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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有输赢,那么人生呢?
宋子渊回到东宫,仔细思量方才在朝堂之上柏远山的一言一语,柏远山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是,他也明白,对于这批贪官污吏的整治,严惩和宽松都是处理办法,不分对错,各有道理。只是,这些截然不同的处理办法之中,到底有多少人的私心,宋子渊觉得这个才是值得细细玩味的。
柏丞相坚持宽松处理,甚至不惜以请辞休沐为由逼迫自己拿出态度,这番举动若是说是为了晋朝安定,宋子渊只觉得有些过于冠冕堂皇了些,这朝中大员所做事情,还没做都喜欢扣一个帽子,为了大晋长治久安,为了大晋国泰民安,可是这些人真的关心大晋的长治久安国泰民安么?
宋子渊不信,至少一半的人说的话他都存疑。那柏远山到底是为何要这般固执的和自己的做法背向庭径的?
这是宋子渊现在最大的疑惑?救他的得意门生卢冰?可是若真的是要救卢冰,此刻的做法最好的就是置身事外,而不是将水搅浑。
这些打入天牢的大员都是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的贪污,无论如何都无法翻案,虽还未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宋子渊相信今日上朝的人十有六七都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比他自己都记得清楚。
户部的人那日都在整理沈千的账簿,出宫之后传了多少消息出去,宋子渊无从细查。
户部尚书宁常远虽是由柏远山推荐,但是在此之前并未看出或听闻宁常远与柏远山有何往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长安城中浮于表面的关系势力网只是冰川一角,所以宁常远到底属于何方势力,宋子渊还一时看不清楚。
身为三朝元老,朝中势力自然不可小觑,柏远山定然已经知晓沈千账簿中的铁证如山的证据,却为何还一直口口声声不能确定罪责?是为了彰显自己和户部没有关联?这样的欲盖弥彰的做法,便是九品芝麻官都不会做吧,更何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这步棋,柏远山究竟是什么打算?宋子渊还在宫中皱眉思索。
“太子,光禄大夫到了。”
宋子渊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正准备站起来起身相迎。
“子渊,不必起来相迎——”
未见其人,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宋子渊轻笑,道,“你这声音再嚷嚷,待会皇奶奶可要过来检查你今天穿厚夹袄了没~”
胡牧歌面上一滞,嘴巴微抿,眉毛挑了挑,反唇相讥道,“你穿了厚夹袄了?”
若问两人小时候最讨厌的东西,那一定是厚夹袄。每次一到冬天,皇奶奶总是会给他们准备厚厚的夹袄,穿上之后整个人都圆滚滚的,行动不便,最关键还影响整体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形象。
胡牧歌之前还想反抗,偷偷趁着皇奶奶不注意,将穿在里边的厚夹袄脱了,哪料刚巧被皇奶奶抓住了,就又给了胡牧歌一个更厚的厚夹袄,还被勒令穿一个月,以至于那段时间,胡牧歌玩什么游戏都输。
所以,两人冬天去看皇奶奶的时候都特意穿的厚厚的,免得皇奶奶又给他们强加衣服。
“行了,快过来,坐下吧。”
宋子渊笑着将手上的册子扔了过去,胡牧歌接住册子就顺势坐了下来细细观看。
“这是沈千的账簿?”胡牧歌边看边说道,“沈千竟真的留有后手。”
“每一桩都记录如此详实,何时交易,何事交易,何人目睹,所涉金额,竟然都写的这般巨细。看来沈千是从一开始就存了这份心思。”
看完册子,胡牧歌将册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不错,我也是这般看法。”宋子渊将册子拿了过来,重新放回原处,道,“所以,你明白那些打入天牢的人,若是审判起来,一个都将逃不过。”
“确实如此。方才朝堂之上,柏丞相询问的时候,我也确实有些好奇,为何只将这些人关押起来,却并不审查。看了这个册子,我竟有些明白了。是还未下定决心惩治这些人?”
