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翻起的泥土还透着一阵深藏已久的陈腐味道,待到气味散去,泥土又被重新填回,略加松软的排列,却并没有给掩盖之下的盒子一丝重见天日的希望。
沉稳的黑色花岗岩,透着几分肃穆,几分阴郁,寥寥数字也显得形单影只:一列写着“夫赵路”,一列写着“妻袁茵”,中间则是“合墓”二字。没有龙凤云水的图案,没有一点哀祭怀往的唁文,甚至连立碑人,都仅仅写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赵”字。
一丛鲜红如血的玫瑰花束如火一般,轻轻摆放在墓碑之前,来人放下花,好像有些踉跄,或是有些敬畏,退了几步,才在距离墓碑两米的地方站稳。
在两人的墓旁,一左一右,是两个较小的墓葬,墓碑上分别写着“子赵语”“女袁晓云”,一样的寥寥几字,立碑人依然是哪个浅到不清晰的“赵”字。来人在这两块碑前伫立了更久,直到雨开始淅淅沥沥地洒下来,墓园的人越来越少,他依然站在那里,直到两把黑色的雨伞先后走到这里,一样的静默无语。
一把黑色的伞下,陈曼仪从包里拿出一把伞,轻轻递给那人,那人摆摆手道谢,目光却停留在另一把伞下的苏靖之身上。虽然他带着口罩,苏靖之依然从那绝望的目光中读出一丝灼灼目光,而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上,是让苏靖之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还没等陈曼仪出声,来人已经转身离去,不顾脚下是台阶还是水坑,匆匆走开。
苏靖之对着陈曼仪摇摇头,对于一个心情沉重的亲人或朋友,现在都不是询问案情的时机。即使是心中急切找寻答案的苏靖之,在沉默的三座墓碑前,依然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仿佛呼吸的空气都是令人窒息。
家里的顶梁柱赵路事业不算辉煌,但依然是名牌企业的中层领导。妻子袁茵开着一家花店,生意不温不火。两人撑起了全家,除了恩爱扶持,大半心思都花在了一双儿女身上。儿子赵语刚上小学,女儿三岁正是粘人淘气的时候。
苏靖之回想着卷宗里那些死板冰冷的介绍文字,脑子中却开始浮现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妈妈做好了饭菜,让儿子喊爸爸吃饭,爸爸正在沙发上一边哄着吃手指的女儿,一边给儿子修理摔坏的玩具。
而此时的他们,都静静躺在泥土之下,即使大雨倾盆,也只能被淋湿,忍受着苦寒虫蚀,死无所依。
前世的血雨腥风激荡在苏靖之叱咤兵灵的灵魂中,但是这一刻,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脆弱,一如这脆弱的身躯。对于生命的流逝,苏靖之开始体会到那种无言的沉重,或许变成人类的那时起,这种脆弱也无可避免地影响着苏靖之。
“师兄,雨大了,咱们走吧。”陈曼仪拉了拉苏靖之的袖子,可能女孩更容易受这种悲伤情绪的影响,眼睛有些泛红。
苏靖之点点头,“我们也没准备,下次如果还来的话,也买一点儿花吧。”
陈曼仪点点头,又对苏靖之说道:“师兄,刚才那个人好奇怪啊,别人都是送白百何、马蹄莲、黄菊花这种,他却送的是红玫瑰。”
苏靖之不明所以,往四周看了看,确实极少有送颜色这么鲜艳的花,问道:“这个除了颜色特别点儿,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了。那些浅色素淡的花都是象征着怀念、祭奠一类的意思,可是这红玫瑰花一般不用在这个场合。”陈曼仪痴痴地看着花,“你看它们开得多绚丽,那么有生气,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苏靖之蹲下来,看着美丽的红玫瑰,脑子里却停不下来。
冰库和殡仪馆离得很近,从东叔那里出来,苏靖之不甘心,陈曼仪便陪他来到殡仪馆打听四位死者的情况。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冰库运走了四位死者,简单化妆打理以后例行了亲属的告别仪式,然后就去火化、下葬。从冰库出来后的程序,除了有些急促以外,并没有什么问题。
苏靖之复印了一些手续上的资料以后,就和陈曼仪一边散步,一边想来下葬的墓园看看,恰巧遇到了送红玫瑰的人。
苏靖之刚才匆匆浏览了一些死者的火化手续,来告别的死者亲朋很少,一手经办的亲属栏目里填的都是一个陆姓的的名字,会是刚才走掉的人么?那些手续当中包括为死者立碑刻字,但是立碑人的位置却都是刻着“赵”?
“师兄,雨大了,咱们走吧。”陈曼仪显然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气氛中多停留,对苏靖之说道。
“等等,”苏靖之轻轻拨开红玫瑰的花枝,看着墓碑上那个“赵”字。立碑人的字体确实一般都比死者的姓名字体更小,但是这个字,不仅小,而且刻的很浅,甚至有些深浅不一,如果天色稍稍暗一些,都有可能看不清这个字。
陈曼仪也凑过来,“怎么了,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苏靖之没有答话,从中间的合葬墓碑跑到旁边墓碑,看了起来,伸长脖子看看又退后几步看看,然后马上又跑向第三座墓碑,也是盯着墓碑,左看右看,来来回回。
这可吓坏了陈曼仪。这时雨声渐大,天色也开始暗下来,墓园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远处的路灯还没有打开。苏靖之在三个墓碑前面跑来跑去,对陈曼仪的话充耳不闻,像中了邪一样。
“师兄?”陈曼仪试探性地拍了拍苏靖之,苏靖之瞬间抓住了陈曼仪的手,吓得陈曼仪大叫一声:“啊!”
“师妹,你叫什么?”苏靖之疑惑道:“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墨汁和宣纸?”
陈曼仪惊魂未定:“师兄,你,你撞鬼了吗?你要这些东西干嘛?”
苏靖之道:“你看,这墓碑上的落款都是‘赵’,字迹几乎一样,但是深浅不一,我刷点墨汁用宣纸拓下来比较一下。”
陈曼仪还是不信苏靖之恢复正常了:“师兄,大清已经亡了,”说着那处手机晃了晃,“你拍下来比较不好么?” 冒牌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