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转过身。
她眉眼里的冰霜不化,继续前行,她身后有一人的胸口上有处入里极深的戳痕,狰狞可怖,从那人的口鼻和伤处源源不断涌出腥臭的血液,怎么也止不住,竟是如一个破了洞的水囊,里头的一切都要淌干,直至化作具干尸。
玫瑰色的眼瞳凛冽生寒,性情中有种漠视生死的刻骨冷淡,看都不看一眼背后这个从黑暗中跳出妄想偷袭,却被发丝中的铁刺一扬,轻而易举就要夺去性命的陌生人。
斜靠在洞中一角的伤者,随着身体内的血液流出体外,好像也相伴着抽离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和热量,眼前渐昏,眼皮都好似抬不起来了,如坠冰窖之中。
他剧烈咳嗽,脸上溅有点点血渍,这是唯一可以做出的动作,于求生毫无意义,是逐渐失去知觉的身心,本能的在濒临死亡之前表达出的由衷恐惧。每一次的咳嗽,伤口和口鼻里就受刺激般躯体抖震中溢出更多更粘稠,已然浓到发乌的血水。
已是一具活尸,待血淌干,就这样抽丝般慢慢被剥离走生气。
但像是连黑暗都不忍见他如此残忍、真切的死去,将下冷酷杀手的伊芙走过之处完完全全笼罩起来,再也见不到。
而一个曾经鲜活的年轻生命在遗忘角落里颤栗蜷缩,逐被黑暗蚕食一空,直到咽气同寂也无人知晓。
她一眼都不回望,那只是会污目的皮囊,凶器上沾染的鲜血也早已在倒下的黑衣上擦净。
她是如今残活下的人数中少有的女子,却所有人共知她的强大冷漠,提起都甚是避讳不及。
她独自行过许多洞数,有过不开眼、挡住前路的恶客却都是如这般的永远躺在背后的阴影里,没有人不知道她要去哪,可她似乎从不后退,只身赴向那不见底的大山深处。
……
姬歌皱眉起身,他分明听闻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远处黑洞里传来,他的耳力之灵敏已非常人,仿佛就连那些唇动发出最低微的窃语和故意放轻的脚步声都一清二楚。
就在不远处,有人要过来了,而且还远远不在少数。
他的眼神晦暗,在站立起来的那一瞬间,从脚底下漫上来一股强烈的昏眩感,头部发张,几乎稳不住身形。
这是还未尽数褪却的余留,但好在很快就无大碍了,并不影响行动。
估摸着在原地平息体内的动乱已差不多有小半日,此时朝这方来的人,姬歌绝不相信只是巧合,想来多半一定是那六人中除了五具死尸外,唯一逃掉的那个引来的。
那人在崩溃中慢慢醒悟过来,稍稍冷静后细思当时场景,后知后觉,姬歌那时施展后的神色也极为不正常,想来应该已是强弩之末,类似于被黑气侵蚀了神智,主宰和游离间徘徊的可怖状态,副作用相当可怕,自己却白白错失了一纵即逝,搜刮甚至是独吞姬歌所有身家的大好机会。
在扼腕痛惜过后,却仍是不敢孤身前往,姬歌所留阴影过大,那一幕宛如黑色瀑布般的乱雨怒潮淹没,卷走生人的命,从未所见,更像是某种邪恶而神秘的献祭与换取。
于是在遇到之人就信誓旦旦说亲眼见姬歌重伤垂死,藏匿在那一片区域,愈传愈盛,诱出无数心思在姬歌名下的那份天数血菱的人,在深洞中集结了一大帮新的“势力〞去追寻姬歌的踪迹。
这股只以搜寻姬歌为名、短暂集结起来的松散势力如一盘彻彻底底的沙子,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奉行的只是谁有那个本事找到姬歌并杀掉,得手后是谁便是属于谁的,发誓不准抢夺。可所有人知道那只是一纸虚伪的玩笑话而已,那样的誓言还不如诚心诚意的谎言,到了那个时节阻止不了任何人的贪欲,到时候为抢夺那个难以想象数字的血菱,无论是谁挡在前面都要你死我活才是真的,没有人会真正笨到选择相信这种轻易就可以识破的骗局。
但那个时候没有来到前,表面上却都还是一团和气,沆瀣一气地串通着各种类似于和姬歌相似的身影出现过或是可能躲着的之处,消息传得很快,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睛,他们相信这样下去,姬歌就定会再无藏身之地。
尤其是在见到如那人所说的那样,横竖躺着的几条死尸,一看就是伏击未果,自己却栽了进去的典型,和他口中只是旁观偷看的事实虽然有些出入,没有明显的伤口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姬歌真的身受重伤了吗都未可知,说到底是他的猜测,但却在利益熏心的人眼里看来无伤大雅,这点小小偏差自然而然的无视过去。
只有姬歌真的在这附近露过面,就足够了。
哪怕真的是他没有见血就解决掉了那几个大意轻敌害了性命的脓包,由孱弱引来的嫉恨,原来不是所想中那么孱弱,但此时仿佛也已经无关紧要了,他难道还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和自己这帮让人眼瞳一缩的虎狼为敌吗?
