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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衍白皱眉,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坦诚。
说起来,他宁愿要口是心非的答案。
许佛纶跟着陈志洪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今天谢谢你,欠的人情,只要你开口,我就会还。”
多么诱人的诺言!
她坐在汽车里,转头看那个小饭店。
荣衍白仍然坐在窗口,往自己的杯子里添茶。
茶壶见底,他的手腕颠颠,彻底放弃。
白色盘金绣褂,儒雅潇洒,可嘴边的笑,让她想起十来岁的天桥小恶霸。
那时候她应该在天津,虽然和他同样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但是却没有像他这样惊心动魄,说起来顽劣不堪,可又很羡慕。
汽车在重新热闹喧嚣的霓虹里穿行,看起来诸事尘埃落定,这里恢复昔日的歌舞升平。
“康秉钦呢?”
临近许公馆时,许佛纶才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陈志洪的回答很谨慎,“总长公事繁忙,等有空会亲自来见许小姐。”
果然是升官了呢!
许佛纶下车,时隔数个小时,重新踏进家门。
庭院里外到处是忙于整理的卫兵,重新又抬了新制的家具和花木。
陈志洪说,“许小姐如果觉得不满意,可以告诉我,康总长交代,千万不能委屈了您的心意。”
她嘲弄地笑笑,“作为警卫营长,不想去保护他的安全?”
陈志洪的脸色一僵。
许佛纶进门,笑着说,“你回去就跟他说是我的意思,我想休息了,需要安静,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你。”
在没有接到新的命令前,陈志洪坚定地摇头。
卫兵收拾完房子,就在庭院里巡夜。
小姑娘们的活被顶替了,只能三五一伙,坐在客堂里小声议论。
玉妈受了惊吓,心痛难忍,早早地睡下了。
庞鸾跑得没有影子,只有翘枝作陪,许佛纶长叹了口气,“这一天天的,可真热闹。”
翘枝嘻嘻笑,“雨过天晴了,康长官还升了官,先生不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
许佛纶问,“你们早上趁乱离开,谁把你们叫回来的?”
“天黑前,康长官的人撵走了姓曹的一伙,接管了这里,我们就回来了。”翘枝指了指院子里的人,“就是这位陈长官,还给我们看了康长官签署的手令。”
“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下午五点,总统通电全国,经过参政院全票通过,委任康长官为陆军总长。”
翘枝想了想,又说,“同时还在公署针对康长官被诬陷一事接受了记者采访,说大理院和军法司正在全力追缉真凶,势必会还康长官一个公道,告慰前任康兆复总长和康秉铭参谋长的在天之灵。”
滑稽可笑的闹剧!
许佛纶冷笑。
翘枝问,“先生,以后咱们都能太平了吧?”
只要康秉钦手里握住了军权。
“嗯。”
“那不是挺好,事情解决了,康长官平步青云,双喜临门。”
她从沙发里站起来,嘟囔着拨电话,“就是鸾姐去请个美术教员,都好几个小时了,晚上是不准备回来了吗?”
过了一分钟,庞鸾才接起电话。
人是请到了,可她说自己也坠入爱河,今晚大概是不回家了。
死里逃生,好像每个人都很容易忘情。
所以,许佛纶这晚上并没有睡踏实。
庭院里的卫兵巡逻了整夜,以确保平安无事,天亮前,他们悄然成列,安静地离开。
吃过午饭,陈志洪再次登门。
许佛纶正站在花园的树荫下,喂庞鸾从外面带来的一笼白鸽子。
咕噜咕噜声里,她笑着开口,“怎么,康总长有时间见我了?”
陈志洪说是。
康秉钦现在的警卫,不像蒋青卓,也不像汪铎,都很严肃寡言。
她招手叫人打水,“等我换件衣服,就可以走了。”
陆军行政公署,许佛纶从来没有踏足。
少不更事时,曾穿着新买的裙子,隔着一条街等康秉钦从公署出来,从白天等到了深夜。
后来他把她抱回家,她沉沉入睡,早忘了和他计较的事。
再后来一别十个月,什么抱怨都被思念抵消了。
如今只远远地看见门禁,就有恍如隔世的叹息。
汽车又行驶了三五分钟,在官邸前的大喷泉前停住,有卫兵来开车门,簇拥着他们上楼。
那些来往穿梭的军官文书,行色匆匆;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震耳欲聋。
他们的出现将这些热闹凭空截断。
然而也只不过一瞬,他们也被这股热闹吞噬。
卫兵将他们送上三楼,止步。
陈志洪带着她继续前行,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总长!”
