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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韩管家戳破心中隐痛的刘从善,那张相貌不差的脸一阵扭曲,阴晦之气愈盛,若非前有一个强横的行者,后有一个背景强硬的单大人,只怕他当场便要发作。
第二个变了脸色之人自是岳楚,她幼年时,大娘姚氏待她如亲生女儿,阿嫂刘氏待她如亲妹妹,偏生阿嫂后来被娘家人逼迫改嫁,五哥固然耿耿于怀,她又何尝忘怀?
她此时才从韩管家之口,得知逼阿嫂改嫁的罪魁祸首便是眼前之人,前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恨不得一剑杀了刘从善!
第三个面露震惊的则是明日,简直是目瞪口呆,今个怎么了?冤家苦主凑一块了,老天爷,不带这么捉弄人的!
便是独臂行者,也有所触动,竟暂且撇开小九之事,又转向韩管家:“胖老儿,你口中的岳五,便是那战功不断、平地拔起的岳飞将军吗?”
此时的岳飞,虽然军功尚不及坐守川陕的吴玠,但论数量,已是当之无愧的大宋第一将!
可以说,他的每一步晋升,均是用一次次的浴血奋战和胜利换来的。
反观其他大帅,韩世忠自镇江一战成名后,便再无傲人的战绩。
至于刘光世和张俊,从来不敢跟敌军主力硬碰硬,皆是拿别人的功劳和不足挂齿的小胜为自己脸上贴金。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宋廷也心中有数,只是江南统治未稳,亟需用人之际,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诸大帅中,岳飞的声誉愈涨,除了战功卓著,也因为军纪严明,堪称封建时代最贴近人民的一支军队,这在中华几千年的古代史中,都是罕见。
也正因为百姓对岳飞和岳家军的爱戴,他曾为相州韩氏佃客之事,在官场上不是什么秘密,在民间却未流传开来。
中国善良的民众,一旦发自内心地崇仰一个人,便会自动过滤掉一些有损他形象的信息,渐渐地将他推向神坛,变成一个神圣的图腾。
这固然有利于民族精神的传承,也产生一个弊端,反而令后世之人,失去了对一个英雄真实的观感,产生质疑的声音,甚至出现试图推翻英雄、为汉奸翻案的怪现象。
一个绝不缺乏英雄的民族,却缺失了英雄的信仰,这便是后人的可悲了。
而幸运地穿越到一个英雄时代的明日,有幸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英雄,并看到了他们最真实的一面,对他们的崇拜之情不仅未减,反而更加浓烈!
因为,一个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缺点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
此时的韩寒,在跟刘从善撕破脸后,也不惧行者了,傲然看向他:“然也!当年岳飞投身韩家为佃时,还是我领进门的,那年他才十六岁,刚和刘氏成婚,夫妻恩爱,甘于贫寒。我亲眼看着他一箭成名,令老家主刮目相看!你这头陀在我跟前逞甚么英雄,有本事像岳五那样,从来只对恶人逞英雄啊!”
行者闻言,不以为忤,反倒油生敬意,单手“合十”,告了一声罪:“胖施主,某不是英雄,但服英雄!大宋诸将,也只有岳飞入某法眼,你与某好好讲讲,他是如何成名的?”