谁都没有这么疯的念头,他们自信,他们的联手没有一位大人物之下的黑衣可以抵抗,银瞳的察尔不行,寒铁为臂的铁奴不行,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连名字都不为人知的人。
事实确定后,这种自发相互联盟勾结起来的势力好像变得愈发“牢不可破〞起来。
那些成员甚至比起自身在地上的势力还要更卖力,从前有过恩怨过节的双方,都在如此偌大的利益面前选择就此揭过,拧成一绳,没有一丝计较,毫不吝啬地向对方分享着这样那样假的可能性大于真的消息。
一时之间,这股追寻姬歌的势力越来越大,参与的人数也愈发多起来,那些怀着观望想法的人也都顺势加入其中。
大多数人只是单纯想要觊觎姬歌从察尔那里所“骗”得的血菱,这么短的时日,除非他想死,那血菱就还留有大部分的余存,而有的人心里则是野心极大,不仅只单单想夺得姬歌的身家,取而代之,引得那些头首们的注意,甚至恐怕还想就此展露自己的力量,吸引人前来归附,从此划分出来,在已经差不多锁死和满溢出来的格局中自成一派!
成为为掠夺而生的上位割据者队列中的一员,享受更多资源,不必再受管教和限制,整日厮混在压抑而暗无天日的矿道里,与黑煤为伍。
他们面色沉着,身形似鬼影飘过,眼里却有火热之光闪烁,在黑暗里比起手中举起的火把还要明亮,洞悉一切隐藏下的怯物,让姬歌无所遁形。
姬歌躲于一洞,虽然狭小,但永远会有着两处相通的退路,脸色阴得能滴下水来。
在追寻或者说是追杀更确切的联盟下抵达事发的地点,搜刮每一片可以窝身之处前,众人脚步即使再是放轻,但值得讥讽的是,人数太多,加在一起宛如咚咚的急促鼓声,声势甚为浩大,甚至近前了,连整个不宽敞的洞道都似乎开始发颤起来,他早已远远全速离去。
他附在洞壁上贴耳倾听着,长久无人的通道里,岩壁永远是最忠实可靠的传音者。
姬歌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会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竟是自他上古堡后,所见过成长至今的这批人中做过最为齐心协力的事情,一思至此,也不知应该是以如何一种哭笑不得的心理面对。
但他却分毫不觉,面容还是那般的寡默,只是愈加沉郁,眼光极冷,让人远远一看,不是那双眼根本分不清晦暗里还有人藏着,至少在表面上看上去也没有太明显的局促不安,更不会无可奈何的怒诉不公。
这些固然是无辜承受加诸的横祸,但从一开始就被他视作是磨砺手里仇恨之刃的提前预想,那样才能让他燥烈的心得到一丝安抚,逐渐加深这股对自己的信任,是支撑他在眼下这般地狱中活下去,并且以后一直活下去的精神匕首。
“咯吱。”
骤然,悄然的死寂中有一丝微弱响声传来,落在姬歌耳里却无异惊雷。
这是踩断石屑的声音,自然就是来人的声音。
“来人了吗?”他对自己默默说道,下了一个做绝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