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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韩嘉儒领着袁蕴君进了公署。
康秉钦坐在办公桌前抽烟,窗户开着,还是烟熏火燎的。
袁蕴君将手里的饭盒摆到他面前,“炖了一早上的薏仁排骨汤,喝点败火,我听嘉儒说,这两天你嗓子不好,少抽点烟。”
他嗯了声,“今天又不上班?”
袁蕴君摇头,“学生们组织罢课,一个系走了九成,这书还怎么教?”
“那你们领导运动,为了什么?”
袁蕴君想了想,“人睡得太久了,总得让他们醒来,奋起自救,寻找公正和健康的秩序,我们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
鼓舞人心的口号。
康秉钦难得开玩笑,“是把我们这些反动势力清除,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
袁蕴君说,“秉钦,我知道,你是个有思想觉悟的人,你的骨子里流动的是自由和进步的血液,要不然也不会救了那孩子。”
这些说教,他听了很多年,打断她,“中午热,留下来吃饭。”
“其实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她考虑再三,斟酌着开口,“前天林祖晋让我从学校里找了两位化学系的教员,说他从看押布料车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些东西,至于具体的,他也没告诉我,你说会不会是他发现了药品或者武器?”
康秉钦示意她继续说。
“昨天大嫂去想容看服装表演,听说林祖晋之前带了警察去审问许小姐,还把公司的门封死了二十分钟,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奇怪的是没有一家报馆报道了这件事。”
几乎是瞬间,康秉钦就想起昨天晚上康馥佩那句梦话,佛纶出事了。
她们关系很好,小七下了夜班,不爱回家,就上公司里去躺着,也不管佛纶在与不在。
那二十分钟,或许只有她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康秉钦的头开始疼起来,上了发条的轴,一圈一圈往脑仁中间箍,箍到他喘不过气。
他摸到电话。
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玉妈的问候,他的头疼似乎才缓解了,“佛纶呢?”
“先生去顺义了。”
疯狂的疼痛卷土重来,他支着额头,“怎么又去?”
玉妈说荷兰商人见想容公司惹上人命,还和革命党不明不白,恐怕再搅合进政治问题,解除了合同再赔过钱一拍两散,以后也不肯和想容继续合作。
然而纺织厂的布料仍旧在成批的加工,眼看第二拨就要装箱了,这会合同作废,库存已经快到极限,经理只好请了许佛纶去商量对策。
放下电话前,他追一句,“她受伤了?”
玉妈沉默了很久,“伤的不轻。”
他再要问,玉妈却说,“康长官,您要不在乎,就勿要给她希望嘞。”
小丫头性子犟,心里不痛快也不开口说,长时间闷着,总要憋出病来。
可终归是小年轻们的情情爱爱,她说多了适得其反,叹口气,也就挂了电话。
康秉钦握着听筒坐在椅子里,忙音嘟了很久,他仍旧纹丝不动。
袁蕴君起身,替他把电话扣好,“许小姐还在生气吗?”
康秉钦一言不发,离开办公室,叫韩嘉儒备车,“送二小姐回去。”
袁蕴君从公署里跟出来,拦在他的车前,“去见许小姐么,带上我,兴许我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揉揉她的头发,笑着拒绝,“你回家。”
然后,他抛下所有的公务,独自离开公署,去向不明。
许佛纶到纺织厂不出半小时,感冒发烧,会议开到半途就昏昏沉沉,面前的算盘珠子被拨的乱七八糟,再次醒来天边已染了晚霞。
她被盖在沙发上的毯子里,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男人,说句话能咳嗽半天,还有精力分神看她,“醒了?”
许佛纶坐起身,抹了把汗,囔着鼻子问,“你怎么在这儿?”
荣衍白镇定自若,“我娘喜欢这里的湖,所以买了几间房子方便住宿,这几天我都在此养伤,今天出游偶然碰到了许小姐的车,就进来看看。”
满满的戏谑。
许佛纶扫了眼他手里的账本,“看的可还满意?”
荣衍白说,“许小姐是知道的,我这个人爱钱如命,所以看到账本会难免痛心疾首。”
许佛纶嗤笑,掀毯子下地,“那是我的钱,你疼个屁!”
荣衍白摇头,“我和许小姐同是联合纺织厂的股东,一损俱损,许小姐的疼,我感同身受。”
他就是来看笑话的。
许佛纶也不和他啰嗦,“既然荣先生这么说了,我总要做点什么弥补遗憾,听说罢工的事闹得几个纺织厂开不了工,反正我的仓库布满为患,布和织工您让人带走一半吧!”