明日回忆着秘士所呈的情报,关于大英雄在韩家一箭成名之事,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今日竟有机会闻其详,实在是幸运啊。
不止是他,便是在座的伪齐官员、一干丫鬟、还有那名老成家丁,都竖起了耳朵。
如今的岳飞,声名传遍大江南北,尤其在伪齐,更将他视为不可战胜的战神,伪齐军上下,私下里提起岳飞,皆要尊一声“岳爷爷“,不敢不服。
而在金人治下的相州,更是民间尽知,为自己的家乡出了岳飞这样的人物感到自豪,更有无数少年子弟,视之为偶像,只盼岳家军早点打过来,自己便投军入伍,像杨再兴那般,追随在岳飞左右。
可以说,此时此地,能从当年的亲历者口中,听到岳飞的早年事迹,谁都不想错过,除了岳楚。
她正在哄完颜明亮入睡,还是小家伙幸福,只知吃了睡,睡了吃,哪里知道大人的世界,有这么多曲折艰辛。
“好!今日便让你们好好听听,岳五岳大帅,当年是如何崭露头角的?”韩寒似乎在金人统治下压抑得太久了,终于挺直了腰杆,一仰脖子,喝干了面前的桂花酿,一张肥脸泛起光芒:“我记得那是宣和元年的初春,距今十五年了。春寒料峭,却也是农户最难熬的青黄不接时节。那日一大早,岳五来到昼锦堂,找库房的库头,打算借籴一石,结果,库头只肯借他一斗小米。这点粮食,在穷苦人家,再怎么节省及掺野菜,也至多支撑大半个月……”
随着韩寒的满嘴唾沫星子,一段几乎不为人知的英雄往事就此揭开……
当岳五背着借到的小米、发愁地走出库房的时候,韩寒正陪着当时的少家主韩肖胄,在忘机楼与几位幕僚商议出使辽国、贺辽帝寿辰之事。
忽然,外头传来一连串纷乱的人声和脚步声,紧接着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韩寒忙喝道:“少家主正在商议要事,何事罗唣?”
“管家、少家主,大事不好了!九娘子遭贼人所劫,上百贼众正在门外呼啸聚集,连州衙也被围住……”门外通报的话儿未完,已有金戈之声隐隐传来。
“啊?九儿……这可如何是好?”韩肖胄听到女儿落入贼人之手,顿时方寸大乱。
老家主韩治时任相州知州,被困州衙,此刻昼锦堂的话事人当然是少家主,却关己则乱。
几个幕僚都是纸上谈兵的主,也没了主见。
韩寒身为管家,于主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一面喝令护院守住大门和要害,一面请少家主下令:家中所有男丁,凡通武艺者皆操兵刃,协助护院守御;所有女眷,避于内堂。
稳住阵脚之后,韩寒陪同少家主,在几名持械男丁的护卫下,匆匆忙忙上了正门望楼。
是年,正是太上皇赵佶在位,其文采之风流与治国之才志,呈绝对的反比,官场贪腐盛行,民间起义叠起,把一个好端端的富极帝国带向了穷途末路。
河北相州更因天灾频发而致盗匪丛生。
天下不太平,富人多自保。
韩府也不例外,当年韩魏公所筑的昼锦堂得到加固,院墙高大,十步一垛口,配以精通箭术的护院,虽称不上铜墙铁壁,却也是易守难攻。
是以,这群包围了昼锦堂的盗匪并不敢马上进攻,而是吆呼造势,试探韩府的反应。
韩寒陪同少家主立于望楼上,借着上山的日头,只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远远停在韩府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有步有骑,皆头系红巾,便是早年的红巾儿。
“爹爹救我……”一个清脆的女音遥遥传至,时年仅十三岁的韩九儿,被一个悍匪拦腰抱在马背之前,罗裙已乱,发髻亦散,显然经过一番反抗。
“九儿……”韩肖胄见女儿的惨状,心疼得捶胸顿足,扯起喉咙,向下面喊话,“好汉!你想要财货,只管开口,休伤了小女。”
“韩族家大业大,俺要的不多,只要备足十万两银钱,就退兵放人。否则,这如花似玉的小妮子,只好做俺张超的压寨夫人了。”坐在韩九儿背后挟持的悍匪便是匪首张超,喊出了条件。
“好汉!你所要银钱即刻备好!帐房、帐房在哪里?”韩肖胄连声应承,大叫帐房上来。
须臾,帐房跑上望楼,边喘边小声汇报:“少家主,年前为了给京里的相公送节礼,年后还有囤春,花费甚巨,府里的现银只有不足五万两。”
“甚么?”韩肖胄急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怪不得帐房,遂把目光转向韩寒,“管家,看你了。”
韩寒只有硬着头皮,替主人跟张超喊话:“好汉,府里现银不多,只能凑齐五万两,能否通融则个?”
