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福康安捧着手里的圣旨,表情有些麻木。
一旁站着的和隆武仍旧是有些凄惶的表情,连声问道:“我说福大人啊,你可是给个主意啊,这圣旨我们是接还是不接啊?”
福康安沉默地将圣旨放在桌上,这显然不是什么恭敬的表现,他拿起茶碗浅饮一口,开口问道:“和大人,以你所见,以我们关外八旗,杀入关内,勤王成功,机会有多大?”
和隆武哀叹一声:“福大人又何必说这些呢?唐军如狼似虎,那铁甲战车,能打十几里的火炮,都不是咱们八旗精锐能抵挡的。山海关一战,我们关外八旗折了一半,你不知道多少旗里的老少娘们朝着我和隆武骂啊。恐怕如果我们再领军出战,下面的人先就要哗变了。再者说,咱们关外储粮食不多,更没有足额军饷了,这个冬天熬不熬得过去都不好说,又拿什么打仗?”
福康安面色不变,说道:“既然如此,和大人觉得,这圣旨我们不接行么?”
和隆武看出了福康安的意思,也是松了一口气,道:“当然得接,那毕竟是朝廷,圣旨上扣的可是大印,咱们今日否了圣旨,恐怕明天就有人摸进来,割了你我二人的首级,送到京师去邀功。”
福康安有些自嘲地道:“打了个败仗,却封了一个嘉勇伯,这也是古今异数了。”
他在平定金川一役之时,先是被封为嘉勇巴图鲁,然后又被封为嘉勇男,现在直接给升了两级,成为了嘉勇伯。
和隆武道:“爵位什么的,不知道给改成什么德行了,但福大人你可是圣上钦点的兵部尚书啊,据说朝廷新体中,尚书一职权柄大增,总揽天下兵事,这是皇上对您信任有加啊。只是,如今唐人仍旧在京,虽然新朝甫立,但拿不准唐人是什么打算,贸然入京,不知是否有风险。”
福康安摇头道:“此时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不入京就是抗旨,就算唐军和圣上不发兵来打我们,我们早晚也要完蛋,这关外实在养不起大军。不过我倒是觉得,此次入京,怕不会有危险。唐人扶立了皇上,其目的已经全都达成了,狠狠地发了一笔财,惩戒了我大清,而且给我大清加了如此多的新条条框框,得了三处租界,又能重开商贸,唐人无意占我大清江山,朝廷虽然不再是那个朝廷了,却也是那个朝廷。”
福康安又道:“这次,和大人仍旧留在关外,就由我一人孤身入京。和大人表示自己对皇上谦恭顺服便好。此番入京,我会观察朝廷内究竟是什么情况。皇上有意组建新禁卫军,有制衡未来留驻我大清的唐军之念头,关外八旗乃是我们仅剩下的力量了,如果筹组禁卫军之事顺利,我便建议皇上以我关外八旗为骨干,真正打造一支可战的兵马。我会央求圣上,封和大人为东北将军,也算是对唐人有一定震慑。”
朝廷的诸般改革,已然开始流传出来,福康安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研究朝廷在军制上的改革。他能看出来,不管唐人是打了什么主意,清军内部已经酝酿一场大规模的改革了,且不提绿营和八旗的问题,但就是新的军事体制,必然是吸收了诸多唐军的经验和因素改革的。福康安在山海关一战之后深刻地认识到,靠旧军队已经不可能取得什么胜利了,这世界军事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全新的局面,作为一名将领他是支持清军改革的。
和隆武本身为吉林将军,地位不低,福康安将推介他成为东北军区的总司令,也就是中将军衔,不过他们这些人还是习惯用东北将军这样的称号来形容军区司令。清军改革后,这便有五大将军,实际上拥有最大的兵权。不过东北军区在五大军区中,兵力最少。
福康安如果转任兵部尚书,显然就要脱离武官,而成为文官了。不过嘉庆也确实需要他的能力,帮助自己重整清军。
福康安在确定各项事务安排之后,仅带着自己的随从,轻骑前往京城。福康安的抵京,令嘉庆大为振奋,这无疑是国泰反叛之后,他收到的最好消息。嘉庆甚至亲自到宫门外迎接福康安。只是福康安入京之后却面色灰白,昔日他富察家的府邸,此刻已经被唐人占据,他的两个兄弟都被发配到了海外,原本煊赫的傅恒一脉,现在只剩下了他自己。
对唐人,福康安是毫无疑问地痛恨的,但是他没有丝毫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更不可能拧着这股劲跟唐人对着干。作为大清的忠臣,他很明白怎样才是保大清。
