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辉的最后一句话结束,整个大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而每个人的心中却如狂涛扑面一般,惊骇不安。
副将王离呆了,他完全记不得圣旨上说的扶苏如何如何,蒙恬如何如何,他只记得提到他的一句话,“副将王离,从今以后,执掌肤施大营一切军政事务!”
一瞬间他体会到什么叫幸福的晕眩。
边防事务,从此是老王之家的人说了算啦!……爷爷,你知道了吗?
可是,其他人等均陷入了惊愕当中。
两个副将任明和李来福不敢置信地看看梁辉又看看蒙恬,他们很难相信瞬乎之间大将军的职务就换人了。而大公子,皇上居然让他自杀谢罪!
这是要闹什么?!
整个议事大厅压抑、沉寂也诡异。
然而这种沉寂却像绷紧了的丝绸,看上去它华丽平静,却随时会有裂帛的脆响,让人惊惧或者惋惜。
“扶苏要看看圣旨!”扶苏的一句话打破了这压抑的沉寂。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梁辉咬了下嘴唇,耷拉着眼皮子,磨蹭了两步,把圣旨递给他。
扶苏接过来,细细观看。
一时间,众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时间仿佛被冻住一样。
良久,扶苏的肩膀忽地放了下来,脊柱一弯,众人的心“啪”地一下跌在地上。
“大公子,没错吧?皇上的字和大秦的玺印,大公子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扶苏颓然地坐在脚后跟上,脸色灰白。
梁辉又说:“那么传旨的任务梁辉就算完成了,剩下的么,就是执行了!”
扶苏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又把自己沉到湖底。太黑了,太深了,只是冷,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身边连一条打招呼的鱼都没有,只有他这么唯一的一条,游都游不动,也没有游动的欲望。前面也还是黑,是冷,有什么意思呢?
小寒,也许,从那次在朝堂上质疑父皇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小寒,其实,从我们那次争吵开始,剩下的日子就没什么意思了。
小寒,现在,我只希望你是仙。在我能轻盈地飞起来的时候,你也飞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走吧,早就说过皇子做得没意思,我们还是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去吧!
“我不服,我要求复议!”
蒙恬的声音再次打破沉寂。他把拳头攥得咯咯响,愤怒却不失理智,声音仍然沉稳坚定。
这声音让任明、李来福二人精神一振。眼睛瞬间就亮了。
只有扶苏,俊美的侧颜安静舒展,脸上似乎带着讽刺或释然的微笑,如出尘的天神一般。
梁辉做作地搓了搓手,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啊,蒙将军,这是皇上的意思,这还怎么复议呢?”
“蒙恬不跟你说,你不过是个传旨的,对大秦的律令你又知道多少!”蒙恬不屑地驳斥。
“按照大秦官吏的相关处罚规定,对于上级给的处罚,官吏有权要求复议!我要皇上亲自告诉我,哪一项考核蒙恬没有做到,哪一项要求蒙恬没有达到,如果今天以这个缘由把蒙恬交给廷尉署问罪,那么,以往皇上给的那些嘉奖算什么?是蒙恬有罪还是皇上糊涂?”
说着,他哗啦一下解开袍服,露出肩膀上的疤痕。
“说我蒙恬不思进取,耽于享乐,蒙恬要问问,军人是不是要不停地战斗才叫进取,我们浴血战斗的目的是不是享受和平?如果蒙恬有罪,是不是所有享受和平局面的军人都有罪,那么,在咸阳或其他地方,依赖着和平局面过上安稳日子的那些人他们有没有罪?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问罪?”
他的话语震耳欲聋,带着千钧重量砸在议事大厅的中央。任明和李来福明显地受到感染,他们不满地看着传旨的上差,而凭空得到晋升的王离也变得不安起来。
全天下都知道,统一六国的战争不是王家打下来的就是蒙家打下来的。王家和蒙家的竞争关系一直存在,皇上把他放在上郡,做蒙恬的副将,是配合戍边,但未必不是一种钳制。以他的身份,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蒙恬心腹,也永远有可能取代蒙恬。他自认大将军的职务他完全可以胜任,但就这么诡异地拿掉蒙恬而把他推上去,这让他觉得前面的路看似平坦开阔,却似乎是泥淖上面盖了一层虚土,一不小心就要踩空似的。
梁辉不由紧张,局面似乎不好把控了,他尖声叫嚷:“新任大将军王离,请把无干人等带出大厅!肤施大营如果有任何异动,将唯你是问!”
