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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4月8日，星期四，晚上十点。公共租界，庄府；法租界，宋公馆。
夜早已沉寂了，只有在夜里，生活才像个生活，战争已将白天击打得支离破碎。夜里的人，将一白天的紧张与焦虑卸了下来，像个地鼠一样微缩在窝里。而有些人，却在夜里积聚能量，为白天蓄积所需，譬如地下革命工作者。
夜虽消沉了斗志，地下革命工作者却在夜里变得激昂和兴奋。譬如庄亦初，待全家人都歇息了，她才收拾好思绪，将这几天工作告诉丈夫，说：“中午我去了红房子。”
林森木哦了一声说：“我和蒋文汉、陈恭如也去了。”
“我看到你们了，没有打招呼。”庄亦初边收拾床铺边说，“铁猴子回来了，老钱需要帮手，组织上就安排他回来协助老钱。”
林森木喜道：“铁猴子回来了，很好。还是上级考虑周全。老冯是军统上海站站长，我不方便经常与他联系，需要个联络员。铁猴子跟了老冯十几年，是他最好的助手。”
庄亦初笑道：“是呀！铁猴子一到上海就活跃起来，一来他熟悉上海，二来他年轻有活力。大哥安排他与老钱调查B机器的情况，果不其然，那个排污处理中心有问题。”
“什么问题？”
“排污处理中心在制药厂背角，靠着围墙，并且开有后门。周围有日本兵把守，不让行人通过。很显然，B机器就是从船上卸下来，直接从后门运到排污处理中心的。”
“这么说，B机器已在正仁制药厂。”
“是的。”
“剑生大哥有什么计划？”
“他还没有想出办法来。”庄亦初在床上轻轻一拍，示意丈夫坐下来，说：“他的意思是让你来制定计划。”
“他倒会躲清闲。”林森木笑了笑，在床上坐下来。
“他和大嫂心不在B机器上，他们正在执行其他任务。”庄亦初笑了笑，“他们要刺杀苍井巷。”
“是吗？”林森木嗯了一声，“这是爸爸部署的任务吧！”
庄亦初点头道：“是的。爸爸说门徒小组重生，对打击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唤醒上海百姓的抗日热情，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是啊！杀一个日本高管，就能唤醒成千上万个麻木的中国人，这不是简单的刺杀，而是传递一种能量，中国军队抗击侵略者的决心。”
“所以呀！调查B机器的计划，还要你来制定。”庄亦初从梳妆台上拿起孩子的照片，动情地端详着。
“我来想办法。”林森木轻轻揽住妻子的肩头，说：“你告诉剑生大哥，刺杀苍井巷一定要谨慎，让老钱和铁猴子都去帮他。”
“你手下没人，怎么办？”
“咱们人手太少，不能分散兵力，否则两头都会出问题的。”林森木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是国共两党合作，我只能依靠重庆的力量了。”
“也只能这样了。”庄亦初叹了口气，说：“安子铭不能小觑了，你要当心。”
“B机器的事，关系到中国战场，关系到每一个中国人，重庆会高度关注的，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相信重庆会顾全大局的。”
林森木牵着妻子的手走到窗前，凝视天上的一轮上弦月，静心感受夜的寂静。
法租界的宋公馆里，却没有庄府的平静。宋公馆里有些躁动，这躁动分两个层次，一个是精神上的躁动，一个是身体上的躁动。对宋格来说，这些个春暖花开的夜，如同铁树开花，虽然花开美丽，但等的时间太长了。正因为等的长久，花才美丽。这些天里，她才感受到作为新娘子的欢乐，也算是苦尽甘来。虽然外面兵戈铁马，但她内心里却在春日的花丛中。白剑生终于放下了包袱，终于将叶茨藏在了心里，终于接纳了她。对于漫长的等待，白剑生的回报只如天崩地裂，初为人妻的宋格也更加躁动起来；这躁动，是身体上的躁动。
这夜里，夫妻二人自然少不了耳鬓厮磨，等激情和躁动平复之后，夫妻二人并没有相携睡去，反而穿上衣服去擦拭枪支。这些冰冷的枪支，对于夫妻二人而言，却显得温暖入心。那些等待的日子里，夫妻二人就靠着擦拭枪支来传达二人同心的信息。
白剑生接到老A的任务，要刺杀苍井巷，所以夫妻二人要提前做功课了。由于宋老帮主住在楼下，夫妻二人怕老人家担心，所以在老爷子睡前从不聊任务。对于刺杀苍井巷的任务，夫妻二人有种莫名的感动。就是组织上不下达刺杀任务，为了死去的朱子刑，为了死去的红帮弟子，夫妻二人也准备刺杀苍井巷。
“听说苍井小鬼子也是个狙击手。”宋格擦拭着枪支，问丈夫。
“苍井是个角儿，他是在日本军校特训，听说那一批狙击手中，他的水平是最高的，深得晴气庆胤的赏识。”白剑生从妻子手里拿过枪支，替妻子擦拭，“你歇会儿，我来吧。”
宋格见丈夫体贴入微，心里一暖，在丈夫脸颊上一吻，道：“我很幸福，就是此刻死了，也是值了。”
白剑生瞪了妻子一眼，说：“胡说些什么！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他忍不住向灯泡眺望一眼，说：“茨儿死了，我不能再让你出事的。”
宋格抱住丈夫的腰，说：“是我说错话了，放下吧，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白剑生伸手在妻子头上轻轻抚摸，叹道：“我们是军人，按理说生死之事无需介怀，因为我们每一天都在面对生死，可我们若死了，家人怎么办？国家怎么办？我们有保护他们的责任。”
宋格松开丈夫，道：“我一定会好好的！”她走到桌前，摊开一张地图，说：“你对苍井了解多少？”
“我也了解不多。”白剑生将擦好的枪支放在桌上，又拿起狙击枪擦拭，“老A会给咱们资料的！”
“资料是死的，只能作为参考。”宋格回头看了一眼丈夫。
“看来你出师了。”白剑生站在妻子背后轻声说，“茨儿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宋格嗯了一声道：“师父教得好，学生就学得快！”她在地图上一点，问：“苍井住在哪里？”
白剑生将狙击枪放在桌上，在地图上找到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位置，轻轻一点说：“苍井没有家室，他就住在宪兵司令部。”
“松下老鬼子就是在这里被你干掉的！”宋格脸上闪出自豪的光芒来，“咱们也可以在这里狙杀苍井吗？”
“不行！”林森木摇了摇头，“刺杀松下是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日本人想不到我会在那里狙击。现在不同了，自松下死后，宪兵司令部周围加强了警戒，尤其是周围的制高点上，日本人都安排了狙击手。苍井也是个狙击手，肯定在周围布控好了，咱们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狙杀的！”
“未必！”宋格侧头笑了笑，“苍井觉得咱们不敢在宪兵司令部狙杀，咱们就在这里狙杀！只有在这里狙杀，才是门徒小组式的狙杀，才最有威慑力！”
白剑生看着妻子，整个身心似乎都被震撼了，眼前的女人似乎有了幻象，她既是宋格，又是叶茨，这种狙杀行为，也只有叶茨和宋格敢做决定。恍惚间，他似乎觉得宋格就是叶茨的影子，那是他十年爱情的影子。
宋格轻轻在桌上敲击着，眉头微微蹙着，坚定地说：“一定要在日本宪兵司令部干掉苍井，这次我们不在外面，而在司令部里面，近距离干掉苍井，然后全身而退！”她向丈夫看去，看到丈夫炽热的眼神，心身也在晃动着，说道：“有‘大爷’在，一定能干掉苍井的！”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