“偌大的韩府,怎么会连十万两银钱都没有?限尔等半个时辰备好,否则休怪俺对九娘子无礼了!”张超压根不信,发出最后通牒。
“好好,答应你就是!我等即下去凑。”韩寒一看没有转圜的余地,冲少家主使个眼色,拉着他一起下得楼来。
“庄子都被围起来了,上哪再凑五万两?”韩肖胄急得捶胸顿足。
“爹爹,我等带人杀出去,拼死也要把九妹救回来!”两位少年公子摩拳擦掌地冲过来,正是韩府的两位衙内——韩肖胄的长子韩协、次子韩彬。
其实两位衙内一向以文为重,不曾习得半点武艺,但对妹妹的拳拳之心并非虚伪。
“畜牲!你两个莫不是想把自己也搭进去不成?”韩肖胄斥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子。
韩寒献策:“而今之计,只有来个瞒天过海,把五万两银钱充作十万两,派几个拳棒好手押运,趁着和贼人交接之际,将九娘子一气儿抢回来。”
“也只有如此了。”韩肖胄转向周围的护院、庄汉和家奴,“哪几个愿往,韩某当重谢!”
哪晓得一圈人齐刷刷退了几步,这可是提着脑袋上阵的差事,再说外面贼人甚众,没个真本事,那敢揽硬活?
“谁能救出我女儿,韩某应承他的任何要求!”韩肖胄的眼睛都绿了,病急乱投医,不留余地地悬赏。
“小人试试!”一个头戴毡笠的庄汉越众而出,四周的所有视线都投在了他的身上,一片嗡嗡之声。
“你……”韩肖胄陌生而怀疑地盯着此人,没有任何印象。
这个庄汉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默默地摘下毡笠,露出一颗青嫩硕大的头颅,长着一张河朔人典型的国字脸,耳大眉短嘴薄,貌不惊人,年龄甚轻,惟独一双不大的眼睛于平淡中现出铮芒,那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身体也瞬间挺得笔直伟岸。
“岳五?”韩寒当即认了出来,那一刻的印象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即便多年以后,也能清晰地记得。
明日听到韩寒细致入微的描述,眼前仿佛浮现出大英雄初出茅庐的英姿。
历史的长河,按着谁也无法阻挡的轨迹向前流淌着,但总有一些命中注定的人,会因为某个偶然激起的浪花,被打上汹涌澎湃的时代潮头,从而中流砥柱乃至力挽狂澜!
或许,来自后世的自己,被时空的乱流卷入这个时代,也注定要和心目中的大英雄一起,去弄潮斗浪!
明日又注意到,行者露出思索的神色,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韩寒几乎没有停歇地讲下去……
在一片充满怀疑的注视中,岳五大踏步登上望楼,观察半晌,又蹬蹬蹬下来,自信地对韩肖胄道:“少家主,给我弓,府中最好的弓!”
“最好的弓?快取来!”韩寒忙不迭叫道,却冲手下的亲信护院递个眼色。
事关九娘子性命名节,他对岳五的了解不深,自然要考教一番,以免不能成事反而坏事。
那个护院会意而去,不多时,举着一张沉重的雕花硬弓跑回,却没有配箭。
“考教我吗?”岳五轻哼一声,伸手接过,将右手大拇指套上护院递来的鹿角扳指,扣住弓弦,左手握住弓臂,无箭空挽,只一拉,便开若满月。
“吓!”众人中的识货者齐齐惊呼,原来这张弓力达三石的硬弓,满府无人能开,而大宋士卒挽弓的最高记录亦只有三石。
这一下,韩寒服了,原本觉得被折了颜面、想看岳五出丑的诸护院也服了。
岳五有心镇住众人,再一用力,“嘣”一声,弓弦应声而断。
四下鸦雀无声,诸护院张口结舌,这一估摸,岳五挽弓斗力已超三石,破了纪录了。
即便是门外汉的韩肖胄,也看出岳五武艺非凡,没想到自己府中还藏着这样的人物,不由面露喜色:“好汉,快救我女儿!”
岳五把断弦的雕花硬弓扔掉,躬身回道:“少家主,这是考力之弓,小人要的是射亲之弓。”
“甚么?”射亲即射靶,韩肖胄反应过来,不知是韩寒授意,反以为是护院搞鬼,大怒道,“都火烧眉毛了,还存私心争风斗胜,速取弓来,要最好的射亲之弓!”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