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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5日，星期五。公共租界，林公馆。
雨下得很急，日本广播电台里一直在播报着“东风有雨”，强降雨使得上海死气沉沉的。这雨，洗涤城市尘埃，又让城市沉闷。一股压抑的、躁动的闷，让人喘不过气来，幸亏雨中透着凉，才能舒缓了一些。大家的闷，不止因为天气，而是因为战局。被欧洲列强、邻国日本践踏半个世纪的国土上，烟火袅袅，炮声阵阵，无一刻安宁的日子，而屈辱、奴性压得中国人的脊梁都弯曲了，挺不直了。为了挺起腰板，自北向南，自东向西，中国人结成一线，全国抗日，让南京汪伪政府显得更加卑微、更加奴性十足了。
所以，周佛海对叶茨的举措很满意，连忙向汪精卫汇报，并推迟回都，等着审理尘埃落定。
通过日本陆军部向工部局副总董冈本一策施压，并提供大量金钱游说，总董李德尔同意100名日本宪兵进驻公共租界，只在林公馆附近设防。影佐祯昭将日本宪兵分批进驻，每批100名，一共安排了1000名。李德尔拿了钱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梅机关和76号特务、便衣也游散四周，公共租界一时兵戈铁马。
为了防止日本人搞什么阴谋，李德尔命中央巡捕房全力警戒，万墨翰率领巡捕也拥挤其中。
林公馆被日本人征用，刚刚新婚的庄亦初被赶回庄府。当然，这是林森木的提议，“鬼捉鬼”的游戏，肯定有生死，他不能让庄亦初处于危险境地。庄亦初明白，所以她回了庄府，何况她也是“杀龟行动”的一分子，她要完成她的任务。
林公馆二楼，书房被当做审判室，主卧室是叶茨的房间，次卧室是犬养中堂的房间。一楼四间房子分别由林森木、李丁纯、王天风和孙丙伦居住。客厅也变成了会议室，一张长桌替换了原来的餐桌。
叶茨推开主卧室的门，一派新婚气象，这让她有些恍惚了，想起了她和白剑生在伦敦的家，也是欧式装扮，当然没有庄亦初的富丽堂皇。可是那个家是温馨的，是充满了爱和理想的，她不高调，但骨子里缱绻着奢华，于是那间破旧的屋子也被装扮得像极了婚房。叶茨摸着似乎熟悉的床、桌，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美好的时光。叶茨最终的目光落在庄亦初一组照片上，照片排练有序，竟是一份电文。
叶茨很快破译了电文，是庄亦初的留言——
一切已安排妥当，地下仓库下按计划埋了十斤炸药。
看到庄亦初的留言，叶茨长吁了一口气，将照片调换了顺序，“杀龟行动”是勾勒庞大的手笔，是先谋略好而分步实施的，在实施的过程中，无法传递精准的情报，所以对“杀龟行动”的每一步都要精确，一子错，全盘输。
为了确保众人证据的隐秘性，主审由犬养中堂和叶茨来担任，一个代表日本政府，一个代表南京政府，滑稽地上演了一幕“中日和平运动”大戏。
林公馆内，由日本宪兵把守；林公馆外，由梅机关和76号特工把守，影佐祯昭和李士群征用了两间民房，等着公馆内指示，做相应的处理工作。晴气中佐和杨枢负责内外联络。
此事件由林森木提议，所以先对他进行审理。
二楼审理室内，本只有桌子、书柜和沙发，现在多了一张躺椅。犬养中堂不喜欢坐硬的，所以将主卧室阳台上的沙发搬到书房里。他躺在躺椅上，一晃一晃的，看似在审案，实际上他的脑海里满是风雨飘摇：“东风有雨”、“东风有雨”，这是天皇发动太平洋战争的明码呼叫。
为了保密，所有材料由叶茨记录，材料整理好直接上交日本陆军部和南京政府，成为绝密文件，所以受理人可畅所欲言。
犬养中堂问：“你有什么证据指证李丁纯？”
林森木道：“叶特派员还不知我的真实身份。”
犬养中堂从“东方有雨”中清醒过来，向叶茨说明：“林森木，日本人，原名森木太郎，老龟谍报网成员。曾受命潜伏苏联，后被捕，以人质交换来到上海，入76号工作。”
叶茨边记录边问：“你是日本人？”
林森木道：“我是日本人。”
叶茨道：“既然是日本人，那么是共党的可能性就很小。”
林森木道：“李丁纯也是日本人。”
叶茨停笔，问犬养中堂，道：“南京政府与日本政府诚心合作，将军为何如此安排？”
犬养中堂道：“76号刚刚组建，业务不熟，延安的，重庆的，第三国际的，都纷纷派间谍潜伏，为了暗中调查这些谍报人员，所以我安排老龟谍报网成员分散各地，帮助南京政府和平建国。”
叶茨冷笑道：“南京政府还真离不开日本政府的帮忙。”
