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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我心匪席(五)

  斐休知道他和洛风华这样不清不楚的日子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哪怕就是这样简单地看着她,对于他们,不,仅仅是他一人而言,那也是一种放肆和奢侈。

  洛风华来到了一个地方,院子的门没有上锁,虚掩着,站在外头就能听见里头鸟鸣的声音。

  她迟疑地推开门,一个背影印入眼帘,一身白衣凉凉站在树下,树上繁花半凋半残,他长长的黑发散了一个后背,凋零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像洒上了心尖朱砂,他却恍若不觉,专注地抬头看树上。

  他全然背对着她,只看身形,该是一只好看的公子。

  他开口道:“来看。”

  声音也很好听。

  洛风华很知道这话就是对自己说的,上前一步,来到他的身边,一样地抬起头。

  树上的花朵已经过了最美的季节,虽然还能看得见几朵零星的花苞,但任谁都能看出这只是最后的残余了,绿肥红瘦,时之将至,不可避免,而在树枝之间,可见一个小小的鸟窝,鸟窝中有几只小小的雏鸟,它们的父母想来是出去觅食了。

  花是普通的花,鸟是普通的燕子,这样的景象不管在富贵或者寻常人家都能见到。

  他问:“看出什么了吗?”

  洛风华转头,看见他半张侧脸,他目光柔和地看着那几只平常的小小燕子,一瞬间倒是让洛风华觉得那几只燕子是不是有长得特别奇异的地方。

  她看了看那小雏鸟,确实是最最常见的那种,不是那种看着就很好吃的肥硕,也不是瞅着娇小玲珑的可玩,她能看出什么呢?值得她看的大约也就只有一件了,她在斐休再次催促之前答道:“公子长得真好看。”

  斐休一愣,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这样回答。

  先前不是家国,就是天下。

  “一只燕子尚有求生之念,您既然手握权柄财力,又何妨对它施以援手?想来此物要是有灵,必然会感谢您的恩德。”

  “如今这一只燕子尚想着修补巢穴,恰逢天下动乱,若是有志之士,如何能不怀修补天下之念?”

  “燕子求其伴侣,建其居所,恰便如百姓安居乐业,生儿育女,但想要实现这一点,又何其之难矣!”

  圆滑世故里头透着生疏尴尬,斐休虽然不大喜欢这套说辞,但既然是他的小姑娘说出来的,他还是很乐意听的,毕竟谁的成长都不能一蹴而就,他也曾磕磕绊绊地学着听着这些,而且他也知道,若是无心,这些话自然再虚伪不过,但若是有心,那便是非常人可以企及的志向。

  寻常女子希望的生活大约就是相夫教子,家宅和顺,就是那些特别有野心的女子,那也是为了自己登上天下高位,唯独她把自己的想法立足于天下百姓,真的是有些单纯且高远了。

  两种女子的生活斐休如今都给得起,而她却选择了第三种。

  但也因如此,才使得洛风华之所以为洛风华,使他觉得十年相思不曾错付,是可以由彼时的怜惜喜爱转向另一种男女之间的情谊的。

  斐休听她由物及人,说了道理无数,却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偏差,她先转头,看了他,然后答道:“公子长得真好看。”

  看出什么了吗?

  公子很好看。

  斐休挑眉看她:“是吗?”

  洛风华微微笑道:“是的呀,公子的相貌世间罕见,我瞅着眼熟,倒像是认识很久了。”

  斐休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却是一笑道:“我看着姑娘也是很亲切。”他拿起一根树枝,回身看她:“姑娘,练剑吗?”

  洛风华道:“不知公子为何希望我练剑?”

  斐休的紫瞳深沉,全然是她看不懂的东西:“姑娘你心怀家国天下,那自然先要保护好自己,若是必要的时候手上连缚鸡之力都没有,那又何谈保护别人,保护天下呢?”

  洛风华颇有些不服:“照公子这样说,莫不是天下人都要是武夫不成?到时候推举着一个武功最高的人登到高位上头去,大约就像那些个武林盟主似的了。”

  她对于习武一事没有什么抵触,但听见他这样说,莫名地有些抬杠的想法,似乎在置气,可自己也觉得莫名,她只是第一次见他,怎么会对着他有这样的怨气?

  不过她这样说也是没错的。

  眼前的男子却更是笑了,一双紫色的瞳孔里笑意绽放,像在一瞬间盛开了无数的大丽紫罗花,他道:“因为你是个姑娘,还是很小的那种。”

  这是调戏?

