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炊烟袅袅而上。
归巢的倦鸟发出疲惫的啼叫,窜进林中,传来扑棱棱的声响,随后,几片绿叶摇荡着飘下来。
已是黄昏开火造饭时间,颜良文丑令军士们就地扎营,布下防御工事。
“军师。”
二人正指挥着,就见郭图笑着,一步一晃地过来。
他点了点头,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围,漫不经心问道:“斥候可有消息传来?”
“有些古怪。”长得一脸凶相的颜良皱起了眉头,左边眉毛上,巨大的刀疤显得格外骇人,“明明快要入夜了,却依旧未归,也无半点消息传来。”
“出去多久了?”
“晌午出发的,六个来时辰,又乘的是骏马,能跑出好几百里地。”
文丑在一旁冷笑起来:“不必多说了,定是几个惫懒的夯货,沿途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忘了回来。待会儿,定要好生处罚,叫他们知道知道规矩!”
他这些日子来,可是憋了一肚子鸟气,连半个敌军都没见着,手早就痒得不行。见斥候似乎有犯错的可能,巴不得喊来过过瘾。
郭图并未理会,而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颔的胡子:“斥候多半遇害了,没道理六个时辰不归也无消息……”
颜良文丑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道:“军师何出此言?”
“六个时辰,便是去繁阳都能够几个来回了,如今却如同石沉大海。”郭图眯起了眼睛冷笑,“没了斥候,就同瞎了眼一般,敌军多半要给咱们一个惊喜呐!”
他站着思量了片刻,这才招手让颜良文丑二人附耳过来,随后,三人一起阴恻恻地笑起来,听得不远处的几个士兵刚刚端到嘴边的碗,又惴惴不安地放下,生怕有什么陷阱。
另一厢,黄忠与麹义则是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见没什么异样,这才敢重新启程。
按理说,对方见斥候一夜未归,总该起了疑心才是,偏偏两人防备了一路,愣是连个来打头阵的疑兵都没见着。
黄忠有些郁闷道:“河北军该不会这般孬种,见斥候没了,畏葸不前了吧?”
“断然不至于。”麹义虽然纳闷,但毕竟是在袁绍手下混过多年的,对这些军队的脾气了解得很,“若是其他将军,没准有可能。但颜良文丑跟张郃淳于琼等人,算是响铮铮的汉子,半途而废,未战先怯这种事,干不出来。更何况,对面的人数还占着优势呢,又如何会怕了咱们?”
“许是军师猜错了呢,没准来的就是些散兵游勇……”黄忠悄悄向后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荀谌,低声低估道,“依某看,就军师那性格,这种可能性很大……”
麹义没敢接话,只在部队中沉默地前行。
一开始,这一千人还都端着、防着,如临大敌,但这么走了几个时辰,就是块铁也都要被烈日给熔化了,不少人开始张着嘴喘起粗气来,队列也变得跟蛇似的歪七扭八。
黄忠见状,虽然皱起了眉头,但并未多说什么。
他也明白,长时间全神贯注极耗精力,趁着这段路程,稍稍放松下也好,就是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一群大头兵?虽说是精锐,但总归还不如做将军的。
“小心提防。”
许久没开口的荀谌却忽然睁开了眼,大声提醒了一句。
“军师,这四面开阔,一望无垠的,肯定没什么人,不如就多休息会儿吧?”黄忠有些急躁地盯了一句。
在他看来,这种时候让人小心提防,纯属多此一举,除了显示军师自己的小心谨慎外,对于战况丝毫没有帮助。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荀谌古井无波地看了一眼黄忠,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今正是你懈怠的时候,敌军不是泥捏的,极可能出手。你若不肯,可分出五百人来在前头防备着,每一个时辰交换一次。”
没奈何,黄忠只得照做,强打起精神来鼓劲道:“前面的儿郎们,都精神些,把招子放亮了!”
不少人哄笑起来。
有胆子大的回了句:“将军,叫俺们把招子放再亮,总不成能从石头里看出个人来吧?”
“聒噪,闭嘴!”