在抵京第二天,福康安就出席了内阁朝会。按照朝廷新规,圣天子垂拱而治,国家大事由内阁决议,但君王享有否决之权和倡议之权。朝会也不再是皇上跟文武百官一同出席,仅有皇帝和内阁成员出席。皇帝做出指示,内阁大臣们去给皇帝做事。朝会设为一周一次,如有紧急情况,可由首相或者皇帝召集朝会。
福康安穿着一身黑色正装,觉得十分别扭,这套正装还是嘉庆特意给福康安送的,福康安就算是不喜欢,也不敢不穿。当他来到养心殿的时候,看见内阁二十位大臣都跟他一样,怪模怪样地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如果脑袋后面拖着一条大辫子,那会十分可笑,所以设计师为大臣们设计了一款圆顶硬礼貌,正好能够让他们将鞭子塞入礼帽中,不过看上去,仍旧有些荒诞。
福康安见了袁守侗,对他作揖行礼,袁守侗此时地位大涨,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福康安心中对其颇为看不起,认为他是走了唐人的路子,但也不能忽视他。
“福大人早啊,瞧您的精神头不错,特别是穿了这一身正装,真是英武不凡。”
福康安脸色略微尴尬,道:“就是有些不太习惯。”
袁守侗温言道:“多穿几天就好了,现在老夫也觉得,这衣服书写行走起来更加方便些。”
福康安不知道袁守侗此言是否是故意的,当年满清入关的时候,强迫汉人易服,显然汉人们也有一个适应期,只不过现在轮到他们满人再适应了。
养心殿正前原本军机处的宫室,已经改了功用,现在是内阁朝会所在,而金銮殿已经彻底沦为礼仪和重大场合用途了。军机房内现在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内阁大臣们入内之后,首先整齐地排成三列,第一列是殿阁学士,正中是首相,第二列是八部尚书,第三列则是八院国卿,臣僚们向皇帝整齐鞠躬,礼毕之后,各自落座,皇帝坐正中,其余大臣分列两边。
福康安心中不由震荡,暗道:“这是什么规矩?臣子们跟皇上都坐着,岂不是斯文扫地,成何体统?”
不过显然嘉庆已经比他提前适应了,跟好大喜功喜欢排场的乾隆不太一样,嘉庆一开始也觉得这个设置十分伤他作为九五之尊的颜面,但是后来嘉庆发现,自己坐在会议圆桌上首,跟臣工们商议国家大事,更加方便,更能凸显他的权力。
嘉庆一落座,没有什么太监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之类的东西,他自己就开口道:“今日朝会,便只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如何处置国泰这一乱臣贼子,列为臣工无需情怯,畅所欲言。”
嘉庆慢慢也觉得,这种方式似乎更能显得自己言路宽广,不偏听偏信,能任人唯贤。
福康安显然还没有理解这事儿的节奏,那边户部尚书曹文埴起身行礼,奏道:“陛下,户部联合都察院,对山东情况进行调查,已有铁证,国泰连同于易简,贪纵营私,向各州县府库收取贿赂,以致各州县出现大面积亏空。此事非为近日之事,早在数年之前便已存在,都察院御史钱沣入京上奏,证据确凿。”
刘墉本是山东人,国泰鱼肉乡里,刘墉也有耳闻,此时他道:“禀圣上,山东民间苦国泰日久,国泰自四月(农历)以来,横征暴敛,以勤王为假托,强抢民财,祸乱乡间,为其所害者,不下数百。又有人言,国泰私募军伍,又命山东巧匠为其赶造龙袍,齐心可诛也。”
嘉庆一听,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国泰逆贼,当真忤逆,断不能容。福尚书,你刚刚抵京,尚不熟悉兵部事务,且我新军尚在筹备之中,朕且向你问计,出兵讨逆,当如何为之?”
福康安心道,这实际上是嘉庆想让巧妇为无米之炊啊。这现在朝廷几乎没有任何实际的兵力,而国泰显然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嘉庆的问计,实际上是想要福康安弄出点兵力来,狠狠地搞他国泰一下,既是给自己出气,也是杀鸡儆猴,树立起新朝廷的权威。 北美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