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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木虽然中弹，流血过多，有些昏迷，但依然握紧庄亦初的手，向她灿烂的笑。庄亦初哪里见过这等情景，泪珠儿像断线的珍珠般滚下，可她咬着牙不哭，用她纤细的手捂住伤口，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不一会儿车上流了一滩血；然后，她的表情更加奇怪了，想哭出声来。当她看到林森木的笑容时，也跟着笑了起来，无声的笑。
林森木稍微抬起头，看见开车的是白剑生，以及前位的木箱子时，他断定他的推测：白剑生就是叶茨最信任的“尖兵”，门徒小组的狙击手“野兔”。
车子很快进了庄府。到了庄府，庄亦初忍不住大哭起来，摇开车窗，向院里大喊：“老何，老何。”老何是庄老的私人医生。
老何正为庄老检查身体，听到庄亦初凄惨的喊声，连庄老都吃惊了。车子一直驶到老何的房间。白剑生停下车跳出来，从车里抱出林森木，送到老何的床上。
庄老看清伤者是林森木时，问：“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亦初愣愣地看着老何救助林森木，摇了摇头，哭道：“爸爸，您别问了。”
这时，看门的阿三奔来，喘着气向庄老说道：“老爷，巡捕房的万探长带着人来了。”
庄老紧皱眉头，看了看林森木，又看了看庄亦初，最终盯着白剑生脸上。
白剑生尊敬庄老，除了他是门徒小组成员身份外，从不向庄老说谎，道：“抗日，中弹。”
庄老眉头皱得更紧了，道：“森木抗日，他不是76号的？”庄老问了，没人回答，他也不再问，似乎他能猜到些什么，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阿三，请万探长到会客厅。”
万墨翰对庄老一向也是敬畏。庄老在上海滩德高望重，就连英国人、美国人甚至日本人都会给庄老几分薄面，所以他虽然认出了庄亦初，但也不敢贸然搜查庄府。可是，他不能不来，在公共租界死了一个美国人，这是要不得的；最让他窝火的是，凶手连尸体也抢走了。
万墨翰由阿三带着走进会客厅，看到庄老，赔笑道：“庄老，打扰了。”
庄老抬手示意万墨翰坐下，仆人上茶后，说：“探长来，有公事？”
万墨翰道：“太古浦东码头死人了。”
庄老哼了一声：“太古浦东码头死人了，探长不去抓凶手，怎么有闲情跑到我家来了。”
万墨翰站起来，笑道：“老爷子别生气。”
庄老示意万墨翰坐下，道：“你在公共租界十几年了，探长也做了好多年，深得工部局赏识、信任，庄府的安全也照顾得不错，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万墨翰坐下，道：“老爷子客气，太古浦东码头是英国人的码头，死的是美国人，英国政府要跟美国政府一个交代，所以这事麻烦得很。”
庄老喝了一口茶，道：“这美国人得罪谁了，竟在码头被杀了？”
万墨翰道：“这个我也不知，我追赶凶手时，见到了大小姐，所以……”
庄老将茶杯一顿，道：“你是说凶手是大小姐。”
万墨翰摇手道：“当然不是，凶手是男性，他劫持了大小姐，我顾忌大小姐安危，不敢开枪。今日登门，就是来确定下是不是我看错了，劫走的人不是大小姐！”
“我一直在家，都未出门，探长在哪里看到我的？”庄亦初从厅外走进来，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万墨翰当然知道庄亦初在家，他只是想知道庄亦初救的人是谁，谁才能让庄亦初舍了性命去救？
“林森木！”万墨翰心中其实有了答案，只有林森木，只能是林森木。
“是么？难道是我看错了。”万墨翰笑道，“我开枪打中了凶手后背，凶手劫持了一个女人，我看着像是大小姐。”
