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早已坐不下去,若不是身侧那人一直半揽着她的身子,这宴会于她,哪里有什么乐趣呢?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该醉的人都醉了,该说的话都已说完。
楚离渊牵着云锦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孕妇的腿容易抽筋,坐了一晚上更是酸麻得很,他干脆将她抱起,慢悠悠地出了殿门而去——
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身孕的长公主倒像个小女娃一样,依偎在姿容绝俗、道骨仙风的镇北侯怀里,那画面又一次令众人惊羡不已!
看那镇北侯动作翩跹,转瞬间已轻巧地抱着怀中人,步下了数十级台阶。
夜风寒冷,他还用自己肩上的银白色大氅,将怀里的小人儿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清亮若星的眼眸……
这画面,比当日魏远之抱长公主回朝上殿,还要令人移不开视线!
接长公主回宫的车辇已等候多时,楚离渊小心翼翼的将人放进去,对候着的小秋叮嘱了两句,又对云锦笑了笑道:“夫人小心些。”
说完,对抬辇的宫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动身。
“楚离渊?”云锦倒是急了,“你、你去哪里?”
说是夫人,他却不跟她一道,难道又要消失十天半月不见踪影?抑或是,就此离了她,再不复相见?
“我自是回去等你的消息。”他淡淡地笑着,“等你唤我。”
“……”
回去?又回客栈?
云锦咬了咬嫣唇,“你,你若真是服侍我,现下便跟我回去吧。”
他当着北越众人的面,做了那样低的姿态,将她往高了举,要说不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正因为知道楚离渊对北越人有多厌恶,对她这个公主的身份有多忌讳,此刻他所说的话,才更令她难以置信……
他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不会这厢演完了戏,转角出了宫门就与别的女子厮混在一起吧?
想着想着,云锦刚被捂热的心口又觉凉凉的,一口酸气冒上来,“本宫的寝殿里,正缺个侍奉的人呢!”
即便两人的夫妻关系早就不清不楚,她还是想找个由头,让他可以陪着她伴着她,还有,将来的孩子……
“公主,您是认真的吗?”
夜色中,男人俊美白皙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清冷的凤眸里闪过若隐若现的灼热光亮,“宫里真的缺一个侍奉的……人吗?”
“对。”
云锦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若不来,便真的要再选了……”
“不许!”
他眼里那两道亮光更烫人了,薄唇翕动间发出的声音却清冷,“哪个敢近公主的身,可怜那人家里的高堂,恐怕无人侍奉了……”
未散尽的宾客陆陆续续途经二人所在的宫门口,镇北侯毫不掩饰的霸道威胁,被寒夜的风吹散入重重宫墙之间。
不管别人听了信不信,反正云锦毫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毕竟她亲眼见识过,他是如何对待黑羽族少主的……
对待北越人,更不会手下留情了——
这也是她为何一听说那贾公子死了,便立刻怀疑是他当日下手重了,才会在天子脚下弄出人命。
只是他嘴犟不肯认,白白受了这么些皮肉之苦……
“那你便跟来吧!”
云锦仪态端方,一双星眸流光溢彩,语调悠扬不容辩驳。
就此,长公主的寝宫里多了个风华绝代的侍臣,人尽皆知。
楚离渊住在云锦的寝殿里,名为侍奉,也确实兢兢业业,将她伺候得极仔细,就连发髻都是这个男人一手梳理的——
看得小秋眼睛都直了!
如果说,起先公主带这男人回寝宫,小秋还有些疑虑的话,经过几日的观察,她真是对公主的眼光极为佩服:这个镇北侯,不专门当个侍候人的差事还真是可惜了!你看他一张脸长得如花似玉,摆弄起女人的玩意儿,那手更是巧极了,就连上妆都难不倒他!把她家公主那张微微少了血色的小脸轻轻一点,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唇儿娇艳,肤色鲜嫩,一双眉儿又弯又俏,衬着清亮的双眸愈加迷人……加上造型灵巧的发髻,整个人显得端庄又妩媚,清丽而脱俗。
唉,她小秋若是有这样的手艺,恐怕早就在建彰城里横着走了!
也难怪她家公主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啊!
有个这样的夫君相伴,事事不用自己动手,看着还赏心悦目,夜里还有人暖床……还需要她小秋在一边凑什么热闹?!
于是小秋这几日给自己放了大假,天天躲得远远的,生怕打扰了两个人柔情蜜意,你侬我侬……
到了夜里,没了在寝殿里的小床陪候的差事,小秋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舒舒服服,有人正替代她,好好伺候公主就寝——
“我不穿……”
云锦小小声。
“试试嘛!”
