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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舅,大舅母。”沈九娘淡淡一笑,缓声说道,“我这样的苦命,以后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年纪轻轻的,瞎说什么呢?”冯氏闻言,忙嗔道,“我们这把老骨头,都还想着十年八年后的日子呢,何况是你?”
盛兰辞也和颜悦色的说道:“你这孩子,这些年来受委屈了!之前只怪我们做长辈的无能,累你流落在外。如今既然回来了,凭什么事情,咱们还能不给你做主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咱们家虽然不能说是呼风唤雨权倾朝野,多少也有几分体面,可不是寻常门第能比的!”
这话听着是在给沈九娘鼓劲,其实却是在委婉的提醒她,自家不是什么寻常的门第,所以说话行事都要掂量着点儿,别干出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沈九娘听了出来,目光闪了闪,就说:“我之前想的是,就在夏州隐姓瞒名,过一辈子好了。一来免得见面之后,彼此伤心;二来也是这些年来沦落风尘,传出去之后,对家里不好。只是听陛下说着,大乔这些年来一直念着我,大舅舅跟大舅母在当年之事发生后,也为我花费了不少心血。我要是当真不在世了,叫您几位就这么遗憾着,也还罢了;可我既然还在人世,明知道您几位的牵挂,还不声不响不露面的,未免过于不义不孝了。”
“所以想着,过来见个面,给您几位道个平安。看看您几位过的好,也让您几位知道我过的好,往后……左右从茹茹过来的时候,我也带了些细软,回头寻个清净的地方,置办些产业,就这么过罢?之前在草原上都过过来了,往后还有什么难的呢?”
冯氏跟盛兰辞听了这话,就彼此交换眼色,揣摩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又是否有什么言外之意?
“好孩子,你这会儿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夫妇俩思索了一番之后,冯氏就说,“只是你如今年纪尚轻,何必说丧气话?而且孤零零的一个女子,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置办产业过日子,可不是要招人觊觎吗?还不如就在长安,彼此都能有个照应,想念的时候,见面也是方便。”
“大舅母,您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我也不瞒您了。”沈九娘闻言,就落下泪来,潸然说道,“您说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说起来早在茹茹的时候,我就撑不下去了。是陛下拿了大乔珍藏的瓷簪给我看,说是大乔这些年来,辗转大江南北,多少危急关头,价值连城的珍宝都弃若敝履,唯独那支不值钱的瓷簪,到哪里都带着!”
“我没有同胞姐妹,自来将大乔当成亲妹妹看待的。”
“一别多年,想当初她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
“本来以为小孩子都是忘性大的,她也不缺玩伴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八成早就把我给忘记了?”
“谁知道……她待我竟然这样长情!”
“冲着她这份心意。”
“这辈子要是不再见她一面,我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如今心愿已了,我想的就是怎么用大乔不起疑心的方式离开了!”
她吐了口气,有些激动的说道,“我知道大舅舅还有大舅母今儿个问我往后的打算是为了什么!但两位请尽管放心,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当年我清清白白的时候,徐世子尚且看不上我,何况我这会儿已经是残花败柳?”
“之所以对徐世子夫妇格外关注,其实就是想引开大乔的注意力,让她知道我没有自寻短见的意思!”
“你真是糊涂!”盛兰辞夫妇闻言忙道,“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反而就要放弃了呢?”
又说,“我们今儿个跟你谈心,也确实是跟徐家孩子有关系。不过可不是其他意思,而是徐家孩子已经成亲,他们家长辈,你没有接触过,兴许不知道,最是不喜欢后院莺莺燕燕的。家风就是迄今三代单传,都是只守着结发之妻一个。尤其应姜之所以会嫁给徐家孩子,还有一些不好外传的内情,以至于徐家至今都觉得对不起这孩子。自从应姜进徐家门起,但凡小夫妻有些什么争执,徐家上上下下都是齐打夥儿的打徐抱墨,安慰应姜。应姜她爹出面给女婿缓颊都不成!”
“这情况,就算我们帮你,也是徒劳无功,反而越发坏了你的名声!”
“大舅母说句真心话:姻缘之事,强扭的瓜不甜。”
“问题是,瓜田里未必只有一个瓜。这个不甜还有下一个,你年轻,姿容也好,早先咱们一则不知道你下落,二则是鞭长莫及。如今就在咱们跟前,咱们没有不给你张罗的道理!”
冯氏一口气说到此处,端起茶水抿了口,柔声说道,“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想不开的话了,咱们可不是那种糊涂的,好好的孩子回了来,竟不知道珍惜!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必然是不遗余力!毕竟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除了希望晚辈们过的好,还有什么其他的念想呢?”
她这话也是实话,毕竟盛兰辞夫妇膝下统共就一子一女,盛惟元年纪还小,性情又顽劣,自从来长安不久之后交给许连山调教后,到现在都没回来夫妇俩身边。
如今他们忙前忙后的就是盛惟乔母子。
沈九娘一直是盛惟乔的一块心病,对于二十四孝父母来说,为女儿分忧,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何况夫妇俩对沈九娘这外甥女的印象还是可以的,只要这晚辈没有因为昔年的遭遇怨恨盛惟乔,有对盛惟乔不利的举动,他们非常乐意为沈九娘谋取一个好前途。
出钱出力,都不是事儿。
这天舅甥仨很是交心了一番,盛兰辞夫妇最终相信了沈九娘不会去介入徐抱墨跟公孙应姜之间,只是这外甥女到底才从茹茹归来,又刚刚小产过,月子还没坐好,身心俱疲,委实没心思这会儿就再找个夫家什么的。
虽然这时候女子青春宝贵,尤其沈九娘流落茹茹多年,草原苦寒,很是遭受了一番摧残,老实说比起同岁的大穆贵妇来说,看着要长上至少三五岁的。
就算有跟盛惟乔的关系增加分量,再拖一拖的话,也真的很难找到好的了。
然而沈九娘目前的心境还没调整好,勉强她立刻嫁人什么的,只怕也是过不好。
夫妇俩遂只能自我安慰,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兴许沈九娘的苦尽甘来就在不久之后呢?