“你知我的立场坚定,对于这些毒瘤我恨不能立刻除之而后快。”宋子渊坚定说道。
“那是?”胡牧歌疑惑道。
“牧歌,你觉得今日柏丞相请辞丞相之位,是作何打算?”宋子渊并未直接回答胡牧歌方才的问题。
胡牧歌按下心中的种种疑窦,回道,“我觉得,丞相大人也并不是真的想辞。”
“细细说一下。”
“你退了一步,提出休沐几日,柏老丞相就从善如流的答应了,若是真心想辞,怎么也要再三恳请吧?”胡牧歌拄着脑袋分析道,“柏老丞相想必也是赌一赌,看你敢不敢批了他的请辞。”
“你猜我当时心中想的什么?”宋子渊无奈道。
“你巴不得答应了吧。”胡牧歌拍了拍宋子渊的肩膀道。
无奈的叹了口气,宋子渊拿起桌上的松子剥了起来,道,“我真的就是这般想的,可是我若真的这般做了,我都不敢想象接下来每天会有多少奏折雪花扑面而来。”
“岂止是如雪奏折,怕是直接是会有人跪在宫中呢。”胡牧歌从宋子渊手中抢过他刚剥好了的松子,空中一抛,就准确的落入嘴中,道,“不过啊,子渊,柏老丞相毕竟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在各省地方,定会有不少关系,若是你真的应了柏老丞相的请辞,怕是接下来诸多事情,都办不下去了。这才是最致命的。”
“你说,柏丞相休沐几日,我们会遇到什么麻烦呢?”,宋子渊自嘲道。太子又如何,还不是处处掣肘。
“见招拆招吧,但是,这些官员,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处置呢?”
“再等等,过几日还会有人催的,再催个几日再说。”宋子渊又剥了一颗松子,这下还没等胡牧歌手伸过来,就立刻将果仁味道嘴中。
“你看看你,小气。”胡牧歌见状,故意怼道。
“你这几日是否会见柏桐?”宋子渊拈起一颗松子,把玩一番才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胡牧歌起身走到窗前,背对宋子渊,道,“为何?”
“我们几次三番想在柏丞相身边留人,却都没有成功,所以,若是能从他身边至亲之人入手,想必能有效果。”宋子渊开口道。
“那,你要他们做些什么?”
“我只需知道柏丞相每日见了谁,做了什么,并不涉及更多机要隐私之事。”宋子渊道,“我知你将柏氏兄妹视作好友,让你对好友至亲做这样的事情,我也羞于启齿。若是你有任何为难不便的地方,不做便是,不碍事的。”
胡牧歌并未转身,只看着窗外开始消融的雪,沿着屋檐一滴一滴慢慢落下,哒哒哒哒。若是子渊有办法,定然不会到自己这里开口,既然开口了,说明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一边是结交不久却极为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边是相伴十几年的子渊,胡牧歌左右为难,心中纠结。
若是帮了子渊,那要置柏桐柏芝于何地,自己还有何颜面再见他们二人。他们二人对自己坦诚相待,畅诉心怀,自己却要在背后插入人手监视他们的爷爷,无论如何,这都不光彩。
若是不帮子渊,自己和子渊立下的约定怎么办?匡扶正义,惩恶除奸,是两人共同的心愿啊,可是若是匡扶正义的人行的是不光明的法子,那这正义,还是正义吗?
屋檐上的雪还在渐渐消融,屋外似乎有了太阳,外面一时有些耀眼,滴落下来的水珠折射的太阳光刚好落在胡牧歌扶窗的手上。
看着手上半暗半明的光斑,胡牧歌转过身,道,“一个月。”
宋子渊站起来,郑重道,“多谢!”