  洛风华略有吃惊地看着他,不大确定,斐休的神态里头却没有轻薄的味道,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包容和宠溺,仿佛她真的是个很小的小小姑娘似的。

  这感觉莫名且奇怪。

  自从离了家以来,哦不,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谁会这样对她,父亲对她总有两分严厉的味道,洛风华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下,弟弟太小,她父亲拿着她当儿子教养,她也只能兢兢业业地学着那些东西,而母亲,母亲……洛风华上唇划过下齿,这是被庄子卿同化了的动作,她的眼神略暗了暗,母亲大约是更不想看见她吧。

  斐休就看着她,握起了手指不去触碰她,只是笑:“好好地,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洛风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第一次见面的人表露了这么明显的情绪,有些哑然。

  斐休拿起一把剑,松松地挽了个剑花,剑光中他的眸光明媚紫澈,还有些漫不经心,一时竟然再让洛风华看愣了,她看他,是真的有些熟悉的。

  等等,他的剑招又为什么她所知道的如此相似?

  洛风华道:“我认识你?还是,”她的目光中多了防备:“你在故意调查我?”

  斐休完成演示,完美地做了个收稍,剑光圆融,随即食指抵在唇上,笑得很是无奈:“不要问了,这是第四式,繁盛,你试试看。”

  洛风华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看着他的眼睛,却还是听从了他的意见,拿起剑,口上道:“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辈子瞒着的,还有就算我是个姑娘,我愿意习武,也不代表着所有的姑娘都要会啊。”

  这话说得稚气十足。

  斐休道:“是。”

  所以他们以后终将相遇,抛开如今所有的隔阂和无奈。

  他如是坚信着,直到她生命终结的前一刻,他都是这样想的。

  至于他要她习武,只是实在无法放心而已,毕竟所有关于安全的安排都不会比自己会点剑术更加有用。

  洛风华在剑术上很有几分天赋,尤其在前段时间在汇泉里完成筋脉的重塑之后,现在的剑术很能看见几分架势,不过也就是样子了,毕竟时日尚且短得很,天赋也不足以弥补上时间的差距,但天赋显然能更快地帮助她认识如今的剑招。

  繁盛,万物繁荣盛放,恰便是如今的季节,繁盛的不是繁花似锦,而是绿叶繁枝,花落成果,而她本身也处在这个年纪,对于未来有着无限的畅想,对自己未来要背负上多少东西感受不深,起剑之处就已经是一片繁盛之象。

  不过半个时辰,洛风华已经把这剑式形状学得了个仿佛,斐休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道:“你要记得啊。”

  洛风华挽手处剑光如花,明眸含笑,略带自负地一笑:“我忘记过?”随即感到了一点不对,转头看向那人,她好像……真的忘记过什么?

  然后她看见了他极深的紫瞳。

  紫到深处。

  像黑色的。

  洛风华这样想。

  斐休已经对着她很是无奈地微笑。

  “哐当”一声,剑落到了地上,砸到了洛风华的脚上,痛觉顿顿地传到脑子里,良久才让她反应过来,抬脚揉了一下,奇怪地看着周围道:“奇怪,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想事情太入神了?

  大约便是这样了。

  似乎还踢到了什么东西,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怪疼的。

  洛风华回了营帐处理事情,她这里从来都不差事情和人,可是不知怎么的今天似乎有些安静,有点诡异的安静,似乎人人都怀揣了一个秘密,心照不宣但又很想让她知道,所以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静。

  她感受到了这种氛围,但也没立刻吭声,坐下来依旧处理着她的事情。

  半晌,洛风华略略停了手,旁边的婢女立刻上来给她添茶,这婢女是特特拨过来给她使的,毕竟她一个女子,很多事情男子用起来都不太方便,有一个婢女总能好很多。

  如今这个婢女,眼色还有得几分,庄子卿刚见的时候对着她的神色大不自在,似乎很有几分愤怒,还有些轻蔑嘲弄。

  洛风华大约猜到是这个婢女身份有问题,军妓出身,世家子弟还喜洁成癖的庄子卿心胸自然宽大不到那个程度,明显看不上她,连带着觉得贬低了他看得上的洛风华,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洛风华……洛风华被上官继当成了宫女,但骨子里还是个高门闺秀,身边的婢女一下子是这么个连下九流都不如的女子,一开始也免不了极为愤怒的感觉,百姓百姓,说的是清白人家的平民,很多时候,这些卑贱低下的人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她天生处在的阶级眼界就和他们绝不一样,高高在上的感觉同样渗透进了骨子里,乍然也是无法改变的。

  不过她很快还是冷静了下来,这婢女似乎为着自己脱离了那个非人的地方而极为喜悦惶恐,对着洛风华极尽讨好,小心翼翼到几乎让洛风华悲哀。

  有一次半夜里洛风华醒来,拍了拍靠在她床沿边就睡着的婢女,想让她回到自己床上睡觉,却看见她那反射性地向后一缩,随即脸上闪过极为惊恐的表情,却又在睁开眼的瞬间,脸上堆起了一个勉强妩媚的笑来。

  很多时候士兵们就是压着她们脱了裤子就做,根本连脸都不带看的,但她被迫养成的习惯就是,不一定要笑得多好看,但一定不能太是张死鱼脸的不乐意,不然撞着士兵心情不好的时候,几次下来能给你把半条命去了。

  婢女睁开眼,看清了周围,也看见了洛风华,才朦胧地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长松了一口气,脸上挂着半个笑,还有些尴尬,样子很不好看,随即用着一口已经串了地方的方言道:“大人,有事嘛?”

