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宫静,毫无疑问聪慧过人,否则不能巧妙周旋于东唐细作与玉妃之间。但同时,她也骄傲自负、冲动不理智,才会做出错误的决策。
然而如同她自己所说,她抛下女儿、独自离宫的行为,她从不认为是错误的。因为孩子跟着她,比待在宫里更危险。事实证明了她的判断。
玉妃投鼠忌器,哪怕恨得心里直滴血,也拿宫静无可奈何。但是东唐的追兵一直紧紧咬着宫静的行踪,若非她有人相助,早就死在了逃亡路上。
因恐玉妃不死心,宫静的打算是逃得越远越好,更要离开东唐及附属诸国的势力范围。只有她活着,女儿才能活下去!
那段不堪回首的逃亡经历,宫静至今想起都觉得仍然身在噩梦之中。
为了活命,为了留有一分日后再与女儿相见的希望,她扮过乞丐、自卖自身到过青楼、给大户人家当过厨娘洗衣妇,她吃过万般的苦!
最危险的一次,她是混入了当地的麻疯病人群居之处才侥幸逃生。上天庇佑,她没有感染上这致命的恶疾,后来却也大病一场,几乎丧生。
细数足迹,一路从天幸国往大陆腹地逃亡,宫静竟然穿过了七个国家,几十个大小城市。五年之后,她才逃到了大昭帝国,虽然终于摆脱了追杀,却又因饿病交加晕死在荒郊野外。
若非天一真宗药庐里的药道人救了她,她那次当真死定了!
到了天一真宗,宫静装疯卖傻地过了几个月,最后确定真的安全了,才慢慢“恢复”了神智。救她的药道人也不问她的出身来历姓名,只管给她安了个净虚的道号,让她在药庐里做工度日。
那几年,是宫静人生当中最平静最安稳的岁月,甚至胜过她还在闺中时。她也渐渐习惯了药庐里的生活,为打发时间,她偷偷学习医理药理。
数年后,药庐里进来了一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女子。宫静在看见这女子的第一眼,便心生同情。这世间苦命的女子何其之多,以她如今的绵薄之力,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便将那一直昏睡的女子背到浴桶里,打算好生洗洗。脱下这女子脏破不堪的衣裳,用力揉搓这女子满是污垢的身体,她忽然看见这女子腰间有一抹艳红。
鬼使神差的,她先将这女子腰间洗净,露出一朵天然生成的胎记桃花!刹那之间,她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她又急急将这女子的脸洗干净,惊骇地看见了一张肖似她少女时的年轻面孔。
真真有如五雷轰顶,宫静现在回忆,都无法记起当时自己想了些什么,或者说那时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
她万万没料到,这个饱受摧残、看上去足有二十多岁的女子,居然会是她才十岁多的女儿!这个结论,在她通过天一真宗某种勘验血脉的密法检验过后,得到了证实。
她早知女儿在天幸皇宫过不上好日子,却没想到竟然会被糟践到这种地步!玉妃,玉妃!那一刻,宫静恨得咬牙切齿,真想回到天幸国将玉妃置之死地。
听到这儿,宗政恪忍不住问:“您手里玉氏的把柄究竟是什么?”
宫静淡淡道:“玉氏未入宫之前曾经遇到过偷入中原私游的金帐汗国四王子,两个人一直藕断丝连。妾身拿到的,是玉氏与四王子的往来情、书和一些信物。这些东西,妾身留了一部分,一部分与宗政世家换取了藏有学宫地图的那本书。”
“妾身甚至怀疑,玉氏的女儿昆山长公主根本就是四王子的孽种!”宫静看向宗政恪道,“三姑娘您不日就要进京,若有机会您可以瞧一瞧,昆山长公主的头发并非直发,而是天生卷曲。”
宗政恪皱起眉,隐约想起,幼时,似乎曾看见过昆山的心腹宫人拿火钳给昆山夹发的事儿。她之所以对此事还有印象,是因为那回她被玉妃亲自下令责打,差点被打死。
这样一想,记忆里,昆山打她是常事。而玉妃,除了少她的衣食、差遣她做脏活累活之外,倒是很少责打她。只那一回,是玉妃亲自下的令。
宗政恪一恍惚,宫静便察觉,不禁心生异样。她方才讲述时,留意了宗政恪的神情。虽然对方极力隐忍,她却依然察觉出了几分刻骨的悲痛。这位宗政三姑娘,方才所说的话,恐怕不尽不实。
话说到这里,想知道的事情差不多都知道了。至于宫静在前世自己死后,如何离开天一真宗,如何图谋复仇,这些宗政恪都不想知道。
她起身向宫静福身一礼,道:“多谢夫人解惑,您的答案,想必尊者会满意。”她相信宫静没有说谎,但她上京之后,还会去证实宫静所言。
宫静期盼地问:“那三姑娘可否代妾身上禀宿慧尊者,能否让妾身与女儿相见?妾身还是那句话,但凡尊者与三姑娘有差遣,妾身无不听从!”
“您为何执着于此事?”宗政恪冷冷道,“也许您的女儿并不想见到您呢?您又何必惊扰她的亡灵?”
宫静一呆,随即涩声道:“三姑娘说得不无道理,是妾身太过贪求了。”
她失落悲伤的神情,令宗政恪心中微悸。谁没有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谁没犯过错误?她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将前世的自己抛下也终究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情非得已。
犹豫了片刻,宗政恪终究还是道:“小女可以向尊者陈情,若尊者能再度见到那鬼魂,不如问问那鬼魂的意思。若她愿意见您……”
听到这句话,宫静眼里迸出的热烈情绪竟叫宗政恪呼吸一窒,半响才又道:“只盼夫人您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也许在未来,尊者便有所差遣!”
宫静连连点头,郑重道:“妾身如今还活着,就只有一件事要办。只要不是与妾身为女儿报仇之事相违,妾身但凭尊者与三姑娘驱策!” 金銮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