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在前方打仗,后院却起火了,这个问题他不能不上心。玄衣卫又加了一句:“皇上好像和圣太夫人的关系不太融洽,只有周太后还能和皇上说上话,皇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是周太后看出来告诉圣太夫人的。”
“嗯。”叶三不动声色地说道:“周太后是不是和皇上走的很近?”
“没有……圣太夫人不让周太后去见皇上。”玄衣卫的一句话中间很显明地顿了一下。叶三抬起头,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一丝笑意被闷在了肚子里,他本来担心周太后耐不住寂寞,后宫又只有朱见深一个男人,他们之间要是有点什么事,那他叶三的人生之路也算走到头了。现在听到唐甜在里面戳了一杠子,于是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说道:“你先回京师,告诉甜儿先稳住局面,有什么突然情况发生的话就去找王恕商量,我还要等战事结束后才能动身回京。”
玄衣卫也不多问,拱手道:“属下告辞。”
叶三走出城楼,在附近独自走了许久,努力将今天发生的事儿理顺。要说叶三现在的位置,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稳的,很多关系需要在脑子里想清楚才行。他走了几步,便抬头望一会儿远方的地平线,风景他自然没心思看,除了风景,远处也没什么可看的,而且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很多事都只能在脑子里想象,要搞清楚各处的关联真有点在考验他的抽象思维。
傍晚时分,叶三刚吃过晚饭,正要出去溜达溜达,只听见远方有人高喊:“捷报!前方捷报!小凌河捷报!”只有传递捷报的信使才敢这么大声嚷嚷。叶三听罢心里顿时一喜,忙唤人出城将信使带过来。不多一会儿,许多官员听到嚷嚷,都从各司衙门里出来,向这边走来。
信使被带到叶三面前,跪倒在地,双手呈上漆封信筒,大声说道:“禀叶阁老,黄部堂命卑职传递捷报!”叶三回顾了一圈下面的官员说道:“你识字吗?念!”
“是。”信使将双手伸出来,慢慢地刮开漆封,好让整个过程在众多官员面前看清楚。他抽出信筒里面的信纸,展开后大声念道:“下官兵部右尚总理辽西军务黄启忠顿首……击溃义州锡宝齐篇古主力军团六万,斩首五万余,包括首领锡宝齐篇古。击溃小凌河一线女真军主力,斩首八万,女真军溃败,充善侥幸生还,向义州方向奔走,敌酋未死,在乱兵中逃脱。斩充善次子妥义谟,女真军遭受毁灭性重创,整个辽东已在我手……”
信使念完捷报,宁远城上下人等竟然出奇的安静。城头上一面日月军旗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叶三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那面汉人的旗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此时他完全理解大家的沉默。突然有一个红袍官员扑倒在地,嚎啕大哭:“九泉之下千百万亡灵可以瞑目了!辽东百姓不用再做奴才了!”叶三听后心道咱们所有人都不用再做奴才了,他淡淡地说道:“朝廷总算给了战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了。”
欢呼声随即响彻云霄,这是胜利的声音。大伙都很高兴,胜仗意味着升官发财,意味着在外族面前找回了尊严,只是……只是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对女真人的胜利真正意味着什么。大概只有窥视天机的叶三和在另一个时空的那些人才能深深体会到,这不只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千百年以后,读青史的人们或许会领悟偶然的转折点意味着什么。叶三不知道以后的历史长河会如何流向,不过汉人或许最不该忘记的是:自己是谁?来自何方。
女真主力被歼灭,广阔的辽东大地在数十万大军的威胁下几乎成了囊中之物。成化十年的犁庭行动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叶三不认为女真人还有什么办法再死灰复燃,如果这样女真人还能死灰复燃的话,他只好承认天道非人力可以改变。不管怎样,平定辽东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消灭女真蛮夷改变历史,不让清朝这个时代再出现在青史上,是叶三在大明的一大宏愿。如今目标基本达成,他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登山的人,攀爬得十分辛苦,在途中一直坚信爬到山顶就会看到美妙无比的景色,但真的爬到山顶后,却发现也不过如此。此时此刻,叶三就呆在屋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装模作样地寻求宁静致远的境界。他不是故意装B,不过内心确实没办法平静下来,各种各样的念头都冒出来,可谓百感交集。
称帝!叶三的思绪又转到了称帝的那件事上,左右房里只有他和徐玉英两个人,而徐玉英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他突然对徐玉英说道:“你说我称帝能不能成功?”徐玉英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之色,在大明一般情况下,说自己想当皇帝简直等于拿刀杀了全家,然后自己抹脖子。不过徐玉英很快意识到说这话的人是叶三,也就镇定下来道:“大人手握重权,一言九鼎,没人有那能耐反对大人,称帝谁能阻挡?”
叶三摇摇头道:“我这两天也在思考此事,也觉得可以称帝,但不是手握重权的原因。大明朝开国以来,手握重权的臣子多了去了,不是也没人敢称帝吗?”徐玉英皱眉苦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属下想不明白,实力不是决定胜败的原因吗?”叶三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浮在上面没有透的茶叶,喝了一口茶,然后看着徐玉英的眼睛道:“什么实力?如果你现在杀我的话,随时都可以,那不是说你的实力比我强?”徐玉英大吃一惊,急忙跪倒在地:“大人,如果在任何时候,玉英和大人之间必须活一个人的话,玉英希望那个人的大人!”
“别紧张,我就是打了个比方,要是你我都信不过,我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叶三笑道:“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完全相信。”徐玉英抬头悄悄观察叶三的神色,见他说得十分真诚,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心道看样子大人是想称帝了,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都防着别人害他,可大人好像从来没有防我,现在想来如果他真的想防我的话,也不会说刚才那句话了。
叶三又道:“我信你刚才说的话,那你现在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徐玉英道:“那是贵贱之别,玉英的性命比不上大人的性命重要。”叶三闭上眼睛,眉间竖起两道皱纹,仿佛在苦思什么玄机,然后说道:“你说的不对,对于自己来说,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你不愿意我死,不是因为我的地位高,而是因为我能给你权力、地位、锦衣玉食。我死了,你的所有都可能会失去,你如果愿意为我死,也不是因为我的地位比你高,而是因为相处这么久的感情。人都是有感情的,一块石头放在胸口也能捂热,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冷血,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徐玉英低头沉思,沉默不语。叶三睁开眼睛,长嘘了一口气笑道:“就是这么个理儿,你也别不好意思承认。人就是一个这样的东西,能独立思考所以会自私,完全不为自己想的人,那是圣贤,我至今没有亲眼见过。你是这样的心思,天下人的心思也大概差不多。我身边有一批朝廷大员,只要我登基称帝,他们就可以封侯进爵贵不可言。假如我倒台了,他们已经得到的东西和有希望得到的东西都很可能烟消云散,这批人肯定愿意看到我称帝。还有其他官员,因为政权的存在,就能得到权力和俸禄,将士们就能领到军饷。大家都不愿意看到朝廷垮台,否则会对他们的利益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害,就是老百姓,也都盼望着能够真的太平,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因此,大家都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我的权力才能够实现啊!” 调教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