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调息,她翩然抬手,指腹轻轻覆于琴弦,指尖灵动,琴音串串。
这《鹿鸣》一曲虽为世人耳熟能详,是宴乐之中最为寻常的一首,但由那副细腻柔滑的指下操出,不知何故,音调竟是更为悦耳、松紧有度、缓急相间。
分明质属奢靡之音,但却莫名予人一种洒脱尘杂之感。
席上众宾皆被这非凡的琴声所染,齐齐望而寻之,终是确定了此音出自大殿东边的一处锦帘之后。
忽然似有风起,那张雪色的锦布飘飘四起,在众人迫不及待的凝望中,终于翩翩落下。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被眼前景象深深震撼。
而坐于上座的燕丹,更是惊得呆住,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锦帘飘落之处。
那屈膝坐于琴前,正全神贯注抚琴的女子头挽云髻,朱钗明动,金饰灼人,其余乌发垂散至腰间。
她身着赤红色衣裙,冰肌玉骨、粉白黛黑、娇艳欲滴。
尤其衣领处自然裸露而出的莹白锁骨更是美得难以言喻。
她唇边眼角皆擎着笑意,只一眼,便得生出百媚千娇,引得在座男子无不醉心往之,心生爱慕。
燕丹痴然,这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梁儿。
而她此时所处之处——
墙壁似是镶满了白色的水玉宝石,通透斑驳,明亮华丽,如梦如幻。
那便是堪称人间奇景的武灵雪洞吗?
洞后连接着平台,直通室外。
透过雪洞可见一轮明月悬于星空。
银白的月光直落入洞中,将那万千水白玉石包裹萦绕,反射出七彩银光,把其间的梁儿映照得更加光彩夺目。
忽而有风自外面吹入,掀起了她的几缕青丝。
她指下未停,眼眸微垂,羽睫轻动,朱唇皓齿之间,轻快的歌声自如而出——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
燕丹双眼越放越大,已然惊得合不拢嘴。
她,竟还会唱歌!
如此琴音,如此歌声!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梁儿却又盈盈起身,和着雅乐与歌声翩翩起舞。
而那舞,竟还是天下间最难习得的——踮屐舞!
“……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宴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宴乐嘉宾之心
……”
梁儿双足踮起,腰若柳枝,随乐而摆,凹凸玲珑,轻盈如燕。
一袭鲜艳夺目的大红衣裙之下,细白的双腿若隐若现,莲肤蕅肢,优美撩心。
所有的男子,无论老少,皆不自觉的吞了口水。
燕丹看得迷了双目,可一想到此番是为正事,便瞬间收了心性,转而望向赵迁,却刚好看到他指间把玩着一粒鲜红的琉璃耳坠,双眸微眯,直直凝望着梁儿那如玉的双腿,陶醉自语: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梁儿,这耳坠的主人竟然是你……”
燕丹大骇,转眸看向梁儿,果然见她左耳空空,右耳却戴着与赵迁手中一模一样的红色琉璃。
梁儿弄丢的东西,竟是被赵王捡到了吗?
燕丹心一沉,他知赵迁已对梁儿动了心,要带她走便不再容易。
但思及如今燕赵一心,以他燕国太子之尊,硬是要了梁儿应该也是可行的。
一曲终了,座下宾客皆是意犹未尽。
之前被赵迁称作“张卿”的那位大臣,更是直接起身笑道:
“哈哈哈,当年在秦国目睹梁儿姑娘抚琴,那时姑娘一袭素衣,细雨清风,物我两忘,已是不俗;没想到如今又见,竟是如此美艳绝伦,与之前截然不同,实在令人惊叹,真乃奇女子也!”
众人闻之,亦是连连附和,争相夸赞,大殿之内,竟一时嘈杂起来。
此刻席间唯有李牧一人看着梁儿的神情不似舒爽,这个女子太不简单……
燕丹见众宾情绪高涨,心知不能再拖,便倏的起身,对着赵迁双手交握,恭敬一礼。
“赵王,这位梁儿姑娘才艺双馨,慧心独具,燕丹不才,方才竟险些为其失了魂魄,故而现下欲斗胆与赵王求了这女子,带回燕国,不知赵王可否割爱?”
赵迁看了看燕丹,又转眸看回梁儿,心中辗转起来。
他此番安排,本是打算将梁儿送给燕丹的,可谁知这女子竟不似早前那般静怡无趣。
她能歌擅琴又会舞,最重要的是,她竟还胆大到临场将衣裙改成如此形貌,令自己瞬间明艳不可方物,真是个极富情趣的小女子。
赵迁眸光流转,望着梁儿的眼神亦变得更为幽深飘渺。
如若能与这女子几番云雨,不知她是否会在床榻之上也能生出这般巧思妙想,令寡人欢愉至极呢?
“咳……”
赵迁下定了决心,他清了清嗓子,转向燕丹,刚要开口,却发现竟不知该找何种借口将梁儿留下,也就那般尴尬了片刻。
忽然,殿中众人哗然。
赵迁与燕丹沿着大家的视线看去,二人皆是大惊。
只见梁儿已晕倒在那处,额间颗颗汗珠清晰可见。
“梁儿!”
