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并不算冷,只是融雪的日子反而冷些,天气冷了人便困倦,因此第二日我自自然然的懒得起来,何况那日是十日一次的休沐。
睡莲见天气确实冷,便只招呼了我洗漱,通发。在床上略用过了些早饭,吩咐人把地龙烧旺,调整了一下窗户用来通风的缝隙,便给我垫了好几个软枕,塞了一个汤婆子,又拿了几本书来给我看。
日子过得极为闲适,除出紫琉又跑到我这里来以外。
在睡莲她们为他除了外面穿着的斗篷和大衣服后,他自己大大咧咧的褪了还沾着雪花的靴子,抬腿就坐到了我的身侧,又从我的背后抢了一个枕头,接着便一头躺倒在我身旁。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还未曾来得及生气,他便已经做完了这一整套动作。
目瞪口呆中,我问他,“你今日怎么不出去?”
“你今日可连床都没下。”他的喉咙依旧嘶哑,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喉咙嘶哑后便似乎少了那几分油滑之气。
我自知理亏,但是到底嘴硬,只好道,“我以为但凡休沐你都是要出去的呢。”
“有时候也懒得出去。”他说着,侧过身子来看我,他虽未弱冠,但是日常也不爱儿童发饰,父亲母亲也早早的就由着他蓄了发,带了冠。今天这样子带着冠躺我床上,时刻让我担心那顶白玉冠的安危。
那可是莹润剔透的一顶白玉冠,不为他单为了那玉也不该让他继续戴着冠躺着。省的压坏了糟蹋东西。
便抬手替他拆了冠坐好,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放弃大好的休沐日来找我玩?”
他说,“你猜。”
我气得拍他一掌,“一天到晚你猜你猜,猜来猜去有什么好玩的。”
“我不说你也知道,你说昨日白壁找我是什么事情?”
我撇嘴道,“他不愿意说,那我何必知道?”
他复又躺正了身子,“依你的性子,若不是早早地就知道,一定会刨根问底,你再说一次知不知道。”
“你在生我气?”我说着,俯下身来看着他,“怎么,你就这么希望我嫁给他?”
“你总说你不嫁人,可是你到底该嫁人。”他正色,正准备坐起来看我,却被我一指点在额上动弹不得。
我说,“你看见没有,我力气比你小那么多,可是只要找到正确的那一点,哪怕只是柔弱如我的这样一指,你也分毫移动不得。”
“你一直不肯嫁人的那一点又在哪里?”
我叹着气,在他身旁躺着,“你说,这世间,女人嫁人了,又有什么好事情会发生呢?恩爱如同父亲与他前任皇后,就算白夫人十年无子,他十年间被百官劝解,被六国嘲笑却依然只有一后,白夫人的那个骄纵性子多少也是他养出来的。可是后面,到底有了你我,到底他也换了一个皇后。”
“我从来不晓得我到底能不能遇见那样一个人,喜欢我,无比喜欢我,无论如何都要喜欢我。可是我瞧着,夏氏素来子嗣艰难,我身子又不好,这辈子怕是极难有孕。莫说我向来当他是我兄弟,就算我不当他是我的兄弟,径直嫁了他,若是十数年无子,你说,是否连你都会劝解他另外娶人?”
“就算不嫁他,我嫁了个唯独看上我的身份的,时时刻刻因为你们两个所以宠溺我的,只要他不是因为爱我而娶我,他又哪里不会去找别人?你说,白夫人尚且敢于主动请辞,以我的性子,我丈夫若是有了别的女人,我又会怎样?”
“他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好孩子。”他急切的说,却被我一指按住了唇,“世事沧桑的很,你大抵也知道当年是端惠代替父亲去了赵国,又晓得后面也是端惠亲自要求嫁到代国,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自小长大的情谊,青梅竹马一般的,怎么说也是年少时就共患难的,可你也知道,他们两个过的可并不开心。”
他把双眼合上。我便继续道,“你到底有没有发现过,白壁愿意和我们一样称父亲为父亲,却一直只肯称母亲为娘娘。你想过这之后的意义么?”
