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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4月6日，星期二，晨八点。黄浦江畔，正仁制药厂。

　　转弯就看到了正仁制药厂，庄亦初的眼睛里突然有了泪光。她眼前浮现起小时候在制药厂里玩耍的情景，浮现起剑生大哥给她买好吃的情景，浮现起父亲日夜操劳的情景……只可惜，这些情景不复存在了，大公制药厂被日本人占去了，也更名了。日本人给庄穆公留足了颜面，在报纸上刊登了声明，不是霸占了制药厂，而是正仁制药收购买下了，也给了象征性的经济补偿。日本人也鼓吹了庄穆公对上海经济复苏的贡献，并隐瞒庄亦初在76号工作的身份，将她塑造成上海女商人的典范。

　　车子转弯后，原宝轩放慢了速度，让车后一辆大卡车先走。大卡车经过轿车时，庄亦初拉开车帘，看到大卡车的车牌号，对原宝轩说：“是这辆车。”

　　原宝轩点头道：“我跟宫本正仁谈话时，你想法去看一看。”

　　庄亦初嗯了一声，将车帘拉上。昨天晚上，她从华宝斋离开后，就去了桃源里，将她的推测告诉了原宝轩。原宝轩赞同庄亦初的想法，夸她进步不少。庄亦初提出晚上去见宫本正仁，落实一百箱药品事宜。原宝轩却不同意，对庄亦初说：“既然森木安全没问题，我就不忙着去求宫本正仁。”

　　庄亦初道：“爸爸，我觉得有必要尽快去。森木的伪装，需要我们的配合。我们只有焦急，森木的戏才真呀！”

　　原宝轩抽了一口烟，呵呵笑道：“别急，孩子。”

　　这时，吴己楠端来水果，递给庄亦初一个，说：“红帮传来了消息，B机器明天一早运往正仁制药厂。”

　　庄亦初接了苹果，说：“我明白了，爸爸想趁机查看一下B机器是什么？”

　　原宝轩点头道：“苍井巷杀了潘老七他们，名义上是潘老七他们偷袭帝国军舰，实则是想剿灭红帮，但这还不是真实目的。苍井巷的真实目的，是怕潘老七他们看到了B机器，必须杀人灭口。正好小坂正雄强烈要求杀掉潘老七他们，苍井巷就借坡下驴了。”

　　庄亦初嗯了一声，问吴己楠：“消息准确吗？”

　　吴己楠道：“是朱帮主亲自送到联络点的。”

　　原宝轩道：“自潘老七他们被抓后，朱帮主就安排几名水性好的红帮弟子侦查那艘日本军舰。那艘日本军舰非常谨慎，撞上红帮弟子后，并没有马上入港，而是在海里停留了一天，今晚才靠近码头。”

　　庄亦初将苹果放在桌上，问：“宫本正仁在朝鲜研制原子炸弹失败，他是要在上海重新研制吗？”

　　原宝轩摇头道：“他不会在上海重新研制，也不切合实际。上海与朝鲜不同，朝鲜是日本的殖民地，在中国战场的日本兵有一部分是朝鲜人，所以他能在朝鲜建立秘密基地研制，而且就算失败了，也能掩盖。譬如，源氏工业毒气泄漏事件，虽然死了两万人，但在国际上并没有形成舆论，因为日本军部封锁了消息。而上海就不一样了，它名义上还是属于南京政府的，而且还隐匿着世界各国的间谍，想严守秘密几乎不可能。”

　　庄亦初叹道：“这个B机器究竟是什么？”

　　原宝轩笑道：“宫本正仁搭好了戏台，让我去唱戏求他，这是个好机会，我唱戏，你查看。”

　　庄亦初笑道：“这叫戏中戏，森木再跟敌人演戏，咱们也去唱一出。”

　　戏有戏路。戏虽假，但形式真。宫本正仁虽是天皇特使，但名义上只是正仁制药厂的董事长，岩井公馆负责人到访，他必须亲自出门迎接。原宝轩的车子还未到厂门口，就看到宫本正仁满面微笑地候着，便将车停了，与庄亦初一同下车，并将钥匙交给前来开门的卫兵。

　　宫本正仁微微鞠躬，笑道：“欢迎原先生指导工作。”

　　原宝轩还礼，笑道：“我是有事求宫本君呢！”

　　二人互相搀扶，一同进了厂里，来到“宫府”前。原宝轩指着“宫府”的牌子，笑道：“宫本君心里还装着大清国。”

　　宫本正仁哈哈笑道：“大清国虽早已不在了，可我这心里呀，还是忘不掉。”

　　原宝轩笑道：“这是情怀，何必要忘掉呢？再说了，天皇又不介意您的身份。”

　　宫本正仁叹道：“傅仪这小子在天皇的帮助下成立了满洲国，也算是大清国的情怀吧！”

　　原宝轩笑道：“宫本君倒是可学学傅仪皇帝，在中国找一片土地，让天皇也给你弄个什么国。”

　　宫本正仁眉毛一挑，笑道：“原先生见解高明呀！只可惜，宫本志大力小，需要原先生相助呀！”

　　原宝轩笑道：“旦有差遣，必鼎力而为。”

　　宫本正仁哈哈笑道：“有原先生这句话就够了，咱们屋里请。”

　　原宝轩笑道：“请，请。”他侧身对庄亦初说：“我跟宫本君谈些正事，你就不要进去了。”他向厂里一指，说：“这本是你家的制药厂，现在都改了模样，你去转一转，怀念怀念吧。”他向宫本正仁一抱拳，笑道：“这也算是情怀吧！”

