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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纵虽年过六旬，但身子骨一向硬朗，却在半年前突然病倒且一发不可收拾，请了不少江湖上颇有名号的大夫也琢磨不出个结果，几次险些回天乏术。

　　眼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云纵动了立下任家主的念头，云松作为嫡长子是合情合理的第一人选，包括云昭在内并无人反对。而就在云纵打算公布消息前，他迷迷糊糊躺在病榻上听到的一席话，让局势陡然变得波谲云诡。

　　“大概是以为我睡了，松儿父子还有管家放松了警惕，就在我卧房门口低声聊了起来。听到他们的话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这病是从毒上来的，是管家在松儿的怂恿下，往我的食水里下了毒药。”

　　看着云纵痛心疾首的模样，步青衣也有几分心惊。

　　“云水剑庄早晚要交到云松手上，他这又是何必？只是为了早些手握云家大权吗？如果他们父子和管家都涉入其中，那其他人……”

　　云纵苦笑一声，透着无限的凄凉沧桑。

　　谋划着让他这个老庄主早些死去的人，又岂止是云松父子和管家？连同云家其他几房子嗣，这帮血肉相连的晚辈竟然联起手来想要了云纵的命！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你说是乱雪阁的人时，我会以为你是他们派来的杀手了吧？”云纵说得太急，引得一阵剧烈猛咳。待咳声稍弱，他的叹息又接连响起：“我云纵一生正直，自认对族中老小没有任何亏欠，没想到竟落得众叛亲离地步，连我的亲生儿子都想置我于死地……我这辈子，究竟活得有何意义？”

　　步青衣随手绾起耳边碎发，低垂眼睑：“云庄主这话说得太绝对了。我若是没猜错，背叛你的人并不是全部，至少云昭背着外人的误解和指责，一直都在保护云庄主你，对么？”

　　门口十几人不分日夜严密把守，不是为了软禁，而是为了保护。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云昭明明掌控了一切，却始终没有以庄主身份自居。

　　云纵的脸色有那么几分尴尬：“云昭……他从小就离经叛道不循礼法，也着实做了些令人不齿的事，但在维护云家这件事上他从未含糊过。彼时所有云家子孙都为了各自利益与松儿勾结，唯独云昭不肯同流合污，也是他不顾危险与众人为敌，将我从软禁中解救出来的。”

　　“云庄主不必解释，人无至圣，我不会因为他有龙阳之好就把他当成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会因为他是云家的好子孙就忘记他是怎么威逼利诱良家少年的——不过他要是再敢调戏我，恐怕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云纵苦笑，却也明白步青衣是在开玩笑——她是女儿身，别说没有什么天姿国色，就算她真的是当世第一美女，知道她是女人后云昭也不会多看她半眼，更别说调戏了。

　　耐着性子听完云家的事，步青衣方才不疾不徐，仿佛不经意提起：“刚才云庄主见到我时说了句果然，我有些不太明白，难不成早有人告诉云庄主我还活着？”

　　“多年前我曾收到一封朝夕写来的信，就在乱雪阁出事后不久。他当时没有说明究竟遭遇了什么，只说他曾托付给我的事仍按我们说好的办着，总有一日你会活着回来，届时我再把东西交给你。”

　　步青衣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可她面上仍保持着波澜不惊之色：“东西？什么东西？”

　　“怎么，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着实有些可惜了。”云纵感慨一番，而后伸出枯槁的手臂指向墙柜，“东西就放在最下一柜中，你自己去拿吧。唉，朝夕就是不听我劝，我早跟他说过，该抓紧的抓紧，该放手的放手，否则……唉！”

　　云纵的唠叨叹息琐碎重复，步青衣根本听不进心里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控制着双腿走到墙柜前的，麻木双臂打开柜门取出半人长的檀木盒时，双手颤抖得厉害。

