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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4月8日，星期四，午后两点。公共租界，河南路。

　　作为一个叛国者，季雨涵活得很卑微。他的卑微集中表现在苟活上。都过了午饭时间，他还躲在一所破旧的宅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以防被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子弹干掉。他之所以选择叛国，起初并不是因为怕死，如果怕死他就不会参军，更不会加入中统，而是因为中统遗弃了他。他利用秘密渠道放出了被捕的消息，可中统却不管不问。这伤了他的心。后来叛国后，他才发现苟活的乐趣，渐渐变得怕死了。

　　季雨涵刚吸过大烟，正慵懒地躺在床上，抬起头时，只觉阳光刺眼，便下了床，用大烟竿撩起窗帘，向外瞧了瞧。阳光像针似的扎来，禁不住松开窗帘，又慵懒地躺回床上，抬头向墙上的钟表看了一眼。

　　时间指在两点钟。

　　本来慵懒的他，忽然来了精神，从枕头下拿起枪来，快捷地检查了枪支，又从桌上拿起一张照片来。

　　一张女人的照片。

　　这是他今天要刺杀的目标。

　　季雨涵看着照片，眼神里射出奇异的光芒来。他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用刺杀朱子刑的计策，化解上头交代的运输任务，看似做得干净利落，但也将自己推向了危险境地。他早知道一个叫“姜太公”的重庆特工潜伏在上海，而且这个特工身份极高，掌控着上海、南京的间谍网络。

　　如此之人，岂能看不透他的计策？一旦看透，他必是军统即刻追杀的目标。

　　中统在上海只有三名组员，杨子明和柳旭恒死在了梅机关外，中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损失两名部下，他已经承担不起责任，一旦被“姜太公”怀疑，他必将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必须为自己寻找活路。

　　他拿起照片，看着照片中的女人相貌俊美，不由叹息一声，喃喃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

　　季雨涵看着照片，忽然笑了。做叛国者有做叛国者的好处，日本人不会轻易让他死的，他死了对日本人没好处，何况日本人为了养一个双面间谍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凤凰”，他想起了自己的代号，喃喃说道：“凤凰涅槃，这代号他妈的取得真好。”

　　“你需要凤凰涅槃！”清晨的时候，蒋文汉秘密联络了他，就这样告诉他。

　　“两名中统特工死了，只活了我一人，而且还耽误了货物运输，我还他妈怎么凤凰涅槃？”季雨涵暴跳如雷的回答。

　　“嘴巴放干净点！”蒋文汉似乎闻到了臭味，从兜里拿起喷了香水的手帕捂在鼻子前，“要有修养！”

　　季雨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你告诉我的，‘姜太公’在上海！你难道不知‘姜太公’的厉害吗？他可是老蒋侍从室最神秘的特工！”

　　蒋文汉冷哼一声道：“你害怕了？”

　　“我才不怕呢！”季雨涵怯怯地说。

　　“怕也没用。”蒋文汉淡笑一声，“你是叛国者，就是叛国者。”

　　季雨涵冷静下来，明白自己的身份处境，这才想起蒋文汉是个日本人，问：“你要我做什么？”

　　“杀人！”蒋文汉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季雨涵，“救你！”

　　“救我？”季雨涵疑惑地接过照片，见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救你。”蒋文汉指着照片里的女人说，“杀她！”

　　“她是谁？”季雨涵扬了扬照片。

　　“我老婆！”蒋文汉淡笑一声，转身钻进车子里。

　　季雨涵微愣一下，旋即笑了。他看着蒋文汉的背影，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悲。日本人太冷酷，为了保护一个叛国者可以杀掉自己的老婆，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他扬了扬照片，禁不住摇了摇头。

　　季雨涵终于出门了。出门前，他将一枚自制的定时炸弹放在了屋子里。他离开这个院子，就不会再回来。因为蒋文汉的家就在街道对面。他杀了蒋文汉的老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这里将是重点勘察区域。

　　季雨涵当然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可当他走到河南路上，忽然发现他的小心谨慎还是有了漏洞。十字路口比平时多了三个人，一个是擦鞋匠，一个是黄包车夫，另外一个则提着公文包在看报纸。

