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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正月已经过完,自花灯节之后,几乎每三日都有一个惊雷横空而下,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所以,此刻还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官员,无不感慨自己的幸运。
柏远山休沐七日的时限早已经到达,却以身子不适为由继续推迟,直到现在也不曾开口说要上朝,每日就在家中书房呆着,或者在院子之中向花农讨教一二,学习学习种花,但凡是有要来的人,若是闲散人士名家风流还会接见一二,若是有官职的,不论高低,一律不见。
到了这个时候,宋子渊才真的发现柏远山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柏远山休沐的几日,各种事情流程决议纷纷受阻,前几日自己还能勉强解决,可是这几日事情越来越复杂,尤其是有很多自己并未涉及牵扯到的事情,宋子渊也一时无法拿下主意决定到底该如何处置,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的关系,他虽有些厌烦这样的关系,却不能不去在意。
昨日,他乘着夜色悄悄去了父皇那里,他并未主动言明如今的局势,父皇却敏锐的察觉了出来。
父皇身体好一些,心情似乎很不错,就说了很多很多,宋子渊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听得无奈,无可奈何。
父皇说,这个位置,看似尊荣无限,实则担惊受怕,处处妥协。
父皇说,他如今时常半夜醒来,觉得四周有人的暗处窥探他,必须要将寝殿的蜡烛全部点上,才能安心,这般亮堂,根本睡不着,可是若是没有这些亮堂,他便觉得不安心。
父皇说,以前常有和大臣意见相左的时候,你以为皇帝便能为所欲为,唯我独尊吗?你以为交代下去的事情,就能全部按照你所交代的那样完成了吗?
······
父皇说,刚登上皇位的时候,每日都担心别人提剑而来,在龙榻之上从未有一日安眠。
父皇说,他年轻的时候,睡觉从来都不垫厚厚的被褥,直接睡在硬硬的床板上,就是担心万一夜里睡的太死,发生什么事情,他未能及时醒来。
······
父皇说,你以为这真的就是输了吗?
事情最后的达成靠的就是这满朝大大小小的官员,当皇帝不过是下达了这个命令出去,这个命令本身其实也是多方共同作用的折中方案而已。
父皇说完这句话之后,盯着自己,问,“你觉得,你最近办事情,可有真正参考过他们的意见?”
宋子渊立刻就想开口反驳,他想说,他和胡牧歌、包正义等都有协商过,可是话到嘴边,他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找了自己熟悉的,信赖的,信任的几人罢了。
这朝中多的是和自己性格不符,爱好不同,话不投机的人,可是这些人的意见就不需要参考了么?
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些做法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和不屑。
倘若真的如此,那自己岂不是偏听、偏信?
“父皇,我这几日便出宫走访一二。”
宋子渊这样说道,他想着只要自己足够诚意,总能将之前失去的心挽救回来吧。
父皇却阻拦了他,说,在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你都是天子,受万民臣服。
宋子渊疑惑的看向父亲,若是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只听见父亲淡淡说了句,你也是时候该立太子妃了。
原来自己的婚姻大事,终究还是要沦为政治筹码,宋子渊心中无奈的承认了这一点。
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旦自己要立太子妃,各家都会积极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孙女送进来,就会想着要与自己结好,而不再是记着之前的不愉快。只要之后他们送进来的人生活的顺心愉快,那么之前和他们的种种不愉快,就会被人淡忘,或者说选择性的忘记。宋子渊离开前对宣宗说,此事就有劳父亲费心了。
所以,第二日一清早,太子即将选妃的消息就传遍了所有有适龄女子的官员家中。
有些人兴奋,恨不得现在就上路,都忘了方才旨意里说的是三月份的时候统一入皇城挑选。
有些人恐惧,恨不得自己再大几岁或者再小几岁,她们或心有所属,或恐惧皇宫,她们想尽一切办法,不想让自己成为家族的棋子,成为一个在宫中白了头的可怜女人。
有些人麻木,看惯了这些大戏,不过就是被推出去像个货物一样被人挑挑拣拣罢了,反正在那里都是被挑拣的,能被家族看上,被皇族选中,那也算是自己还有用的一点证明吧,有什么值得兴奋和骄傲,有什么值得感伤和哭泣,一切不都是那样吗?