  她的声音还年轻。

  洛风华忽然就心软了。

  不管她自己以前的身份如何,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跟了人家私奔的女子,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那也是要备受鄙薄的,又有什么资格去挑剔另一个生活更加艰难的女子呢?

  洛风华对她道:“你不必守在我这儿了,回床上去睡吧。”

  婢女却是慌忙摆手道:“不中,她们说婢女都是要睡在地上……”

  洛风华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这种认知,她从来又不是会磋磨人的人:“我……不会让你回去了,你去自己床上睡吧。”

  于是从那以后她就半用半教导着这个婢女,比如衣裳里外不能放在一起,端饭手指是不能扣到饭碗里头去的,零零碎碎,索性这婢女性子还好,不是一昧要照着自己经验来反驳她的,勉强还能用下去。

  如今婢女给她倒茶的间隙,洛风华就问道:“这是怎么了?”

  婢女一瞬间感到了洛风华话中不能拒绝的压力。

  她是她的主子,只要她问,她就不能闪躲地要如实回答,她能感觉到她一开始嫌弃她,那个经常来的姑娘似的公子也是如此,他们看不起她的身份,她却在为自己脱离了那个非人的地方而欣喜不已,尤其这是个女子,还不是刁难人的那种,她照着她的话做就不会有事,她同能感觉到,但要是违逆了她,她那有限的同情心便很难让她容忍她。

  婢女手上把茶杯的水注了七分,又小心地合上茶盖子,手不去碰到杯子沿口,她知道她的主子在这方面有所挑剔,低声答道:“奴婢听说,将军好像,好像……宠幸了一个丫头。”

  洛风华,上官继连带着庄子卿三人的关系一向为军中所猜测,但上官继为了洛风华身边久没有个服侍的人也不是假的,婢女悄声补充道:“不过将军好像是喝醉了,那婢女也耍了些手腕才……”

  洛风华端起茶杯,一气饮下,口气淡得和这泡了好几遍的茶一个味道:“不用多说了,下去吧。”

  婢女随即退下,对洛风华有些费解且好奇,她服侍着洛风华的这些日子,算是看出洛风华一贯不让上官继近身的态度了,尽管她和那个好看的大人也没有什么吧,可这样对待一个男人还是很让她费解的,毕竟连身子都不给,男人还能图你的啥呢?就那么几张纸的东西?识了几个字谁都能做的样子,不太可能吧。

  可上官继竟然还很吃她这一套,对着她从来都是还很尊敬的,尊敬得她几乎吃惊于男女之间竟然可以这样,女子竟然可以是这样,这也令她很是好奇洛风华的手段了。

  她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男人构成了绝大部分的她的世界,这是她无法摆脱而又渴望摆脱的强烈阴影和梦魇,却也依然影响她到现在,让她无法看见周围其他。

  茶放得久了,泡的也多了,味道且冷且淡,洛风华嘴巴里发涩,再看见手边的粗白瓷茶杯,鼻子一酸,忍了片刻,到底泪落纷纷。

  她穿布衣,喝劣茶,用着一个妓女当贴身婢女,这些从未想见过的事情如今一一发生在她身上,自己选的路她不该委屈的,可她不能不委屈,在她为着他做出这一切忍让的时候,他却已经率先背叛了他们的誓言。

  她错了吗?

  她不敢去想。

  只要一想起洛平甫,一想起她的家,她的心都能感受到针扎似的疼,那些过去她不敢碰触,所以如今她只能向前。

  庄子卿看她,静静地:“卿卿你后悔了吗?”

  洛风华道:“你才是卿卿啊,庄子卿卿,我后悔什么?”

  “将军他……”

  “他是一个男子,我既然不能给,怎么能不让他找别人呢?”

  “既是如此,不要让我再听见洛参谋伤心泪落的传闻。”

  “我……”

  “卿卿啊,世人对女子本来苛责,何须再给他们多添笑料,何况,将军听说了你如此,好像很是伤心呢。”

  “……”

  “……所以他又召幸了两个女子,哈,咱们将军体力不错,将来你嫁了他,想来将军已经可以把各方面都练得不错了。”

  “你别……”

  “难得见你这样哑口无言,自然要让我多开心开心不是,不中用的姑娘哟,你既然不生气,不嫉妒,就更没道理对我生气了不是?……哎,别这样看我,真是吓坏我了呢……你家将军好像在传召我了,在下先走一步,卿卿你保重呐。”

  美貌嘴毒,言辞苛刻的庄子卿飘然而去,留下一只还小的洛风华,板着一张小脸,既不委屈,也不失落,空荡荡的没个表情,已经可见后来的坚强冷酷。

  当外头足够残酷,良人足够冷情,连哭泣的心酸都将成为一种远去的情绪。 妃诚勿扰:妖孽王爷,咱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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