燕丹刚要上前,却见一抹鲜红已经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赵迁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梁儿拉入怀中,口中大喊:
“梁儿!……快!传太医!”
众人见赵迁如此,便知他们的大王定是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可大王之事,谁又插得了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所措,都默默的座于坐榻之上,谁也不发一言。
只有李牧愤然而起,他已经料到了事情发展的方向,想必这梁儿要成为大王的新宠了。
他实在看不下去,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径直不管不顾的离了宴席。
“太医怎么还没来?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赵迁此时哪还顾得上李牧的不恭?
他见太医迟迟未到,气急败坏,吓得众臣都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燕丹立在一旁,俊眉紧紧凝在一处,这赵王迁反应如此强烈,怕是不会把梁儿让于他了……
“大王息怒!”
殿中突然奔上来一个不要命的,此人正是司乐袁夺。
赵迁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扔了一句:
“滚!”
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袁夺一噎,却也没有退缩,继续道:
“大王放心,梁儿姑娘应该只是为了准备献艺,多日没有进食,不会有大碍的。”
赵迁转头看向袁夺,一双如女人一般好看的眼中满是狐疑。
“大王,太医到了。”
内侍通报的话音还未落,一个年过花甲,蓄着四方胡的老太医就拎着药箱快步走了进来。
“快来看看她!”
赵迁满面焦急,将太医叫了过来。
太医一番诊治之后,退至三步之外,跪地回道:
“大王宽心,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短日来进食不足、体力不支罢了,只需稍事休息,吃些东西,很快就会恢复了。”
闻言,赵迁与燕丹齐齐舒了一口气。
还好,梁儿无事。
赵迁挥袖,示意太医可以退下。
又叫了宫人将梁儿送回去休息,好生照料,一旦醒转,立即通报。
不多时,殿内已然风平浪静。
赵迁回到王位坐下,梁儿这一晕,倒是让他找到了推脱的借口。
他对着燕丹歉意一笑,美眸之中隐隐透着狡黠,就连那眉间朱砂也变得愈发刺眼。
“此番真是让燕太子看了笑话。燕太子之前说想收得此女,可方才你也见到了,此女如此体弱,寡人自觉实在不堪将其赠与燕太子,不如燕太子再重新在我赵国挑选几个美人可好?”
赵迁如此说,堵了燕丹一个严严实实,大庭广众之下,他一时无法再提要人,便也只得作罢。
只是如若错过今晚,那赵王迁得了梁儿的身子,恐怕就更不会放手了。
梁儿……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房中,菜香四溢,烛火飘摇。
按照赵迁的吩咐,宫人们备了上好的膳食摆在了桌案之上。
梁儿刚刚恢复了意识,浑身无力的躺于榻上,双眸无焦看向房梁的方向。
她虽是按照尉缭的安排,从平凡无奇的宫女做起,欲扬先抑,厚积薄发,但总觉得以自己的长相,再怎么包装也还是没有把握能在天下美人质量最高的赵国后宫拔得头筹。
而此事若是无法一击即中,则几乎再无成功的可能。
并且以赵迁喜新厌旧的性子,就算她投机取巧,换得一招得宠,也很难稳固,更别提抢夺李秋的地位。
可当她听说燕丹要出使赵国,便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男人本性好胜,尤其一国之王更甚。
一个他十拿九稳的女子,纵是再招他喜欢,于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
可若是有另一个极优秀的男人与他相争,那这个女子便会瞬间价值连城。
因此她故意饿了自己整整三天,在宴席前不施粉黛让燕丹看到自己脸色苍白,心生怜爱,下定决心要将她带走。
她三天未曾进食,又跳了一支这么耗费体力的舞,会晕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重要的,是选在何时晕倒。
燕丹跟赵迁要人,这便是她等的那句话。
赵迁本就已经为她所迷,又见燕丹也想要她,更是不想将她交出,但又苦于燕赵关系,难以拒绝燕丹。
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她终于不用继续苦撑虚弱的身子,当即倒地。
随后太医会来诊治,证实她是饿晕的。
一切顺其自然,顺理成章。
她是真的饿晕,而非装晕,就算在场多少精明的人看着,甚至包括燕丹,也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
纸包不住火,所有虚假都有破功的可能。
若要不被那些精明的政客察觉,就要让一切都成为真的。
她不止让自己真的饿晕,就连未来应对赵迁之时,她也打算以真情为之。
正所谓若想骗过别人,就要首先骗过自己。
让自己相信自己真的爱上了赵迁,才不会让任何人有怀疑的机会。
梁儿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场戏,她究竟要演多久?
远在秦国的那个人,他过得可还好?
梁儿敛眸,缓缓起身,慢慢走至桌案边坐下,少吃了一些东西维持基本的体力。
她不能吃得太多,若一切如她所料,今晚赵迁必定会召见于她,故而她未脱下红衣,也未将粉黛卸下,她还要维持纤细的腰身,以博得赵迁的爱怜…… 大秦宠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