他明白胡牧歌转身说出这一个月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克服了多少。胡牧歌向来行事光风霁月,对待朋友家人都诚心诚意,不虚与委蛇两面三刀。向官员府中安插人手,原本实属正常,可是柏桐柏芝是牧歌好友,这般做来,纵使并未恶意,却也实为对待朋友不诚。可是为了帮助自己,胡牧歌愿意退步,宋子渊心中知道这一步并不容易,所以立刻站起来说了多谢,并答应只一个月。
胡牧歌原本今日想问子渊,宣宗是真的意欲归隐了吗?可是直到走出宫门都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他心中沉重,第一次感觉道一种不得已却又必须为的纠结。
这个想吃脆皮鸭和肥水鱼是不一样的感觉。今天想吃脆皮鸭,却只有肥水鱼,大不了等上一日,直到有了再吃,但是这期间都还是可以吃肥水鱼的,始终是有选择的。而,此事,胡牧歌根本无从选择,因为无论是选了那一方,都是错的,都会伤了一方。
都是错误的选项,根本就不是选择啊。胡牧歌回了府就将自己深深埋在被褥之中,任谁来,都装作听不见。
“这孩子,还是这样,累了倒头就睡,连鞋子都不知道脱。”
母亲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隔着厚厚的被褥传进来的声音虽然闷了些,关怀之情却丝毫不曾被过滤了去,胡牧歌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掀开被褥,和母亲请安,陪她说说话,可是他此刻真的没有办法笑出来,他尝试着在黑暗之中弯起嘴角,也许是被子太沉了,嘴巴竟然弯不起来。
母亲似乎帮自己把脚塞进了被子中,又帮自己把窗户也关紧了,好像还动了香炉,听母亲和嬷嬷耳语,说是要换一种安神香。
胡牧歌听着屋内的一举一动,母亲和嬷嬷似乎出去了,脚步声渐渐远了,他好像还听见关门的声音了,细细分辨一会儿,屋内确实没有脚步声了,母亲和嬷嬷是回房了吧。
纵使被子里的空气已经混浊,渐渐觉得有些气闷,胡牧歌还是不愿将身上的厚被子掀起。
“牧歌呢?”
父亲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回老爷,少爷一回来便睡了,需要小的去唤醒吗?”
“不用了,把门开开,我进去坐一会儿就走。”
“吱呀”一声儿,门又开了。
今日为何父亲母亲都这般闲,都要来我卧房呢?胡牧歌听见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床边。
胡定虏站在床前,见胡牧歌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便将被子边角轻轻耸动一下,新鲜空气立刻从这掀起的边边角角涌了进去,胡牧歌赶紧大口呼吸着几口清新的空气。
放下被子,胡定虏坐在床沿,道,“睡一会儿,就记着自己翻翻被子,透些气进去。现在不想掀被子,就别掀了。”
胡牧歌闻言,将正准备掀被子的手又垂了下来。
“你啊,从小面上爱玩什么都不在意,心里却倔强的很。别人学马要七八日,你听了戴涛三日学会骑马,就非要住在羽林营马场,晚上都不肯从马背上下来,只用了两日就学会了骑马。大腿被磨破了皮,还被你母亲说了好多天。”
胡牧歌不知道为何父亲突然开始说这些。
“你初入朝堂没多久,便遇上这样纷乱的朝局。就算之前掺和着做了些事情,那也是处处有章可循,有人在后边帮你铺垫了不少。现在骤然大变,你寻不着头脑,无所适从,也是正常,你只要做好自己应做的本分就行,不必这般懊恼。”
“我知道,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听我说的做好本分,我拦不住你。但是,还是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以退为进,不破不立。”
“这都是兵书里的话,你自小熟读兵书,比我读的兵书都多,你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朝局之中,这两句也适用,需要你好好琢磨一下。”
“这句不仅适用与你,也适用于你的对手。揣测对手的做法,才能更好地走好自己下一步的棋。好了,为父也不说了,想清楚了,晚上来书房,你我父子杀伤一局。”
胡定虏沉默了片刻,起身便朝门外走,交待道,“待会去厨房拿点他爱吃的饭菜,送过来,估摸着他也快醒了。”
渐渐听不到胡定虏的声音,确定父亲离开房间,胡牧歌将被子一把掀开,闷了许久胸腔之中全是浊气,难受极了。胡牧歌大口的呼吸着这么多的新鲜空气,一时间竟然觉得似乎不再像刚从宫中出来的时候,那般胸闷了。 何处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