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婉仪却是婉丽一笑,道:“晋王,本公主曾听耶耶(爹爹)说过,四年前,你父王李克用曾主动相邀结盟,并提议共讨汴州朱温与幽州刘仁恭;说实在话,无非是想利用我契丹的势力来铲除异己,以达到你晋王父子独霸天下的目的罢了;可我耶耶又不是大嘎都(傻子),又岂能中了你们的圈套!”
“胡说,”李存勖闻言,勃然怒道:“既已结盟,又何必出尔反尔?你们契丹不但没有与我晋军共讨逆贼以光复大唐天下,反而与那朱温老猪妖暗中交好,这又将我父王置于何地?”
面对李存勖的咄咄逼问,耶律婉仪却是不急不躁,反倒背抄起手来,安然言道:“李亚子,你也是名动天下年青一代里数得着的人杰枭雄了,怎么说话那般虚伪,口口声声说得为了讨伐逆贼光复大唐,难道你是真得怎么想的么?”
一旁的李天复闻言,心起一动,便静听她说下去。
“且不说现下之势,藩镇割据各占地盘,唐室子弟已死伤殆尽,大唐实则已灰飞烟灭了。”耶律婉仪说道:“就说各路藩镇,也是各怀心思。朱温本是黄巢手下,后降唐室,待到羽翼丰满时,便杀尽唐室,一手将大唐送葬,并改朝换代自立为帝;那幽州刘仁恭,本是前唐旧将,但更是吃里扒外的小人,他与你们晋王父子的纠葛,想必也无需小女子来多说。”
李天复见得,李存勖听到此,脸上阴怒盛起,显然其中纠葛甚多,不禁又想起那日山道树下,李克宁与李存勖说过的三矢之事,那三矢正是代表了李克用要他讨伐的三个敌人,正是幽州燕王刘氏、契丹首领耶律阿机保及自立为帝的朱温。而其中之首要竟是幽州刘氏父子,其是李克用所立,又多次救其于危难之间,本应感恩不尽,但却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着实可恨。
就拿此次潞州之围来说。本是两年前,李克用应其所求助,基于唇亡齿寒之理,仍不计前嫌营救,采用了围魏救赵之策,直取朱温辖地潞州而解刘氏治下沧州之困,结果反被朱温遣兵十万反围,倒陷自己于危难之中,直至含恨而去,当是恨极了刘仁恭。
又听得耶律婉仪道:“何况,那刘仁恭也不是个成事的主,不管自己处于多事之秋,却是志得意满于偏安一隅,骄傲奢侈,荒淫无度,他在幽州的大安山上兴筑宫殿,修得富丽堂皇,遴选众多美女充塞其中,搞得劳民伤财、怨声载道;不仅如此,还极度迷信,请道士炼仙丹,以求长生不死,真是可笑之极,还将百姓仅有的铜钱交出,藏于山上,以万众之血供一人之享。不过,”
耶律婉仪顿了一下口气,又道:“现下却被其子刘守光率兵造反,擒获于他并囚禁起来,父子相争这般残酷无义,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李存勖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分毫不差,竟是出自于一个不及二十模样的女孩嘴里,不禁惊诧道:“想不到你只是一介契丹小女娃儿,竟也将我中原之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倒是本王方方前小觑你了。”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耶律婉仪冲李存勖微微一笑,又道:“说完了中原三雄之二,最后再说说你们晋王父子。”
“噢,”李存勖不屑一笑,道:“那本王倒愿洗耳恭听了。”
“你们晋王父子,虽然不如朱温那般急躁而自立为帝……”耶律婉仪说着。
李存勖猝然截话道:“我们本就不愿自立为帝,父王受得唐室恩宠,本王又被昭宗父皇收为义子,当是高举唐室大旗,沿用唐室年号,任用唐室官吏,如张承业、张居翰监军,枢密使安重诲等人……”
“呵呵,”耶律婉仪忽笑道:“安重诲么,他哪里还像个唐室官吏?他不早让你这宝贝姐姐给灭绝命根了么,应与张承业与张居翰划到一个群里去了。”
“你这小丫头,连这等小事竟也晓得,你还知道多少?”李琼华脱口叫道,一脸的惊讶。
“本公主知道的多了,你这狠毒的郡主。”耶律婉仪回应间,脸色竟也阴沉了下来,这可是极为少见的事。
但听她接着对李琼华道:“你这灭绝郡主,只要你看不起眼,不光是男的变成不是男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女孩都不放过,只管在暗桌里下手,将我掐得好生般疼痛,当时碍于我正行事,又不能呼喊出来,这般委屈,本公主可从来也没有受过,待会一定加倍回报……”
说话间,耶律婉仪伸手抚向自己的腰间,眉头一怔,显然说来便引感得疼痛,神色也变得恼怒起来。
李天复听来,忽而大恍,记起了方方前还是哑女的她为自己送酒入嘴,却忽打一手颤,自己当时还真是纳闷,原来是李琼华暗里使坏。
可她为什么使坏,偏偏在哑女为自己送酒入嘴时?