男人修长的指间拎着一块柔软的布料,很有耐心地劝她,哄孩子一般。
“哪里有人穿这种东西就寝的?”
云锦裹紧了身上绵软的被褥,怎么都不肯放!
“这原就是你们皇宫里的东西呀。”男人勾了勾唇,“公主自己的东西都不认识了吗?”
“你乱说,我哪有?”
云锦娇叱一声,却没多少底气,“你、你究竟是从哪里翻出的这个?!”
都说北越皇室奢侈,穿着千金一匹的皎月纱当寝衣。
这还不算什么,可那柔软的小衣料居然还往上绣了东珠!
那东珠也不大,小小的一颗黄豆大小,白日里看着白如玉,小巧圆润,夜里却能在黑暗里发出淡淡的光芒,袖口领子均绣了一圈这样小的东珠,美人一穿上便灼灼生辉,天人无双。
云锦从前便不肯穿,总觉得太过奢侈了,现在又怀了孕,肚皮圆鼓鼓撑起来,偏那布料薄如蝉翼遮不住,都快当娘的人,穿这般艳丽的寝衣做甚!
方才她要沐浴,好不容易才劝得这男人放任她,一个人在浴池里舒舒服服泡了好久,不用担心他如影随形的目光,和时不时而至的偷看……
等宫女将她从温暖的浴池里扶了出来,男人已经毫无避讳地闯了进来,还毫不生分地以主子之姿喝退了众人,继而兴冲冲献上这么一件小衣要她穿上!
云锦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胳膊一伸,将她揽在那宽厚的怀抱之中。
早已不陌生的拥抱没有让她产生什么危机感,反而呢喃了一声,又把脖子往后缩了缩,在那人的臂弯间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长长的睫毛乖巧地覆盖下来,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投出两道细密的浓阴。
乌黑亮泽的一头青丝倾斜了半张床榻,男人小心地将其拢起,放在鼻翼间,轻轻地嗅。
“锦儿……”
若有似无的呼唤声朦朦胧胧地钻进她的耳孔中,热热的气息让她觉得有点痒,皱了皱秀气的小小琼鼻,羽扇般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没有睁开那双亮亮的星眸。
“你好香……”
楚离渊低头在云锦脸上亲了亲,大掌包住她的右手放在胸口,幽深的目光心满意足的在小人儿脸上流连忘返。
娇小的孕妇已是疲倦极了,有些昏昏欲睡,一只小手任由他握着,极为乖巧。
见着小妻子的娇憨模样,楚离渊一时间竟心旌荡漾,难得体贴地不折腾她:
“累了么,锦儿?”
是以夫君的姿态,柔柔地唤着她的闺名。
“嗯……”
她长长的睫毛一翘一翘,娇娇地低语,另外一只手无意识地又揪了一缕他的长发,口中不忘惦记着:“我怕疼,生孩子肯定很疼……”
“放心吧,我会陪着你。”
男人好整以暇地伸手,温柔的将她脸颊边一缕发丝顺到耳后。
“那你的病……”
即便累得立马就要睡着,小孕妇仍没忘记楚离渊当初将精魄种进她腹中的目的。
他的头风如若根本没有治好,再加上后来这一连串的伤……
“我哪里有什么病?”男人淡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唇边啄了啄。
“什么……”
迷蒙的美眸半睁,云锦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与你,以及腹中这块肉比起来,又有什么病痛值得挂齿呢?”
漫不经心地一挑,男人将她那一缕青丝与他的一束银发相缠,轻轻地,绕了一个结。
“夫君……”
她好像有所感应,已然困得眸儿半眯仍轻轻唤了一声,像只慵懒撒娇的小猫儿。
“乖。”
他俯下愈发流光溢彩的俊颜,极柔地在她额前印下一个吻,而后,那薄唇缓缓蜿蜒而下,直到她的唇畔:
“我爱你,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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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她一定是做了个梦!
如若不是梦,她怎可能听见那几个烫人的字眼,突然间从那人口中冒出来?对,一定是她累坏了,产生了什么幻觉……
不然的话,昨夜才温柔地抱着她悄然吐露爱语的夫君,怎会第二日又变了个人,变回了他公事公办的楚侍臣,除去给她梳妆、置衣,陪她画画、下棋,他对她淡然守礼,再无僭越之处。
就连夜里,在她一时迟疑而未开口挽留的情况下,那人竟然乖乖地抱着被子去他自己的屋里安歇了…… 和亲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