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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1月26日，星期一，上午八点。虹口，梅机关。

　　陈起决定铤而走险了。

　　他的身份太微妙，在上海知道他身份的只有两人，但这两个人一死一失踪，除了日本高层个别人外，几乎无人能证明他的真实身份。

　　这两个人就是犬养中堂和宫本芳子。

　　陈起的真实身份正是老龟谍报网成员，直属宫本芳子单线领导，犬养中堂到沪后只与他见过一面。如今犬养中堂死了，宫本芳子失踪了，或许也已不在人世，此刻他孤悬上海，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弃子”。

　　为了潜伏中国，他将自己改造成了彻头彻尾的中国人，他跟许多中国男人一样希望风月场所，这才被青帮苏成方拍照要挟，若非为了掩护身份，他早杀了苏成方，可他一直扮演着猥琐、胆小的中国男人，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还好，他与日本人保持着良好关系，所以他成了梅机关的线人，后来被安插到警察局。

　　直到犬养中堂到了上海，“光计划”失败之后，他才被秘密启用。

　　陈起只有一个任务：调查与他同属一个组织的林森木。

　　犬养中堂交给他一个秘密联络方式，言称如果自己死在上海，必定与林森木有关，到时他就秘密联系“老猪”。

　　结果，犬养中堂真死在了上海，而陈起的任务还未完成，这时却碰到大学同学苍井巷，意外获知影佐祯昭要刺杀林森木的情报，所以他启动了那个秘密联络方式，通知了“老猪”。

　　他的密报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因为林森木还活着。

　　然而，他也感到了一种死亡的恐惧感。影佐祯昭肯定是怀疑到他头上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就是要做决定的时候了，不然他很可能会冤死在上海，而且无人所知。

　　所以，陈起六点整时给影佐祯昭打了个电话，约定八点整到梅机关一叙。影佐祯昭接到陈起电话时，就明白陈起的用意了，也更加证实了他的推理。

　　“是你密报给‘老猪’的！你是从苍井少尉处获得的情报！”在影佐祯昭办公室里，没等陈起说话，他便做了结案陈词，“我知道你是日本人，你也是老龟谍报网成员。”

　　“是的。”陈起微微弓腰，“机关长都知道了，我也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你的上线是谁？”

　　“宫本芳子。”陈起谨慎地说，“在外人眼里，我是宫本芳子的线人，实际上我是她的队员，属于她的领导。”

　　影佐祯昭哦了一声，说：“你的代号可是叫‘起子’？”

　　陈起微愣一下，说：“正是，我在上海的作用就跟起子一样，只是个开瓶器。”

　　影佐祯昭颌首道：“情报员就是个起子，虽小却很关键。一个酒瓶比作是一场战役，没有起子，就打不开盖子，不知道瓶子里装着什么东西，这仗就没法打。起子打开了盖子，瓶子就一目了然了，这就是情报的作用呀！”

　　陈起赞道：“机关长分析的是。”

　　“以你的资格，是无权与‘老猪’直接联系的！”影佐祯昭看着日本天皇像说。

　　“是犬养将军生前给我的秘密联络方式。”陈起站在影佐祯昭的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说话时放慢了语速，“‘光计划’失败后，犬养将军似乎感觉到可能死在上海，所以秘密召见了我，给我布置了任务，并交给我秘联方式。”

　　“什么任务？”影佐祯昭转过身来，眼中放出一道犀利的目光来。

　　陈起看得心惊肉跳，说：“秘密调查林森木。”

　　“犬养将军不是终止调查了吗？为何还要安排你继续调查？”影佐祯昭分析陈起话里的可信度。

　　“犬养将军不放心林森木。那时，宫本芳子还在陆军医院生死未卜，可林森木竟与庄穆公之女成婚，这太不符合常理了。林森木他一个日本人，这么慌里慌张的娶个中国女人，于理不通呀！”陈起挺直了腰身，“所以，犬养将军决定发挥我这个起子的作用，打开林森木这个瓶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影佐祯昭点了点头说：“对此我也有所怀疑。不过，庄穆公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实业家，又与汪精卫是拜把子兄弟，林森木在南京政府当差，庄穆公要他与庄小姐成婚，他也不敢不从！”

　　陈起点头说：“我秘查了一两个月，毫无发现。所以，那日获悉机关长要刺杀林森木，生怕造成误会，这才启用了与‘老猪’的秘联方式。”

　　影佐祯昭说：“你是老龟谍报网成员，没必要告诉我这些。”

　　陈起道：“我今天来找机关长的目的有二，第一是解释告密原由，第二是想投靠机关长。”