这番谈话的结果委婉转达给了盛惟乔之后,盛惟乔才松了口气,就接到了容睡鹤关于秦老夫人才是造成高密王府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事的回复:秦老夫人罪大恶极,本该赐死,但念在新故的赵太后的面子上,赦其死罪,削去诰命,贬为庶人。
其膝下二子一女,赵太后作为容睡鹤的生身之母,又已经不在人世,当然是不会再受到什么波及。
但两个儿子,赵适跟赵遒,却是无可避免的被牵累:赵适离开北疆军入朝之后,因为他的懂事识趣,再加上早先对容睡鹤的支持,是直接进入御史台做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的。
这差事之前是孟氏子弟孟家彦的,长安之变后,孟氏四房人,除了四房之外,死伤殆尽。
孟家彦作为孟氏孙辈当中比较出挑的子弟之一,受到重点关照。属于武安伯府被攻破后,率先被杀的目标。
他死之后,还是高密王的太上皇立刻指派了自己的人担任这职务。
但后来孟归羽夺回长安,连太上皇都成了逆王,其他人就更不要讲了,御史大夫的位子,再次落入孟氏的手中。
跟着就是赵适在容睡鹤的支持下,挤走了孟归羽的人,执掌御史台。
说实话,之前容睡鹤是真心实意想让赵适干这差事的。
因为监察百官的权力既大,国朝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宰相的必经之路,就是翰林院、御史台。
赵适虽然不擅长领兵打仗,世代簪缨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对于处置政务,尤其是游走朝堂平衡这点,却很在行。不然也不会对行军布阵只知皮毛,却顶着孟氏以及孟伯勤的压力,在北疆做了几十年怀化将军了。
他跟容睡鹤的亲戚关系,以及早先对容睡鹤的投资,也决定了他在发现官员不法行径之后,不至于束手束脚的不敢处置或者禀告。
按照这位舅父的能力、功劳还有资历、亲戚关系,容睡鹤是想将他作为将来的宰相人选的。
然而谁让秦老夫人作死?
赵适被连降十八级,直接贬去外地做县令,以他的年纪,要没意外的话,这辈子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赵遒还要惨一点,因为赵适是明确给容睡鹤站队过,在北疆的时候,还亲自招待过容睡鹤夫妇,容睡鹤在两位舅父当中,对这大舅舅比较有感情,所以还是给他留了个官职。
相比之下,没怎么接触过的小舅舅赵遒,则被一降到底,跟秦老夫人一样贬为庶民了。
不过实际上赵遒也不算很冤枉,毕竟之前秦老夫人故意让容睡鹤被掳走的时候,赵适人在北疆,不知道亲娘做的事情还情有可原,赵遒可是就在长安,老夫人跟前。说这事儿他一点都不晓得根本不可能,甚至根本就是他执行的。
“以陛下的为人,这次只是贬官,不曾赐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接到紧随家信抵达的圣旨后,赵适三跪九叩的谢了恩,末了脸色苍白的对家里人说,“接下来该怎么说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不要再做给我赵家招灾的事情,明白吗?!”
可是赵适心里清楚,容睡鹤之所以没有赐死赵家任何一个人,虽然有部分原因是给赵太后面子,主要的却是为了折磨秦老夫人:老夫人已经这把年纪了,就算一直养尊处优,又还能活几年?
这些年来,她做过许许多多昧着良心的事情,设计过很多或者活该或者无辜的人,归根到底就是为了赵家的辉煌与显赫。
而容睡鹤这次的圣旨,没有取赵家人的性命,却让她亲眼看着她所有的谋划以及毕生的希望都毁于一旦。
在她的有生之年,赵家都不会再有崛起的机会。
甚至在她可以想见的以后,赵家也很难再恢复世代簪缨的风采。
毕竟,容睡鹤的太子容珒,生母是盛惟乔,盛家女儿,跟她同样有着仇怨。
一个被两朝皇帝厌弃的家族,又怎么可能不落魄?!
而以大穆的地大物博还有人杰地灵,三年一科,广纳天下贤才,哪怕到了容睡鹤的孙儿的时候,皇室已经淡忘了此事,赵家想要重振家声,又该多艰难?
赵家用了几代人的努力,兢兢业业,才有今日,却因为秦老夫人呕心沥血的一番算计,一朝风流云散。
赵家老太爷早已逝去,如今顶立门户的赵适知道母亲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赵家考虑,不忍苛责,甚至还安慰了几句。
可是秦老夫人自己,却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她在接旨后的当天就病倒了。
如果不是担心自.尽会被认为心怀怨望,越发惹恼容睡鹤,她大概会在当晚就自己了断。
虽然如此,年长的妇人在煎熬了半个多月,还没抵达赵适上任的县城时,就满怀懊悔与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件事情在长安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贞庆帝的经历在世人看来本就很是传奇,再加上幼年的颠沛流离竟然是出自亲祖母与嫡亲外祖母的共同算计,而这两位老人的初衷,却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这样离奇曲折的内情,简直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哪怕赵家孙辈用最快的速度请辞,分别奉父母长辈离开长安,相关的议论也是纷纷扬扬,丝毫不见冷却。
就在这时候,郦圣绪瞒着舞阳长公主,到宫门求见盛惟乔。 尔虞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