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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
正月十八,早朝散了之后,宣宗移步偏殿召见程一言、牛骏峰、包正义,并唤胡定虏、柏远山随行。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牛骏峰这是第一次这么近拜见宣宗,他有些局促,但是又有些兴奋。
平头小县令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能这么近面见皇帝,牛骏峰记得,上一次是在外殿,远远看到明黄龙袍一闪而过,至于陛下长什么样子,牛骏峰并不知道,不过这对于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面前这个人,是大晋的皇帝,是所有人命运的主宰。
“起来吧,之前听报,你遇刺受伤严重,现在身体如何了?”宣宗开口道。
牛骏峰站起来,一时不敢抬头望向宣宗,只低头回道,“承蒙陛下关爱,微臣身体已经好了。”
“好,那就好。”,谁料宣宗这话刚说完,就换了语气,看向程一言,怒道,“浙江好本事啊,堂堂总督知县,走管道都有人敢打劫,杀害朝廷命官,好本事啊,啊?”
程一言扑通跪下,叩头道,“陛下息怒,此实属微臣治理不善,微臣此番回去定当全力整治。”
牛骏峰见程一言跪下,也跟着跪下,道,“回陛下,程总督也险受其害,此事极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而为,意欲夺走人证物证,阻碍案子真相大白。”
“哦?蓄意而为?”宣宗看着牛骏峰,问道。
“回陛下,微臣与总督行至季安山,行程并未泄露出去,却有人能掐准时间地点,在那个路口行事,消息定是从随行人员中泄露出去,微臣私下调查,确实查出一人曾经将行程卖了出去,由此可见,这定是有预谋的一次刺杀。”
牛骏峰调理分明的将自己这些日子所查所想讲了出来。
“这些程总督,前两日并未向朕说明?嗯?”宣宗看向程一言,询问道。
“微臣当时只是猜测,并未查到实质证据,昨晚听了牛知县所说,微臣才确信这一点。”程一言回道。
宣宗看似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所以并未继续深问下去,“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
牛骏峰见程一言起身了,这才慢慢起身。
“大理寺呢?大理寺的人呢?”宣宗眯着眼看向面前的几人,包正义身材略微矮小了些,被前边几人挡住,所以宣宗一时看不到他。
听到宣宗唤自己,包正义向前两步跪下,“大理寺卿包正义在此,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的折子,朕看了,你简单给程总督和牛知县说说吧。”
宣宗将面前奏折向前一推,身子后仰,闭目凝神,福总管适时上前给宣宗按太阳穴,福总管手法高明,没按几下,宣宗满意的嗯哼了一声。
包正义闻言起身,转向程一言和牛骏峰方向拱手道,“程总督,牛知县,程总督所带来的证人,经过审查,目前已经发现几处之前证词的漏洞,具体如下。”
“其一,碎石两人原本口径一致,都说石头难碎。但是经多次盘问,两人终于说出,其实两人是分属不同工组。经过一番测试,这两人力气悬殊较大,力气大的那一人所在工组是坝底基石,力气小的那人是在坝上。”
牛骏峰本想插话说一句,被程一言眼神制止住了。
包正义继续说道,“其二,运石料的人,都是负责坝底的石料运输,倘若真的都是蓝山石,那这两人就未说谎。其三,包头是负责检验石料的,他说石料是次等,他是负责坝面石料看管的工头。综上几点,可推测出,若是碎坝底石那人未说谎,坝底应当就是蓝山石,坝上是次等石料,如此所有人都未说谎。倘若碎坝底石那人说谎,也就是说五人中至少有三人说谎。”
“听包大人言下之意,似是认为这五人都未说谎。”程一言开口问道。
“对。若是我们陷入第二种猜测,目前的人证物证都无法证实下去,也就意味着这个案子走入了死局,但是第一种猜测,有想当然的成分在,却并非不可信。”包正义接着说道,“再者,十六日,沈千被抓到,这位曾经的首富,所涉及的产业,除了丝绸、粮米、漕运,还涉及石料。钱塘江大坝案,兴许还能从沈千这里有所突破。”
“这事情,怎么又牵扯到沈千?”宣宗睁开眼睛问道。
“回陛下,逮捕沈千之后,微臣便连着审讯几日,终于从沈千口中得知,他名下的石场在五年前曾出过大量石料,出完之后便关停了。”包正义回道。
“你是说,沈千当年给大坝提供石料了?”宣宗继续问道。
“五年前,除了钱塘江大坝,浙江省并未有什么大型工程,或者宅子修建,出那么多石料,只有可能是运往钱塘江去了。”包正义回道。
“程一言,你说说呢?”宣宗眼神突然变得犀利。
“回陛下,微臣以为包大人所言合理,但是若是能寻到字据或者账本,许会更好。”程一言回道。
“柏丞相、胡太尉,你们听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法?”宋子渊见两人立在旁边,听了许久都未发一言,开口问道。
胡定虏拱手,道,“臣以为,程总督所言甚是合理。既然已经从沈千口中询问出一些真相,多等上几日,许会有更多真相出来。”
“倒是不知诸位为何都相信这位商人的话呢?”柏远山终于开口说话。
士农工商,士族自命清高,向来鄙视末位的行商之人,认为这些人是阴险狡诈,毫无信用之人,士族的观念又影响着农工,以至于现在整个大晋社会,虽然商人坐拥金山银山,出门却并不受待见,社会地位极其低下,往往要通过和权贵之家联姻、或者通过利益输送,提升自己的地位。
柏远山身为士族之首,百官之首,自然深知这一点,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在场一时无人能够反驳他。
然此时,胡定虏站出来反驳道,“柏丞相未免以偏概全。只有经过调查,才能判定此人所说是否可信。”
“那要多久?半年?一年?还是更久?”柏远山回击道,“此案已经牵涉浙江总督和一县知县调查月余,如今大理寺也涉及其中,事情毫无进展,若是任由一直查下去,朝中官员人心自危,如此中央、浙江要如何运转?百姓心中要作何想法?”