　　影佐祯昭奇怪地看着陈起，说：“老龟谍报网是天皇的秘密情报机构，能够加入是种至高荣耀，你为何有这个打算？”

　　陈起道：“我来上海十余年，一直在潜伏，寸功未立，然而上线失踪、负责人死了，我报国之心无门可投呀！今日在上海，能发挥我学之长的地方只有梅机关。”

　　影佐祯昭来回走了几步，说：“这样也好，我正愁着在警察局高层没人，你就继续潜伏在警察局。”

　　陈起敬了个军礼，说：“岩井公馆此次对账之事，机关长有什么吩咐，今日上午十点就开始对账了。”

　　影佐祯昭说：“我让你参加梅花小组，本意你猜了出来，对账现在就成了一个过程。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再对林森木甄别一次。”

　　陈起颌首道：“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请机关长再完善完善。”

　　影佐祯昭说：“无论结果如何，这是最后一次甄别。咱们不要做无用的内耗，如果他有一丝疑问，直接秘密处决，如果没有疑问就不再调查。”

　　陈起并不想陷害林森木，毕竟林森木对他有恩，何况林森木的行为并无不妥之处，加上他被犬养中堂“遗弃”中国十年，不想为一个死人卖命，这也是他投靠影佐祯昭的原因。所以，他隐瞒了“犬养中堂死在上海必与林森木有关”的秘密，顺着影佐祯昭的意思说道：“我们的核心任务是梅花计划，不是甄别。我这个计划花不了大精力，但直钻人心。”

　　“说来看看。”

　　“在账务里隐藏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影佐祯昭皱眉问。

　　“犬养将军在上海的终极目的。”陈起在侧墙悬挂的上海地图一指，“我们假设一个伟大目的，将有关这个目的的情报隐藏在账务里，林森木是总务出身，一定能看懂这个目的，如果他参与行动，说明他跟犬养将军之死有关，有无证据就秘密狙杀。”

　　“如果他向我报告了，就证明他心在日本，心在天皇。”影佐祯昭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计划有意思，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些数字就可甄别，陈科长是个人才。”

　　“多谢机关长夸奖。”陈起笑道，“这个目的不能全是虚假，要九实一虚，林森木才不会怀疑，毕竟他了解老龟谍报网，也了解梅机关。”

　　“什么目的才不会被林森木怀疑呢？”

　　“机关长经常去南京，应该去过一个叫荣字1644部队吧？”陈起说起这个部队时，更加小心翼翼。

　　“你怎么知道？”影佐祯昭果然敏感地问道。

　　“我一个老乡，在哈尔滨华北防疫给水部本部工作，也就是731部队。去年的时候，我去了趟哈尔滨，见到了老乡，听他谈起731部队部长石井四郎兼任荣字1644部队部长。”

　　“南京的确有这个部队，这是陆军部最高机密，非军管高层很难知道。”

　　“石井四郎领导的731部队是细菌战部队，这个荣字1644部队肯定也是。”陈起看了看影佐祯昭的脸色，见他不再反感，便继续说道：“我调查林森木的资料时发现一个秘密，他在东京大学有位化学老师叫宫本正仁，这个宫本正仁是天皇外戚，娶了天皇的一位公主，身份地位相当高，但他喜欢生物化学，目前就在南京荣字1644部队。”

　　“你所假设的目的是：犬养将军要接管南京荣字1644部队。”

　　“不是接管，而是在上海建造一所细菌战部队，这才是犬养将军的终极目的。”

　　“这个目的有创建性！”影佐祯昭点了点头，“你选好了地址吗？”

　　“十六铺造船厂。”陈起笑道，“这可是林森木老丈人的工厂！越熟悉的地方越容易出纰漏！”

　　影佐祯昭点了点头说：“地址选得好，十六铺造船厂在法租界和华界结合处，很适宜建立这样的一支部队。”

　　陈起提起放在脚下的箱子，边打开边说：“创建这样一支部队，前期需要很多费用，需要一大笔隐秘资金，警察局的财务报表我已经做好。”说着拿出一叠账簿来放在桌上。

　　陈起又拿出一本账簿说：“这是梅机关的造假报表。这笔资金大部分是从梅机关出的，这样林森木才不会调查。机关长让苍井少尉把这份假报表放进梅机关的账簿中去，今天十点对账时，林森木一定会发现这个秘密的。首先，他会很惊讶，会去求证，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一旦他求证完毕，认定这是真实的，就会采取行动，就让我们瞪大双眼看着就行了。”

　　影佐祯昭哈哈大笑道：“此计甚好，十点之前我会安排宪兵司令部控制十六铺造船厂，营造好现场氛围。”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