庄亦初斜瞪了万墨翰一眼，道：“探长到庄府来，定是怀疑庄家的人是凶手！”
万墨翰不会为工部局卖命，他到庄府的目的就是印证答案，道：“大小姐说的不无道理，因为凶手就是林森木，他被我击中了，我若猜得不错，林森木现就在庄府，他失血过多，恐怕也没命了。”
庄老将茶杯一顿，怒道：“你开枪打中我女婿，要是他死了，我要你的命。”
万墨翰嘿嘿笑道：“看来，凶手真是林森木了。”
庄亦初走到庄老身前，端起茶杯递给庄老，道：“爸爸别生气，森木好端端陪着大哥下棋，又怎么中枪了？”
万墨翰豁然站起，皱眉道：“林森木没有中枪？”
庄亦初道：“为了排除森木嫌疑，看来探长要查看清楚了。”
万墨翰这时心里没底了，如果林森木不是凶手，这玩笑就开大了，可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在上海滩值得庄大小姐舍身相救的也只有她的未婚夫，“难道是我看错了，那人不是庄亦初？”万墨翰犹豫了，这时只有硬着头皮笑道：“正好我找林处长有事，林处长在庄府，那再好不过了。”
庄老抬头看到女儿眼睛里灿烂的笑意，忽觉女儿长大了，勇敢了，也有智慧了。老人家一颗心欢喜起来，女儿是老人家的生命，是老人家的精气神，女儿幸福，老人家也幸福，女儿长大了，老人家心也宽了。庄老由女儿挽着手臂，感觉女儿纤细的胳膊竟然很有力，竟能做自己的拐棍了，这是个惊喜的发现。走着走着，老人家感觉到女儿的长大和她的经历有关，这个经历老人家不知，但能感觉到女儿有了理想，是理想帮助她成长。后来，老人家猜到女儿参加了抗日，这一点老人家不反对，他虽是无党人士，可年轻时也参加过同盟会，只是看穿了国民政府的假象，只是汪精卫投敌卖国的行径加深了他的不信任。“女儿在救国，跟年轻时的自己一个模样。”老人家老怀安慰，在女儿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众人来到白剑生的独院里，初冬的阳光将院子照得明媚极了，在阳光正盛处，林森木正在喊“将军”，顺势将一个卒子向前推了一步。
林森木正面迎着阳光，脸上被光照得有些白，但白里透着红晕，哪里是受伤失血的症状？
万墨翰糗大了，双手向林森木抱拳，道：“听说林处长在，所以来看看。”
林森木站起来，向万墨翰笑了笑，道：“探长是公共租界的守护神，我岳父一家蒙受探长照顾，有机会请探长去万国汇，到时务必赏光。”
万墨翰笑道：“一定，一定。”
林森木道：“探长找我有事？”
万墨翰道：“听说林处长跟梅机关的芳子小姐很熟，能否介绍一下认识？”
林森木笑道：“探长喜欢日本人？”
万墨翰呵呵笑道：“日本姑娘漂亮。”
林森木道：“好说。改日约好，通知探长。”
万墨翰向林森木一拱拳，道：“多谢。”又向庄老表示歉意，庄老不以为杵。
林森木看着万墨翰走出独院，身子微微一晃，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庄亦初急道：“快回屋歇歇。”
林森木摇了摇头，笑道：“没事，这一枪打中了肩头，只是失血过多。”
庄亦初道：“我让田嫂炖鸡汤去。”说完跑出了独院。
庄老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问林森木：“今天怎么回事？听说英国人的码头上死人了，是你杀的么？”
林森木瞥了一眼白剑生，道：“是我杀的！”
庄老看了一眼白剑生，道：“剑生说是为了抗日？”
林森木道：“是为抗日。”
庄老道：“为何杀美国人？”
林森木道：“他是日本特务。”
庄老道：“你是延安的，还是重庆的？”
林森木又瞥了白剑生一眼，道：“延安。”
庄老叹了口气，道：“延安的周恩来曾向我抛过橄榄枝。”
林森木道：“爸爸，当今能救中国的，只有共产党。”