所以,即使没有荷兰商人的半路毁约,她答应和几个老板入股的目的,也不过是想着三月期满后,将纺织厂的负担转嫁给别的股东。
如今几家纺织厂人手短缺开不了张,从外面招织工,工资几乎得翻三倍,还不如让自己的人搭把手,省力省心。
烫手山芋转眼成了香饽饽,真是个精明的女人。
荣衍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许小姐现在倒不和我不见外了?”
许佛纶用他的话搪塞,“一荣俱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何况他来,不也是为了这件事么?
荣衍白好像能看见她的心思,要笑不笑的,“许小姐如果在别的事情上也这样精明,吃得苦或许就能少点儿。”
至于什么事,他也不藏着掖着,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包扎的手臂。
许佛纶抿嘴,“荣衍白,我和你只是合伙做生意,还没熟悉到共享心事的程度哦?”
“是么?”
他的手指继续在算盘上拨弄,后来越拨越快,看得许佛纶眼花缭乱。
饶是如此,他还能抬头和她说笑,“之汉做保镖的佣金很高,许小姐什么时候把账结清?”
许佛纶瞥他一眼,“你这人除了吝啬,还恶劣!”
“我恶不恶劣,许小姐不是早就知道了?”动动手腕,所有的算珠归回原位,他笑起来,“从小就这样,治不好了!”
许佛纶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
出了厂房,远远地能看见河。
沿河三五步就是一个荣家的保镖,绵延几里地开外,排成了长龙,李之汉正带着人在河边生火烤鱼,如此简陋的晚餐和这样恢宏的气势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许佛纶看了会,“这是荣先生的晚饭?”
“许小姐想尝尝吗?”
荣衍白从身后走过来,示意李之汉端两个碟子。
许佛纶谨慎地看着他,“要钱吗?”
李之汉乐不可支,分好两盘鱼肉递给他们,然后离开。
荣衍白眼里是无尽的笑意,撩起长褂坐在马扎上,“放心吃吧。”
许佛纶手臂疼痛,吃的十分缓慢,还未及尽兴,盘子里大块的鱼肉就被荣衍白夹走了。
他笑说,“你身上有伤,鲫鱼是发物,要是吃多了,大热天容易生疮流脓。”
她很想把盘子扣在他脸上。
荣衍白视若无睹,指了指她身边的食盒,“里面有厨子新做的清粥和小菜,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尝尝。”
许佛纶肚里的火已经烧到喉咙口。
他看她脸色不好,于是戏谑道:“同样不收钱。”
许佛纶差点把食盒盖子踹进水里。
荣衍白笑意渐浓,也不再逗她,说起生意上的事,“仓库里还剩下的那批料子,够你处理很长时间了。”
她嗯了声,“我会尽快卖出去。”
看起来她已经有了主意。
她不说,他也不问,安静地吃饭。
偶尔有碗碟的磕碰声,这天的暮色安静极了。
远处的汽车停了一段时间,熄了火也不见人下车。
荣衍白眯着眼睛看了看,适时提醒,“那是康总长的车?”
许佛纶拿眼风扫过,嗯了声,没说多余的话,低头继续吃饭。
“想不想知道,他到底有多重视你?”
她抬起头,看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
荣衍白从袖口里摸出个白手帕,俯身挨过来,轻柔地擦拭她的嘴角,好言好语地引导,“许小姐应该积极地配合我,这样康总长才会信以为真。”
许佛纶无动于衷,“相信什么?”
荣衍白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她笑笑,“相信我和你真的如同谣言所述,不清不白?”
他没有再继续,手指留在她脸颊边。
那片皮肤很柔软,让他不能近,更无法退。
许佛纶从马扎上离开,“康秉钦如果很在乎我,看见了会堵心,如果不在乎,看见什么都无所谓,无论哪种都不是我希望的。”
她默默地将碗洗干净,放回食盒码整齐,“荣先生也喜欢过女孩子,追求女孩子的时候,患得患失的心情,比赔了钱的痛更能感同身受吧?”
“我没追求过女孩子。”
许佛纶走了几步,才听见他的话。
回头时,他已经离开,李之汉正带着人收拾碗筷,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
她转身,继续往康秉钦的车前走。
他从车上下来,靠在车门上看着她走近。
她站到他面前,“什么事,你跟我进来再说。”
康秉钦始终没有问昨天的事,好像只是特地来给她换手臂上的药布。
伤口颇深,力气大些就又见了血。
她疼得发抖,拨错了一颗算珠,他伸手来给她纠正,“佛纶。”
“嗯?”
“很快就好。”
她的鼻子堵得慌,乖巧地坐在那里,受了委屈的孩子。
后来,康秉钦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翘枝领着李之汉上楼,见状要退回去。
不成想,李之汉倒是光明正大地把食盒摆到办公桌上,“先生熬了汤药,请许小姐趁热喝,这里是药方,许小姐如果不相信,先生说可以请康总长代为尝试。”
他放了把火,然后笑着离开。 月似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