门从里面被打开,年轻的军官礼貌地叫了声许小姐,和陈志洪并肩离开。
康秉钦坐在办公桌上讲电话,仍旧是单脚杵地,碎头发耷拉在额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许佛纶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手边一杯冰镇的酸梅汤,还有叠的整齐的报纸。
其实不用看都知道,头版必然是眼前这位洗心革面后,一跃成为总长的青年才俊。
还有他崎岖坎坷的过往和令人扼腕的悲惨家事。
直到眼前的阴影罩下来,许佛纶几乎要沉浸在撰稿人的飞扬文采里,涕泪横流。
康秉钦俯身,手臂撑在她两侧,眼睛里是疲倦的沉郁,还有她小小的影子。
“康总长?”
她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傻!”
康秉钦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这才挨着她坐下,仰脸躺在沙发靠背上,将剩下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许佛纶给他递手绢时,才看见他右手绑着的绷带。
前天晚上,黑灯瞎火,实在不知道他下了多重的手,才给她的衣服涂了那么大一片血迹。
她捏着手绢给他擦拭。
康秉钦阖住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极了家里那只波斯猫。
除了昨天危险来临时,精明地藏进公馆外的树洞里躲过一劫,其余的时间都是酒足饭饱后的懒散,顺地一躺,被闹得不耐烦了就把肚皮晾出来换安宁。
许佛纶收回手绢时,鬼使神差,在康秉钦的肚子上捋了一把。
硬邦邦的,感觉很好。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她一脸不怀好意,“皮子又痒了?”
她巧言令色,“我在检查你受没受伤,不识好歹!”
小丫头片子!
许佛低头的时候,发卡珍珠穗子一摇一晃,耳廓的伤从里面露出来,微肿发红。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受伤了。”
“被流弹擦破了皮,没事。”她眨眨眼睛,“就是没法带耳环了,前几天新做的一对,玛瑙金宝琵琶,很漂亮。”
康秉钦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喜欢旧东西了?”
“好看呐!”
“屏风也好看?”
屏风?
许佛纶回过味来,俯身趴在他胸前,敲敲他的下巴,“康秉钦!”
他枕着手臂,看她作怪。
“你吃醋了!”
他矢口否认,“没有。”
她嘻嘻地笑,“屋里没外人,承认了又不会怎样,你学学我,吃醋了就认,喜欢了就亲。”
说完,她亮出牙,在他下巴上咬了一排印子。
康秉钦嫌弃地撇开眼,“学你,厚脸皮?”
真没情趣!
两个人相视而笑,屋子里风扇嗡嗡地响,搅碎了所有的言语。
她靠在他身上,后背已经出了薄薄的汗,仍然舍不得离开,“我没想到你会放弃军权,接任总长,往后和那些政府要员为伍,你会高兴吗?”
“没有。”
“嗯?”
他摸了摸她的卷发,柔软沁凉,“我要的是,陆军的全部。”
如此,也不敌父兄枉死的万一。
许佛纶不解,“昨天,你们到底怎么了,他们竟然肯答应你带兵,该不会……”
“别担心。”他笑了笑,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昨天已过,什么都不怕了。”
她枕在他掌心里,仰脸看着屋顶,“我只怕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先稳住你,再卷土重来。”
“那就来!”
他轻轻地颠她,重复一句,“胆小如鼠的乌合,不怕死,就来!”
现在的康秉钦和前几天已经不一样了。
可等她转过身,除了看见他脸上嘲弄的笑容,余下的什么也没有。
“佛纶。”
“嗯。”
“到我身边来。”
“做什么?”
“机要秘书。”
她捧着下巴想了想,“还和四年前一样?”
四年前她才十七,管理着他全部的绝密文件,陪同他出席所有的重要会议,以及会晤西方的军政要员。
她对他的每个神情动作都能心领神会,从而配合的天衣无缝。
那时候的许佛纶,至少是康秉钦不可或缺的臂膀。
如今,他再无一人可信,只能断了她所有的平静,推她进无形的硝烟里。
他疲累至极,很快闭上眼睛,“对。”
许佛纶哼了声,“当年拿掉我的军衔不和你计较,后来连军籍都给消了,现在又求着我来,每个月能给我多少工资,拿不出手免谈!”
“佛纶——”
“干什么!”
他失笑,“你的军籍,还在混成旅。”
她蓦地回头,“哄我哈?”
“要开会了。”
他宽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明天等你。”
许佛纶起身,踹了他一脚,盯着他摇晃的腿嘟囔,“我没答应。”
康秉钦笑,没再说话。
外面有人敲门。
许佛纶很快离开。
陈志洪等在门外,他身后还有手拿文件的军政要员,密密麻麻的人群分列两排。
他为她引路,顺便还将一个纸袋递给她,“许小姐,这是总长给您的聘任文书,请您明天一早来报到。”
陈志洪的声音不小,引来众人各色目光。
如芒在背。
许佛纶视而不见,接过文件袋,离开了公署。 月似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