庄老叹道：“爸爸岂能不知？国民党腐败，一味退让；汪精卫投敌卖国，昔日三民主义还剩下什么了？”
白剑生忽道：“爸爸虽然保持中立，但一直向延安和重庆提供药品，一直在支持抗日。”
庄老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太阳，只觉阳光刺眼，回头说道：“我们是中国人！”老人家迎着阳光走出独院，心里忽然热血沸腾起来。女婿是共党，女儿一定也是。没有共同的理想，他们不会走到一起的？老人家太了解女儿了，女儿任性，这一点随他，女儿倔强，这一点也随他，若非二人有共同志向，女儿不会同意婚事，更不会提前住进林公馆。老人家想到这里时，心里也有股热血流动起来，这久违的激情一下子又回到了体内，忽觉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
林森木看着庄老走出独院，幽幽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门徒小组‘野兔’竟是你！”
白剑生笑了笑，道：“你知道了？”
林森木道：“狙杀科瓦利的那一枪是你开的？”
白剑生点了点头，道：“是我开的。”
林森木道：“为什么要开那一枪？”
“再下一盘。”白剑生摆好棋子，“因为我那一枪是救命一枪。”
林森木摆棋子：“救？”
白剑生道：“你知叶茨身份？”
林森木道：“知。”
白剑生道：“她是我的妻子。”
林森木手中拿着“象”子，悬而未落，道：“妻子？”
白剑生道：“十年前我们就结婚了，在英国。”
林森木棋子落下，道：“为了革命，你们分开了十年？”
白剑生道：“有共同理想，分开又何妨？何况，我们还在一个城市，为了共同理想而奋斗。”
林森木道：“能娶叶茨为妻，是你的福气。”
白剑生笑道：“她智慧远超与我，有压力。”
林森木笑道：“叶茨无你，门徒小组的狙杀也不能无往不胜。”
白剑生笑道：“过奖。我收了一个徒弟。”
林森木将卒子往前推了一步，道：“徒弟？谁？”
白剑生笑道：“你应该猜得出？”
林森木道：“亦初。”
白剑生点了点头，道：“亦初单纯，你要好好待她。”
林森木道：“自然。”
白剑生道：“叶茨通过拉乌尔神父事先与科瓦利约好，在胸前放上一个铁制酒壶。”
林森木哦了一声，道：“所以，你那一枪是打在酒壶上。”
白剑生喊了声“将”，道：“科瓦利身上带着一份绝密情报，他死不得。”
林森木道：“是有关研制原子弹的重要物质重水的情报？”
白剑生摇头道：“不是。是有关拉姆扎小组成员尾崎秀实临死前传递的情报。”
林森木抬起头来，看着白剑生，道：“尾崎秀实临终前将情报发往美国，而不是中国，所以日本特务迟迟找不到尾崎秀实传递的情报。”
白剑生道：“圣经小组成员都是第三国际谍报组织的精英，智慧都超出常人。”
林森木道：“这一招妙极！不然情报还真传递不出去，尾崎秀实一死，不但日本高层严密排查，就连梅机关也是，就连一只苍蝇从日本飞来，也要检查一下翅膀上是否刻着情报？”
白剑生笑道：“只可惜，日本特务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情报是传递到了美国。”
林森木道：“科瓦利假装中弹，当时巡捕为了追我，分散了注意力，所以门徒小组成员趁机将科瓦利救走了。”
白剑生点头道：“正是。不过犬养中堂太精明，若非‘铁猴’引其注意，还真不好把科瓦利藏到渔船中。”
林森木皱眉道：“和我同时跃出的男子是‘铁猴’？”
白剑生颌首道：“我在救你的时候，看到‘铁猴’被捕了，是你们76号的人抓去的。”
林森木道：“他中枪了。”
白剑生道：“‘铁猴’是门徒小组第一行动组组员，一直跟随‘战马’。‘战马’身份已经曝光，所以‘铁猴’身份早已暴露，76号抓住他肯定会严加看管的。”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