林森木道：“我奉犬养将军之命在76号工作，一直暗中调查。我发现李丁纯最可疑，当然那时我不知他也是老龟谍报网成员。76号一直认为‘中共地下党31号潜伏在76号’，且不说此消息的可信度，就说中共31号与13号是中共地下党最神秘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76号倾全力也没有查出中共31号是谁？”
叶茨道：“你已知李处长是老龟谍报网成员，为何还指证他是中共卧底？你有什么证据？”
林森木道：“秦癸恩的遗物。”
犬养中堂皱眉道：“秦癸恩的遗物？”
林森木颌首道：“秦癸恩是门徒小组的情报员，与李丁纯和潜伏在梅机关的周戊寅同属一组。秦癸恩死后，留下了一本书、一个菜谱和一件破袍子。书是《巴黎圣母院》，菜谱是《醒园录》。第一个看到秦癸恩遗物的是王天风，第二个人是李丁纯。为了调查卧底，我将菜谱《醒园录》拍照留档了。后来，我发现《醒园录》中的秘密。”说着，指着书柜，“叶特派员，书和菜谱就在第三个格柜里，麻烦您拿一下。”
林森木得叶茨提醒，早将书和菜谱放到显眼处，果然没有引起犬养中堂的怀疑。
叶茨将《巴黎圣母院》和翻拍的《醒园录》拿下来，放到桌上。
林森木上前打开翻拍的《醒园录》，指着其中几页上的“”符号，道：“将军、特派员你们看，这些符号是基督教的符号，是希伯来文，基督教耶和华的缩写。再看这些字母，‘ΑΝΑΓΚΗ’是《巴黎圣母院》中雨果自序里的单词，意思是‘命运’。而秦癸恩临死前去过圣约翰大学，种种指向表明，秦癸恩将偷来的神鸟藏在圣约翰大学里。”
叶茨道：“这与李处长有什么关系？”
林森木道：“李丁纯是优秀的情报人员，我都有这种联想，何况是他？这么长时间，李丁纯肯定是破译了这些密码。既然破译了，为何不上报？这是疑点之一。”
犬养中堂哦了一声道：“还有疑点？”
林森木颌首道：“疑点二，芳子小姐是老龟谍报网成员，她与李丁纯单线联系，但芳子小姐经过调查，李丁纯竟然发展了下线贺加，以他如此聪明之人，断然不会违反纪律的。”
叶茨嗯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芳子小姐查证了他是中共卧底31号。”
林森木摇头道：“只可惜，芳子小姐中弹后一直在陆军医院，却想不到离奇失踪，无法指证。”
叶茨道：“你的意思是说，芳子小姐失踪了，或被害了，凶手就是李丁纯。”
犬养中堂听着叶茨和林森木的一唱一和，心中不信李丁纯会杀宫本芳子，但宫本芳子从陆军医院失踪，至今没有下落，一直让他担着心。林庄大婚当日，他见过宫本芳子，看着她醒来，但次日再去，人已不在了，谁能自由出入陆军医院，看来只有李丁纯？但他却无怀疑李丁纯的理由。
叶茨道：“还有一个问题，李处长是第二个看到秦癸恩遗物的，第一个是王天风，他是否有疑？”
林森木道：“如果从李丁纯和王天风二人挑出一人是共党，我选择王天风。”
犬养中堂被林森木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弄懵了，问：“你认为王天风才最有可能是共党卧底31号？”
林森木道：“芳子失踪了，她虽指证李丁纯，但证据都未得到验证，不足以指证他。王天风自投靠76号以来，一直抓军统、中统分子，从不抓共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就是共党。”
叶茨道：“我赞同林处长的想法。王天风为人阴冷、沉稳，最适合做卧底。”
林森木道：“孙丙伦是老共产党，76号和军统一直都想抓他，却十年都未抓捕。王天风能抓住孙丙伦只有一种解释，孙丙伦是自投罗网。”
叶茨道：“他为何要自投罗网？”
林森木道：“孙丙伦定是察觉到李丁纯的真实身份，也知他早暴露了，与其逃亡，不如揪出叛徒，保护卧底，这也是共产党一贯的作风。”
叶茨道：“难怪孙丙伦很快就招供了，第一个就指认李处长是门徒小组成员。”顿了顿，又问：“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孙丙伦揪出门徒小组叛徒，就是为了保护其他成员安全，尤其是76号的中共卧底31号，王天风。”
犬养中堂从躺椅上站起来，翻看《巴黎圣母院》和《醒园录》，眼睛渐渐收紧，忽然他从这些资料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很微妙的联系，仿佛有种关联隐藏在书和菜谱中，一些林森木、李丁纯、王天风都未发现的关联。
犬养中堂轻轻合上书和菜谱，分析林森木的指证，对眼前这个人，他曾怀疑过，但不确定，至少没有证据证明林森木不忠诚。从日本到苏联再到上海，这个人都未露出马脚，假如他是中共卧底31号，那么隐藏得极深了，深得如同海底的老龟一样。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