是要看自己的笑话,还是要看哑女的笑话,还是两者兼有?
李天复真是搞不清洒性刁蛮的琼华郡主当时可是什么样儿的心思,竟出得那般龌龊阴招儿?
不过,此时他可顾不上想这么多了,耶律婉仪既然敢如此造次行事,定也有所准备,待会话毕便是一场大战,这几日来踏破铁鞋无觅处也不见“鼠患”踪迹,现下里就在眼前,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给再次跑了而祸害这晋阳城!
忽听得李琼华咯咯笑起来,直捂着自己的嘴巴笑道:“这儿可不比你们契丹,可是本郡的地盘,本郡就掐了你了,你这小丫头还能怎么地?要知道,本郡的阴爪掐功可是天下第一的噢;你那时的感觉好爽吧,疼也疼不过,叫也叫不出来,当时本郡看在眼里,可是暗里地笑得肚子疼呢!”
耶律婉仪直直看着李琼华,直看得李琼华开始发毛,正要大声呵斥于她,却见她忽又嫣然一笑,道:“先让你这小郡快活快活嘴巴,一会儿让你快活个够。”
说话间转过头来,看向李存勖,又道:“其实,你们晋王父子不是不想自立为帝,只不过是想借助唐室旗号来标榜所谓的正义,以取得道义上的支持;与朱温相比,一个是直取,一个是婉转,手段不同,目的却是相同;如果说朱温是真小人,你们只不过是伪君子罢了,都是为了利益,大家何必互相攻击口伐不止呢。”
李天复听来,心里猝然一颤。
却听得李存勖冷冷一笑,道:“今日你这小丫头也跳不出本王的掌心,就且让你说说你的道理。”
耶律婉仪听他这般说来,却还是不慌不忙,道:“晋王你说你口口声声只道自己父辈受得唐室恩宠,你又且是那昭宗义子,倒是天下尽知;可天下尽知的却还有,你们晋王李族本不姓李,只是唐室赐姓而已,当是西北沙陀族人的朱邪之姓才对,血管里流淌的可是沙陀族血,本公主说的对与不对?”
李存勖微微微点点头,显然耶律婉仪之言,不容置驳。
“在早之前,你们沙陀族只是那吐蕃分支,因政见不和,你的曾祖父朱邪执宜率部在唐宪宗时投靠唐室以求庇护,开始被赐于李姓;说到根里,你们才是真正的异姓外族呢,只不过因形势所逼而融入唐室,可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
耶律婉仪说来,李存勖却是无所表示,但明显不是反对。
“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沙陀族人的势力在随唐征战中逐渐壮大,如征讨节度使王承宪、吴元济等及镇压庞勋起义,尤其是在镇压号称冲天大将军的黄巢时,更是实力大增,于是在随战随增中,也开始恃功骄横起来,便与唐室开始了相爱相杀的故事来。”耶律婉仪道。
李天复心里更是惊罕,这些事情他可是从来也没听人说过,包括他的义父兼师父,故更是细心听来。
但听得耶律婉仪接着道来:“乾符六年,唐室便令昭义节度李钧、卢龙节度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合击你的祖父李国昌于蔚州,你祖父与你父北奔鞑靼;唐懿宗时,曾命太仆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会同幽、并两州之兵讨伐你父,却不料不是飞虎子的对手,反被打得大败,你父率兵乘机占据代州以北地区,反由唐室所属颠覆成了其北部边患,懿宗不得已于转年派人招抚你父,封你父为大同军防御使……”
李天复听得耶律婉仪说得头头是道,详无不尽,不由心里也是佩服于她的博学广知。 矢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