王离紧紧地攥了下拳头,说了声“遵旨”,从地上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之后,他停下来,回身,不声不响地望着任明和李来福。
任明和李来福如坐针毡。
蒙恬嘴角一扯,露出一个不屑的笑,说了一句:“没事,去吧,看好大营!”
两人这才向门口走去。
屋子里只剩下扶苏、蒙恬和上差带来的八个军士。
梁辉扯着嗓子下令:“来呀,把蒙恬的武器下了,押至咸阳交廷尉署问讯!”
两个军士冷着一张脸向蒙恬走了过来。
蒙恬一抬手,傲岸地说:“慢着,蒙恬的武器轮不到你们碰,蒙恬这个人也轮不着你们押送,我倒要看看廷尉署的哪个官差能找出我的罪名?”说着,他解开身上的佩剑“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那两个军士尴尬地站在当地,看着下令的梁辉。
“看什么,押起来啊!”梁辉恼羞成怒。
那军士又走上来,意欲把蒙恬绑起来。
“谁敢?”蒙恬怒目圆睁,大声呵斥:“看来你们忘记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信不信,只要蒙恬冲着门口喊一声,你们今天就出不了大营?”
那两个军士又犹豫了。对于这位一身杀气的军中战神,他们本来就是畏惧的。
梁辉更加恼羞。他只好把目光投向枯坐在地的公子扶苏。
“公子,圣旨已下,执行吧,结束之后,梁辉就要赶回去复命了!”
扶苏没动,他还是带着他那或讽刺或释然的微笑。
梁辉再次催促。“公子等什么呢?或迟或早,都是归去,倒不如洒脱一些,留一份皇家的刚骨让世人看看!”
扶苏摇头笑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把佩剑摘下来,看看剑鞘,一下子把剑抽了出来。
小寒曾说,这把剑太短了!
小寒,它的锋利你怎么知道呢?这可是从燕国得来的一把好剑呢!
“你要干什么?!”蒙恬怒吼起来。
扶苏凄然一笑,转向蒙恬。“大将军,你去复议吧,扶苏不想了。父皇,他他驳回了扶苏改变奖励军功制度的建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在骨子里,他仍然向往阴山以北、大海以东的土地,我们如何努力都满足不了他的梦想!……现在,他要军人不断地征服下去,而我们不是这个人选。所以,我们需要走开,他让别的人上来……
从小,父亲就蔑视他的儿子,我没有什么事情做得让他特别满意。他总是那么那么不满意!弄得我那么那么小心!我本来可以很开心的童年没有,我本来可以很放纵的青年没有,我早早地就少年老成,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这样……
他蔑视我的社会理想,蔑视我的尊严,剥夺了我爱别人的权利,今天他还要剥夺我的生命……,好吧,拿去,扶苏不要了!
拿走了我的命,我便从此不是他的儿子,扶苏……自由了!”
他语气平缓,却泪流满面。他笑着给了蒙恬一个抱歉的眼神,举起剑就架在脖子上。“来世再见吧,我的兄长,我的朋友!”说完,手上往下一按。
“你别犯傻!”蒙恬怒吼着,紧赶一步就去拉他。
军士们忙冲上去往开扯他。
忽然,门外响起惊恐的叫声:“不好了,大公子,小寒姑娘死过去啦!”
“死过去了,小寒姑娘在营门口死过去啦!”随着声音,跌撞进来一个人。
“小寒?”蒙恬停下撕扯叫了一声。
“大公子,小寒姑娘她死过去啦!”喊话的那个人正是蒙恬的亲兵。
“小寒?”扶苏一下怔住。紧接着,他“啊”地嚎叫一声,扔下佩剑就跑。
蒙恬弯腰捡起佩剑,急速跟上。一时之间,议事大厅只剩下梁辉一行。
他们都懵了。
一个军士问:“怎么办?”
梁辉强作镇定,举了举手中的竹简说:“没事的,圣旨总要执行,他们不敢抗旨的!” 秦时农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