　　宫本正仁笑道：“当然是情怀。”他吩咐身旁日本卫兵，说：“你陪林太太去转转。”吩咐完毕后，对原宝轩说：“咱们进去吧。”

　　二人进到屋里，原宝轩却不谈药品的事，看着宫本正仁泡茶，问：“你那个美丽的凉子小姐不在吗？”

　　宫本正仁抬头看着原宝轩，笑道：“怎么？森木君对凉子小姐感兴趣？我可以安排一下。”

　　原宝轩笑道：“宫本君误会了，凉子小姐是宫本君的女人，我怎会夺人之爱。”

　　宫本正仁给原宝轩倒了一杯茶，笑道：“森木君，这你也看出来了？”

　　原宝轩哈哈笑道：“宫本君是大清国的王爷，就算不好色，身旁也不能没有女人呀！凉子小姐这么漂亮，一直待在你身边，你能把持得住吗？”

　　宫本正仁指着茶说：“来，品茶。”

　　原宝轩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说：“东条川赖即将到达上海，宫本君知道吗？”

　　宫本正仁心里一惊，问：“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原宝轩嘿嘿一笑道：“这上海滩的事，有我不知道吗？”

　　宫本正仁呵呵笑道：“森木君所言极是。一来，岩井公馆就是做这个的；二来，就凭森木君与陆军部的关系，自然是知道的。”他放下手中壶，静静地看着原宝轩说：“小坂正雄也知道东条川赖到上海的消息，可惜他死了。听说小坂正雄死时，你也在那里！”

　　原宝轩叹道：“我们在一起吃饭！唉，我去一趟厕所的功夫，小坂君就死了。我跟小坂君是多年的朋友，看着他被门徒小组的‘野兔’狙杀，我心里非常痛惜。”

　　宫本正仁眉头微皱道：“门徒小组？”

　　原宝轩叹道：“宫本君刚到上海，有所不知。门徒小组是中共地下党的一个谍报小组，1931年爆发日中事件后，这个小组就在上海秘密成立了，一度杀害了数十名我军将领和南京政府要员，并源源不断输送情报，后来被犬养将军和影佐祯昭歼灭，只可惜没有抓住负责人，也就是这个代号为‘野兔’的共党杀手。”

　　宫本正仁道：“小坂正雄就是被这个共党杀手杀死的？”

　　原宝轩点头道：“是的！从杀人手法上看，必是‘野兔’所为！”

　　宫本正仁嗯了一声，缓缓喝了一口茶，说：“这些事，是梅机关管辖的事，我会给陆军部施压，让梅机关高度重视的。”

　　二人谈话之际，庄亦初在日本卫兵的陪同下四处看看厂子。制药厂改变了不少，除了两个老厂房保留了之外，其余的都拆除了，建立了新厂房。庄亦初从小在制药厂长大，非常清楚制药厂的工程配置。她随意看了新厂工程配置，便明了日本人夺取制药厂的原因了。制药厂后门与黄浦江一路之隔，工厂废水通过下水管道直接排放在黄埔江里，这也是老制药厂的做法。但新制药厂似乎格外重视废水排放，在后门左侧建立了一个大型排污处理中心，高度足有两辆卡车摞起来高。庄亦初看着新建的排污处理中心，忽然脑海里升起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排污处理中心是一个中转站。

　　一个传输机密货物的中转站。

　　譬如，神秘的B机器。

　　庄亦初想到此处时，忍不住向排污处理中心望了一眼。如果她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从正门运进来的B机器就是一个幌子。

　　想验证这个推测很简单。上海大部分工厂都未设置排污处理中心，就算有小型的，也无人看守。只要她去一趟，验证一下看守情况就一清二楚了。

　　庄亦初边想着边向排污处理中心走去，哪知刚走两步，那个日本卫兵拦住她，说：“对不起，排污处理中心有污染，严禁任何人靠近。”

　　日本卫兵的答案告诉了她一切，也验证了她的想法。

　　庄亦初向他微笑点头，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途中转到刚驶进来的大卡车旁，指着卡车笑问：“这大卡车里装的什么呀？”

　　那日本卫兵摇头道：“对不起，不太清楚。”

　　庄亦初道：“能看看吗？”

　　那日本卫兵道：“需要请示凉子小姐，只是今天她不在。”

　　庄亦初道：“凉子小姐我认识，她在76号。她不在，我也不看了。我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货物也看得多了。”

　　庄亦初转到“宫府”门前，看着这栋新建的洋房，思索着她的猜测。

　　“宫府”内，原宝轩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说：“宫本君，我今天来的目的，想必你很清楚吧。”

　　宫本正仁笑道：“一百箱盘尼西林！”

　　原宝轩点头道：“为了儿子的命，我只有求您了。”

　　宫本正仁笑道：“森木君说哪里话了，药品我早就备好了，一郎也是我的学生，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从桌下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原宝轩说，“不过，森木君要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

　　原宝轩打开文件看了看，笑道：“借药？”

　　宫本正仁哈哈笑道：“借药只是一个措辞。这批药总要有个去处，我总不能向天皇说是军统要挟的，这有损大日本帝国的荣誉呀！这借药就不同了，森木君是从我这里借的，至于你用在何处，我就不操心了，以森木君在上海军界的关系，这批药还是能找到恰当去处的。”

　　原宝轩掏出笔来，在文件上签了字，笑道：“我借的不是药，是宫本君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的！”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