站在一国治理的角度,柏远山所说的话并非不对,反而还非常有理,程一言在心中暗自警醒,柏远山这番话,看似不偏不倚只说出自己的观点,实则是告诉宣宗,这案子能早点结就早点结,而且还不能弄得水花太大,免得到时候人心惶惶,百姓对官府、对晋家王朝失去信赖。
胡定虏心中也明白柏远山时所说的意思,只是他认为若是这个案子就这般最终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就了结,那日后许多官员就会变本加厉,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
前些年,沉寂了那么久,胡定虏决定不再沉默。
“浙江水灾受灾人数巨大,若是钱塘江大坝稳固,水灾便不会发生,那么多性命、庄稼原本都还应该在他们的家园生活着。中央不彻查此案,地方官员更会变本加厉,在各种工程上克扣一二,如此叠加,那最后苦的还是百姓啊,不若趁此机会,一应革除弊病,整顿一番。”
“父皇,儿臣以为胡太尉所言甚是。钱塘江大案确实是一个契机,若不趁此机会,好好整顿一番,日后不定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宋子渊转身面向宣宗恳切求道。
宣宗沉思,道,“丞相、太尉所言都有道理,包正义,给你几日,你能从沈千口中查出真相?”
此话已经相当于立誓,若是规定日期之内没能完成,怕是职位不保,宋子渊担忧的望向包正义,没料到,包正义竟然一口回道,“三天,只要三天!”
柏远山闻言,轻轻勾起嘴角。
程一言牛骏峰皆有些担忧的望向包正义,可是看到包正义满是信心的神态,都一愣,心中暗自赞叹这位大理寺卿的大胆,却又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毕竟这个案子查到现在,他们两个是最知道这个案子会如何难以进行下去。找到了人,与案子无关,或者没有有力物证,证人之间的证词各自矛盾,如此种种,他们都在心中祈祷,沈千真的能是一个突破口。
“好!若是三日后,还无有力证据,钱塘江大坝案就此了结。行了,都下去吧。”宣宗起身走出去,边走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待到宣宗走出去,柏远山当先转身离去,胡定虏紧随其后。
“包大人,还请留步。”宋子渊见包正义正欲和程一言离开,忙唤道。
程一言和牛骏峰见状,便行礼告辞先行离开。
东宫。
“子渊你来了。”胡牧歌见到有人跟在身后,忙改口道,“太子,包大人。”
“原来是胡光禄在此。”包正义拱手道。
“包大人,请坐。”宋子渊落座,对着房间的太监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允许,都不得靠近书房。”
“包大人,方才父皇问你几日可从沈千那里审出真相,你说三天?可有十足把握?”宋子渊问道。
“回太子,原本并无把握,但是现在却有六七层把握了。”包正义和胡牧歌相视一眼,道。
宋子渊见包正义和胡牧歌似乎都清楚,疑惑道,“你们两个之前商量过?”
“回太子,昨日胡光禄给微臣送去了一个重要人证,这个人证已经动摇了沈千的心智,同时我们还布下了第二道关卡,只要对方着急了,想着要除掉沈千,那我们就有十足的把握了。至于现在,那些人还没动,所以微臣只敢说有六七层。”包正义说道。
“哦?”宋子渊看向胡牧歌,道,“你们在大理寺布下了局,现在就在请君入瓮?”
“正是!”胡牧歌击掌道,“只要他们来,我们就一定能将他们拿下,到时候,沈千死了心,就不得不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
“所以,今日包大人是故意在父皇面前说沈千和钱塘江大坝案有关系,故意说自己三日定能破案?”宋子渊推测道。
“太子心思机敏,微臣佩服!这也是昨日我与胡光禄商量所得,先放出消息,让对方认为沈千已经有反叛之心,只要对方认定沈千有反叛之心,那我们就有机会。”包正义回道。
“如此,沈千的性命还需包大人多加小心,沈千事关重要,暂时不能有任何差池。”宋子渊嘱咐道,“对了,大理寺中,你确信消息不会透露出去?”
“大理寺中,除了我心腹之人,并无人知晓这个计划!”包正义肯定的回道。
宋子渊拍着桌子起身道,“如此,若真的能成。我们就从沈千这处,撕开这个口子,将其中的肮脏污垢,破败残絮全部都统统挖出来,将这些腐肉全部剜掉,告诉朝中上上下下、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究竟要怎样为官,究竟要为人民请命!”
“臣等定当追随殿下!”
包正义和胡牧歌同时站起,齐声说道。
此时,东宫书房内,只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的声音固然不算大,比不上千军万马、万人狮吼那般的震撼场面。
这三人年龄固然都不大,或许三人年龄加起来都没有一个两朝元老的年纪大。
但是,这三人将化作一把利剑,直面大晋官场中多年来的疾病沉珂,将这些已经腐朽了的,正在腐朽了的,或者即将腐朽了的都剜去。
利剑终究将要破开重重乌云,阳光终究能够照耀到九州大地,大地上的人们是幸福的,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乌云积厚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要为他们破开乌云,重见光明了。
前进的路上,注定不平凡,注定会有鲜血,注定会有背叛,注定会有生命的代价。
然而,他们从未想过要退缩。
他们站在小小的房间里,充满坚定的看向彼此,他们从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新生。
历经百年风雨的长安城,终于感觉到一丝丝的活力,大风从城墙呼啸而过,似乎在呼唤着:阳光!阳光!快来吧! 何处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