“是个小的不识得的陌生小子……”喔,还是痛呢,逃去逃去。
谌墨开了笺,默念未完,口内的茶已喷了出去,“申时亲王府,好戏正酣。届时亲王妃,情何以堪?麻雀变凤凰,引狼入室;美婢成侧妃,自讨苦吃。”这不伦不类不庄不谐不诗不文的东西,是什么?
申时?距今不足半个时辰。意即半个时辰后,亲王府好戏上演?且戏码……麻雀变凤凰,美婢成侧妃?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一抹笑,绽于薄薄嫣唇侧,水眸熠熠生辉。
嗵!嗵!嗵!
邻桌几位食客,接连翻椅倒地。
这动静,引得正在递菜送食的跑堂小二雾煞煞将眼珠子瞟过,乖乖哦!掉头颠下楼去。
柜台后拨拉算盘的掌柜见了,吓得通身的肥肉齐跳,颤颤问:“小爷又不安生了?”
小二无力摇头,抚着怦悸胸口倒气,“……娘哟,咱这才明白,为啥那说书的说有位美人的笑能杀人了,老天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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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哦!一见得那进府的妙影,顾全险就喜极而泣。
“王妃,王妃,您救命啊,救命啊!”
老远见顾大管家张手跌撞的冲来,谌墨量准了他不敢将手触到自己身上,不闪不避,静待原地。
“啊!”这一来,苦了顾管家,为收势差点将自己倒跌出去。“王妃,请你快去看看王爷,快啊!”
气定神游,仍如闲庭漫步:“出了何事?”
“奴才也不知啊,王爷怒极的命奴才将王妃请回来,奴才才派了人出去,正巧您就回来了……”
“王爷呢?”
“书房里,书房关紧闭着……”
“是么?”水眸明灭一动,“还有谁在里边?”
“没有谁了啊……唉哟,王妃,请您要快啊,听王爷的声音,是极痛苦的,又不要小的叫大夫……”
嗯?“……去叫大夫来罢。”谌墨快了步子。
“是。”顾全拦一小厮吩咐了几句,又紧跑跟上了谌墨脚步:把主子交到这位女主子手里,他不放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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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嘘——”谌墨俯耳贴在门前,诧异里内几无声响,遂甜美扬声:“王爷,我进去了。”话讫,却将顾全一推来个投石问路,自个弹身飘出丈许静观其变。
但见书房双扃訇然大开,顾全肥软身躯,栽进两只手臂的环围内,旋即又听吼声响遏:“混蛋,怎么是你?!”一团肥软被踢飞出,落在青石路旁的积雪之上哀鸣。
虽只是俄顷工夫,见多识广的顾全业已明白发生何事,王爷那身子状况……当下顾不得通身的酸痛,滚爬起来,“王妃,您快去救王爷啊,王爷他……他……”这话,说不出口罢?
“王爷他怎么了?”谌墨遥遥在傅洌身上瞄扫一眼,已有泰半明白。春楼妓院首回接客的雏妓、首回开荤的青楞小子,服下“壮行”酒后,差不多就是这般情形。不过,堂堂亲王竟遭这等“可爱”的暗算,说起来不免教人有些同情呢,哈哈哈……
她憋笑憋得内伤,顾全却是要哭了,压低声道:“王妃,王爷他、他、他中了春、春药!” 帝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