黄忠虽然责骂了一句,可谁都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笑意。
果然,再行了一个时辰,依旧是半点情形也无,仿佛能一路轻松杀到邺城去似的。
交换时,士兵们又已经懈怠了不少,黄忠也懒得多嘴,只象征性地喊了几句了事,倒是麹义主动喊了几十个人,亲自在前头领着防备。
没办法,荀谌虽然在袁绍集团里头,后期不怎么得重视,但也不曾有人怀疑过他的眼光。
再行了几里地,两旁忽然变得狭窄逼仄起来,仿佛在走一条甬道。
路侧俱是大块的黄色岩石,将此地裹挟得滚烫,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
“是个埋伏的好地方呐……”黄忠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问荀谌,“军师,要不先派人进去探一探路?”
“不必了。”荀谌恍若未闻一般挥挥手,顿了下后又道,“汉升,你让两百精锐随你在后方走,记住,要持长矛。”
“装神弄鬼……”黄忠有些不屑地想道,“还不是要把自己护在当中,怕死之徒……”
尽管如此,他还是照做了,毕竟从军多年,服从命令几乎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穿行在狭窄的小路间,正要到路口出去时,忽然,只听一声巨响,两侧有零碎的石块纷纷而落。
“敌袭!敌袭!”
麹义大叫,同时抽出了佩刀:“举盾!举盾!”
落石砸在木盾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巨响,好在,防备及时,倒也没有造成多大伤亡。
黄忠见状,正欲领兵杀向前方,却听荀谌大呼:“汉升不得妄动!”
“可恶!”
若不是知道这位确实已经跟袁绍交恶,黄忠差点以为,他是对方派来的头号卧底,是要将他们全军覆没的了。
他把刀狠狠往地上一顿,登时,黄泥四溅,现出一个小土坑来。
落石渐息,开始有持刀的河北军吼叫着冲出来。
“尽忠,莫管后头,只管将左右的敌军杀死!”
荀谌露出了冷峻的样子,抬手指挥,同时继续跟黄忠强调,一定要守好后方。
“喏!”
麹义大声应道。
面对昔日袍泽,他并未手下留情。
转瞬之间,就有好几个首级冲天飞起,血色将黄色的石块染成了一堆堆的鸡血石。
立马血污之中的荀谌,却是显得极为冷酷,毫不在意眼前炼狱般的场景,而是死死盯住了后方。
“军师,让某去前面支援吧!”
见麹义杀得兴起,黄忠不禁有些手痒,大叫道:“敌军势众,恐尽忠难敌啊!”
后面的两百精锐也是一脸的渴望,能够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若是就这样守在后面,以后面对其余袍泽,岂非抬不起头来?人家砍的脑袋是几十几十的算,自己却只能干瞪眼?
荀谌丝毫不给面子:“敢前进一步者,斩!不专心顾后者,斩!再喧哗请命者,斩!”
三个冷冰冰的斩字彻底让黄忠熄了念头,恨恨道:“老匹夫!定是新从主公,想同尽忠一道,多捞些功劳,也好站稳脚跟……”
麹义却是兴奋异常。
自打界桥之战以来,他就逐渐被褫夺了兵权,再也没有杀得这么痛快过了。
源源不绝的士兵涌出来,跟疯长的野草似的。
而自己手中的刀,就像割韭菜的镰刀一样,一茬接着一茬地收割着,不断有人冲过来,又不断地倒下,连道路都被塞得很是拥挤,各种形状的尸体,堆满了道路,散发出让人暴虐的血腥味来。
他杀得越尽兴,黄忠看得就越眼红。
但荀谌的脸依旧冷若冰霜,丝毫不为所动。
黄忠不怀疑,若是自己真敢违抗命令到前面来支援,那军师就真敢执行军法。
“汉升,留神!”
忽然,荀谌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指着后方大声疾呼。
等黄忠转过头时,却见更为浩荡的军马忽然从后方冒了出来。
若不是荀谌铁了心要守好后方,在猝然遭袭下,再精锐的部队,此刻也只有乖乖被宰的份。
“哈哈哈!”为首的将领狂笑着,露出可怖的刀疤,正是颜良,他将刀一转,指着黄忠道,“尔等中了军师的计,还不洗干净脖子,束手就擒?”