······
这消息甫一扩散出去,当天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就立马少了很多,宋子渊细细留意了一下,大多都是那些家中确有适龄女子的大臣,都悄悄的闭上了自己的嘴,不再说什么朝纲不严、人手空缺,不再说什么丞相是众臣之首,丞相不在,很多事情就无法继续,不再说什么求见陛下,问起来什么都能妥善处理,什么都有章有法,完全不需要担心。
有几个大臣倒是仍然坚挺的为柏远山说着好话,宋子渊虽然有些烦,但是在心底里,他是钦佩这些个坚持的大臣的。
下朝之后,胡牧歌还是依旧随着宋子渊一同去了东宫。
“子渊,你不觉得,今日上朝,李大人、孙大人、陈大人还有那几个都有些怪怪的吗?”
见子渊并未回应,胡牧歌继续讲道,“你看啊,之前每次李大人都说这个要丞相大人批示,那个需要陛下首肯,各种推脱阻拦,可是今日竟然一句不说,你不觉得奇怪嘛?”
“不觉得”
宋子渊冷冷的丢下这三个字。
“唉,你生什么气啊?我今天可没找你惹你啊,是吧?”胡牧歌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内监,“你说说,今日太子上朝之前怎么了?”
“这奴才不知道啊”,内监哭丧着脸道。
“算了算了,你也没胆子说,我自己去问吧。”说完,胡牧歌就继续小步追上宋子渊,极尽死缠烂打的招数,想要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子渊无语的看向这位在外有着很高评价的新晋光禄大夫,如今在扯着自己的衣袖,脸上做着一种令人费解的神色,还用了一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问道,“子渊,嗯~到底发生了什么嘛~”
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宋子渊翻了个白眼,赶紧换了个座位,尽量离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正常的胡牧歌远一点,然后才慢吞吞的好像极不情愿似的说了句,“你不知道我要选妃的事情吗?”
嘎嘎,时间仿佛突然间就静止了。
只见胡牧歌面上表情锁住,眼睛瞪大,宋子渊这才发现其实胡牧歌眼睛还是蛮大的。看着胡牧歌张的夸张的嘴巴,宋子渊遗憾现在手上没有一颗鸡蛋,要是有的话,可以直接扔进胡牧歌的嘴巴里。
又过了一会儿,胡牧歌才从吃惊之中缓过神来,闭上嘴巴,咽了咽口水,“是顾贵妃和陛下提起的?”
之前两人有说过此事,宋子渊有隐约提到顾贵妃好像在陛下面前提过这事,所以子渊一说自己要开始选妃了,胡牧歌第一反应就是顾贵妃干的。
“一定是顾贵妃又有什么主意了,是不是在你身边安插不了眼线,所以想通过这种方法来安插人?抑或是,在别的地方存了什么心思?对了,子渊,你身边的人啊要是有生面孔,你不方便查的,一定要告诉我,我去帮你查清楚。还有前朝有哪些还需要我继续做的事情,可一定要告诉我。
顾贵妃这次来势汹汹,竟然已经将此事弄成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那你一个人在宫中可一定要小心啊。”
胡牧歌并未留意到宋子渊此刻的神情,不然他不会还这么一条条猜测自说自话。
若是此刻他抬眼看一眼宋子渊,便能明白,也许这件事情,和顾贵妃根本没有半点干系。
而胡牧歌没有抬头,所以他错过的得知真相的一次机会。
宋子渊也并未就这件事情进行解释,因为他觉得这不过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情。或许,其实是因为,这件事情,是他觉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要怎么说。
上次两人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胡牧歌就笃定的说道,自己一定会选择自己爱的人,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认识的,不喜欢的,他绝对不会考虑。
他还对自己说,子渊,我们都要这样。说,以后想当很好很好的夫君,想给孩子最好最好的关爱,想有很温暖很温暖的家。
牧歌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有些哀伤,他极少在牧歌身上看到这种神色。
一直以来的牧歌,就像是明亮的、炽热的小火球,从来不会有这样阴云密布的愁容,小火球那一刻都被乌云裹挟,浑身没有一点光亮。
也是那一次的吐露心扉,宋子渊才讶然知道,原来永平姑姑其实并没有那般幸福,并没有她在他和父皇面前说的那样的和乐开心,不然为何牧歌会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每一个人的幸福上都是包了一层糖纸的吧。
给外人看到的都是甜蜜美好,而里边到底是甜的还是苦的,是酸的还是辣的,恐怕真的只有糖的主人才知道了吧。
所以,宋子渊是真的有些怯懦于开口,他有些害怕,若是牧歌知道,自己此番选妃是为了拉拢这些曾经和自己有异见的人,他心中会有何等看法?