　　这三个看似没有问题的人，在季雨涵的眼里就像三柄利器一样，随时都会刺向他的身体。

　　这三个人是军统！季雨涵凭感觉就能判断出他们是军统，就像他是一头狼，这三人也是三头狼，虽不在同一个狼群，但身上有着相同的气味和嗅觉。

　　很显然，这三个军统是来除掉他的！

　　很显然，“姜太公”怀疑了他！

　　很显然，他还是晚了一步！

　　季雨涵下意识地作出判断，他必须在军统干掉他之前，干掉蒋文汉的老婆，而且在军统眼皮之下干掉76号的家属。只有这样，他才能绝地逢生。

　　季雨涵不敢硬拼，他太了解军统的训练方式，也知道无法以一敌三。在他匆匆一瞥后，他察觉出看报纸的人是领头人。

　　季雨涵猜得不错，那三个人的确是军统，看报纸的正是化名沈笑的冯壬山。冯壬山昨天就接到除去季雨涵的命令，按照线人提供的线索，很快便锁定了季雨涵的住处。

　　冯壬山用余光察觉季雨涵出来了，也判断出他察觉出了危险，便将皮包和报纸扔到地上。另外两名军统接到行动讯号，立刻掏出枪向季雨涵奔去。

　　季雨涵利用行人作为掩护，避开军统的追击，迅速向路边的一栋洋房奔去。他奔到楼梯前，看了一下手表，迅速掏出手枪撞门。

　　门被撞开了，照片中的女人鲜活地站在客厅里。她手里正端着果盆，吃惊地看着他撞门进来。

　　那个女人虽然吃惊，手下却不含糊，猛地将果盆掷向季雨涵。季雨涵看清她的手势，发觉这个女人竟是个练家子，慌忙躲了过去，却听砰的一声，砸在追赶而来的黄包车夫身上。

　　冯壬山从后面奔来，看见季雨涵杀人，心里充满疑惑，举枪不发。

　　季雨涵看了冯壬山一眼，抬手向那个女人开了一枪。那女人避过，一个翻身躲到沙发后，并从沙发下面摸出一把手枪，向季雨涵开了一枪。

　　季雨涵没有躲避，径直向那个女人冲去，只觉胳膊一疼，被那个女人击中了手臂。

　　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响起，对面的院子里传来了爆炸声，正是季雨涵制作的定时炸弹。爆炸声令众人一惊，那个女人禁不住向外望去。

　　季雨涵却不吃惊，他冷静地将左手中的手雷掷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本来可以躲过，但衣服却被沙发凸出来的钉子勾住了，只能眼看着手雷在她面前爆炸。

　　手雷触地前，季雨涵和冯壬山等人迅速向门外跑去。手雷爆炸时，几人都跑出了门外。季雨涵看着烟火升起，不禁叹了口气，却听一声脆响，脑袋被一支冰冷的枪抵住。

　　季雨涵没有回头，他也不能回头。如果他看清身后人的面目，连一丝活下去的机会都会丧失的。这一点，他懂，他身后的人也懂。

　　季雨涵叹了口气，道：“你迟疑了！”

　　“为什么杀她？”冯壬山在他背后问，“这是蒋文汉的家。”

　　季雨涵哈哈笑道：“不错，这就是蒋文汉的家，我就是来杀汉奸的。”他从兜里掏出那张女人照片，一只手夹着，向身后递去，“这就是他老婆。她不仅是汉奸家属，而且是个叛国者。”

　　“叛国者。”冯壬山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她是谁？”

　　“她是你们的人，曾潜伏在满洲国，后来被关东军抓住，投降变节了。”季雨涵笑了，他知道冯壬山已经没了杀心，“你拿着照片回去一查便知。她到上海来，可是为了除去你们。我杀她，可是为了保护你们。”

　　冯壬山冷冷地道：“为什么不上报？”

　　季雨涵道：“我刚刚才获知，还没有机会上报，你们就来杀我了，我只能选择杀她，以证明我的清白。”

　　冯壬山放下枪，道：“如果她真是个叛国者，你就是清白的。”

　　季雨涵笑道：“是的，一个叛国者，对日本人来说是很有价值的，可比我的小命重要。”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