黄忠大怒:“奸猾鼠辈,吃我一箭!”
在颜良惊愕的瞬间,黄忠已经完成了弯弓搭箭的整套流程,眼前的箭尖也如闪电般冲到了跟前。
颜良慌忙挥刀格挡,却只能稍稍让其偏移了一段距离,粗长的箭身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左肩,带起一小朵血花,同时,伴着清脆的肌肉骨骼破开的声音。
箭离弦的瞬间,黄忠也策马狂奔了出去。
这招被林牧称之为——人至,箭则无敌。
一刀挥出,颜良甚至来不及改变脸上惊愕又带着痛苦的表情,整个首级就高高飞起。
黄忠一手将刀朝天竖起,一边怒吼:“贼将授首,尔等速速投降!”
首级落下,跟串冰糖葫芦似的,被挑在了刀尖上,献血顺着刀背缓缓流下,浸红了黄忠的右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袁军反应不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跟战神一样的颜良将军,居然只来得及开口嘲讽了一句,就被敌将在一瞬间砍了脑袋。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在刀头上死死瞪着,跟他们的心声一模一样: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不远处,正在观战的郭图勃然色变。
他本来是志在必得的,毕竟,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种专门为埋伏设置的路上,伏兵居然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是在后头的突袭。
可是,这个杀招来不及使出,就被对面那个壮汉几乎是瞬间破解。
更糟糕的是,颜良死了。
在战场上,拥有巨大声望的将领被敌人斩杀,不说时期跌落谷底,也至少跌到山脚了,没看那群明明有千人规模的士卒吗?居然被一个人拦在跟前,全都傻了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要考虑到,颜良可是主公袁绍的心腹爱将。
在他的指挥下,颜良战死了,如果还不能拿下对面的人,那等着自己的,除了死,就是死得更惨。
“哥哥!”
文丑悲愤地怒吼。
他与颜良同在袁绍账下效力,好得比一个娘胎出来的还腻。
见自己最好的兄弟居然死得如此窝囊,伤心之余,他报仇的念头更甚。
“文将军,不可!”
郭图慌忙劝阻。
暴怒之下的动武,绝对是兵家大忌,尤其在对方的家伙看起来强的不像话的情况下,文丑此举,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搞死了颜良,已经陷入险境,再赔上一个文丑,那郭图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你非我兄弟,自然无所谓!”
谁知,文丑狰狞地瞪着郭图,咬牙切齿道:“老匹夫!你若敢阻我为哥哥报仇,我就先砍了你祭旗!”
死迟一会儿也是一会儿啊,郭图犹豫了一下,没敢拦下盛怒的文丑。
文丑的兵器是一杆大枪。
他性格粗狂暴虐,所以,这枪法也是如同狂风骤雨,丝毫没有细腻的美感,倒像是舞棍子一般,不过,威力却是不容小觑,否则,也挣不到河北四庭柱的名号了。
见他拍马而来,黄忠战意盎然。
他将颜良的首级取下,挂在马前,大笑道:“匹夫受死!”
文丑躁怒非常,不待打话就舞枪来战,却被黄忠轻松架住。
若是寻常,以文丑的实力,黄忠虽然不会输,但也不会赢得很轻松。偏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文丑,越打越急躁,几次出枪,都是走的偏锋,对付一般人,自然没什么,可在黄忠这等高手面前,稍有破绽就被抓住一直怼。
如此交锋了不过十余回合,居然手脚大乱,被黄忠觑准时机,一刀劈下了马。
“还有谁来?!”
“还有谁来?!”
“还有谁来?!”
黄忠振臂连呼三声,将千余兵马喝得连连倒退。
而身后的玄甲兵精锐更是兴奋地大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兵溃如潮。
明明人多到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黄忠,偏偏再无人有勇气上前一步。
没办法,连着轻松斩杀颜良文丑,在这些袁军眼里,黄忠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杀神。
就算郭图此刻有再多的计谋,也已经无力施展了。
他眼睁睁看着数千人马被几百个人追赶着,像放羊一般,节节败退。
而最为显眼醒目的自己,毫无悬念的,被活捉了。 三国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