会不会瞧不起自己?
会不会觉得自己懦弱,不像男子汉?
会不会觉得自己背弃了之前两人的约定?
宋子渊心中极力为自己开脱,当时自己并未应了胡牧歌那句话,自己不曾答应过要选择自己的婚事,对,就是不曾应声,这样无力的辩白让宋子渊的内心觉得好受了一点,但是也只是一点点。
因为,他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之后,他还需要退步妥协多少。
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是一个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像坐在龙椅上的人的开始。
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是不是拒绝承认这个开始,接下来就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发生呢?宋子渊一项以冷静著称,今日却刻意的让自己有些昏,用一种可以说是最愚笨的方式暂时麻痹自己一下,就今日吧,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他想过,自己长大会变得羽翼丰满,会变得能独自担当很多事情,会勇敢,会越来越有能力,却从未想过这条路上是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的。要变强,需要经过多少的刀尖火光,才能结出厚厚的盔甲,而那些盔甲生成的地方,都曾是一个个年少时美好的梦想。
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是还有梦可想。
可是当梦想被现实剜掉,结成了盔甲,那就是遗憾。
就是这样的犹豫退缩之中,宋子渊也错失了一次让朋友见证自己成长的机会。
成长有好有坏。
好的事情,我们都愿意大胆的分享出去,可是坏的,大家都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窥得一二。
其实,哪里用得着这么怯懦,好的坏的最终都长成了你现在的样子,这都是完整的你。
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自己呢?
但是,当我们年龄阅历不足以支撑我们想明白以上的时候,我们就是会麻痹自己,不承认那个或许有些不那么美好的自己。
“对了,子渊,楚王要回长安了。”
“嗯,我也得到密报了,想必这两日就该到了吧。”
胡牧歌见子渊谈起正事脸色好了许多,就继续问道,“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能为了什么呢?他回来,无非就是要见见父皇。”宋子渊哼了一声。
顾贵妃一连这么多日,每天都派人去父皇的寝殿请见,没有一日停止的,今天说做了最好的雪蛤莲子羹,明日说父皇最爱的花开花了邀父皇宫中赏花,直到前日才消停下来,宋子渊当时担心是不是顾贵妃得知了什么消息,所以不再这样火急火燎的想要打探事情。
可是根据在顾贵妃宫中的密报,顾贵妃这几日除了不派人来父皇寝殿探问之外,别的并未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见任何外人,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得知了什么消息的作为。
宋子渊可以断定,顾贵妃现在一定还没有得知任何消息,至于为何这样,直到昨日收到密报,宋子渊才明白顾贵妃为何突然停了。是楚王要回来了,楚王殿下已经以顾贵妃身子不适,需要探望为由,向父皇递了折子,同时随行的还有顾家当家长老顾焱之。
“不过,子渊,啊,你说说,这顾焱之来是什么个意思啊?倚老卖老?”
宋子渊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要怎么倚老卖老。”
胡牧歌叹了口气道,“这家大业大,也真是难管理,难啊,难啊,真难。”
宋子渊白了他一眼,“风凉话倒是越来越会说了啊,给你个事,帮我弄清楚。”
“得咧,什么事儿?”
“楚王进京之后,需要你帮我拖住他一日,那一日不要让他见到任何别的人,一日就好。”
“这个嘛,小意思。”胡牧歌打了个响指,道,“我从明天开始就带着那几个二世祖,去城门口溜达去,楚王哥哥一回京,我就拉着他去吃酒、看戏,就是不然他干别的,连上茅房,我都跟着,可好?”
宋子渊无语,“你既然有和人同上茅房的喜好,我也不阻拦你,不阻拦你。”
“别吃醋嘛,下次陪你一起去茅房!”
嘴唇微微勾起,便是再郁闷的心情,此刻也一哄而散,暂时的快乐太宝贵了,让人忍不住去珍惜。
“牧歌,待到这件事情彻底解决,我们就再去爬一次山吧。”
窗边少年缓缓开口道,冬日温暖的阳光满满洒在了少年脸上、发梢上,时间静止,就像一幅美得不可方物的画,只有一点朱砂灵动,若隐若现,告诉你,那不是画,那是真的。
另一少年点头,喉结轻动,“好”。 何处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