他复又睁开眼,“罢了,罢了,我也没有法子,我拿你们都没有法子。”
我便躺在自己的胳膊上看他,“怎么,要我猜猜白壁和你说过什么话么?”
“不,不用……”
我只是淡淡道,“虽然你不让我猜但我到底知道,你说,他是不是说,自己只怕成为自己父亲一般的人?”
他躺在榻上突然一下醒悟,竟是将我单手压在了榻上,问我,“你怎么知道?”
他力气比我大,陡然间让我害怕起来,我厉声尖叫,“你在做什么?!”他这时才猛地松开手,睡莲却也进来了,“殿下?”
我摇摇头,“并没有什么,他陡然间想要打我。”
睡莲忙笑道,“二殿下和殿下闹着玩呢,让我一阵好吓。”
紫琉也笑道,“往常只准你欺负我,我反过来和你闹着玩也不行么?”
“那当然是好的。”可是他方才的样子又不似作假,着实吓我一跳。我把松散的发挽紧,坐正了身子,叫睡莲拿点点心过来,她笑着去了,紫琉也坐好,只是和我笑道,“你吓到了?”
何止吓到。
我从心里感觉害怕。
在那一瞬间。
于是我道,“你我都不是小孩了,怎么还这般和我玩闹。你看,白壁都知道和我避嫌,你怎么还这般和我嬉闹。毕竟在宫里还好,大家都是自小看着你我长大的,只是若被旁人看见了怎好解释?也不说被看见,只是若被传出去你我这般亲近也是不好。”
“你不过是个小孩。”他话虽是这样说,但却依旧坐起身来,离得我远了些,我心里暗舒一口气,他现下越发的像个成年男子,和我依旧像幼时一般嬉笑打闹到底不像话。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般执意不愿婚嫁,那到底……”
我从一旁拿了软枕抱在怀中,和他道,“我倒是不介意他是否婚嫁。”转念又一想,“不,除了白家那女孩,旁人我都不在意的。”
“白家那个……”他说着,随后面露嫌恶,“白家那两母女都不如何,招惹上谁都不好。不仅你我,就算是白壁也是不愿意的。”
“那你说我还有什么担心的?按常理来说,女人生的孩子大多随父姓。我生的孩子,你们愿意把他当做夏国后嗣也行,不愿意你们就自己加油生孩子不是么?这样说起来,比起我可有可无的孩子,你们不如自己去生,你赶快自己成婚去。”
他被我这一哽倒是无话可说。
我猛然间又想起他说过自己喜欢过的那个魏国女子。
便继续道,“你看,人人都有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是?只是说起来,人又怎么知道这日后的事情呢?”
“若是有一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发誓这辈子就和他一生一世不分离,你说到了那个时候,我难道又能说今天的自己是愚蠢的么?而你,还有白壁,你们又能说自己是否有一日会猛然间爱上一个人,我这个人吧,虽然向来不相信什么有情饮水饱,可我总觉的,我做不到的事情,难道别人就做不到么?我今日做不到的事情,日后难道就做不到么?”言罢把枕头往他怀里一砸,站起身来寻了件外衣披着自行下去倒了杯茶,“你要知道,这人世间千变万化,总会好的。尤其是这情爱二字,不要强求,也何须强求。”
言罢还未来的及将茶饮完,睡莲便捧着点心回来了,“祖宗!你怎么还是喜欢不穿鞋袜就下地乱跑?”她急急忙忙的将点心放下,把我连拖带拽的拉上了床,亲手寻了罗袜过来给我套上。
我说,“哪有那么麻烦,地龙把地面烘烤的暖和的很,不穿鞋袜也很舒服。”
她训我,“虽是这样说,可是若是地上有些什么细碎渣滓伤了脚又怎么办?今天地龙开的暖和,要是哪日出了问题殿下也不穿鞋袜就在地上走来走去又怎么好?”
真真的难受,说出一句话来那边就有几十句等着我,叫我怎么好说话,便只好就乖巧的合上了嘴,听她继续说。 夏姬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