　　这是顾朝夕没来得及送给她的东西……

　　吱嘎。

　　轻轻翻开盖子，一把外形苍劲古朴的七尺柳叶剑沉睡在绒枕上，似乎还未从漫长的尘封中醒来。

　　就好像它的主人一样，永远永远地陷入沉睡。

　　步青衣喉咙一酸，有什么东西想要夺眶而出——这把剑她再熟悉不过，却从没想过它会再度出现，且是作为顾朝夕想要送给她的礼物。

　　君子。

　　这把剑叫君子，名字源于它被锻造出世之地，君子楼。

　　顾家是从何得到这把剑的已经不得而知，步青衣只知道，这把剑被顾家世世代代传承着，它虽然不若玄凰剑那般有着削铁如泥的锐利，却是荣耀的象征，于顾家而言更有着非凡意义。

　　历代，它都为顾家家主之妻所有。

　　也许，这就是顾朝夕没来得及说的话吧。

　　步青衣颤抖着深吸口气，胸腔里满是细碎的刺痛，那种沉甸甸的压抑之感挥之不去，又无法纾解。

　　这把君子剑，对她来说太过沉重。

　　“云庄主，青衣有一事相求。”步青衣捧着剑回到床榻边，毕恭毕敬向云纵深深鞠躬，“这把剑还请云庄主继续代为保管。”

　　云纵不解：“步姑娘这是何意？朝夕便是已不在人世，好歹这是他的一份情谊。他对步姑娘的感情，老夫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的，绝不存在半点假。”

　　“正因如此，这剑我更不能收。无论如何还请云庄主答应我这个请求，日后我若寻得顾家后人再将这剑归还；若是寻不得，那么能尘封于云水剑庄，也算是这把剑的福气了。”

　　见步青衣态度坚决，云纵只得答应，惋惜之情跃然脸上。

　　步青衣有些无法忍受这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气氛，她稍稍冷静，而后终于做了一件与她乱雪阁阁主身份相匹配的事情。

　　谈条件。

　　“时时刻刻都要提防有人暗害，少不得要许多人手在周围保护。我知道这对云水剑庄来说不是难事，但长久如此终归不是个办法——不如这样，我来帮云庄主彻底铲除后患，让云水剑庄归于宁静平和，怎么样？云庄主只需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就好。”步青衣眨了眨眼，一副精明油滑的商人模样，好似全然不记得片刻前的沉重。

　　云纵愣了一下，面带犹豫：“那要看你提的条件是什么。我如今这副模样，着实给不了你什么承诺，我就连活着都要靠旁人保护。”

　　“云庄主不必紧张，我不会提过分要求的，我是个好人。”一本正经地自夸后，步青衣正色，一字一顿道，“我只需要云水剑庄公开表明立场，认可并且只接受由我作为阁主的乱雪阁。”

　　云纵悬着的心落地，如释重负松口气：“只有这个条件的话，那好说。朝夕失踪后，我便与乱雪阁再无往来，只因我不认为没有了朝夕的乱雪阁还是真正的乱雪阁。但若是你做了阁主，那就无所谓了，倒也只有你才有资格接他的遗留。”

　　“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云纵句句不离顾朝夕，让步青衣颇为不舒服。问明白相关要事并向云纵做出承诺后，她匆匆结束交谈离开卧房，仍是神不知鬼不觉。

　　现在还不是对其他人亮明身份的时候。

　　是时天色已按，按照云昭的说法，已经到了该去他房间的时候。步青衣并不打算去赴这个约，而是躲到鲜有人走动的柴房睡了一个大长觉，直到次日晌午才悠悠转醒。

　　剑庄内一片紧张气氛，不少下人都在对云昭昨晚莫名其妙大发雷霆议论纷纷。再次易容的步青衣听了会儿热闹，时辰差不多时去私下接头的地方取来仿制好的牢房钥匙，直奔山洞而去。

　　去往山洞的路上，步青衣索性卸了易容，崔放总算不再用奇怪目光看着她。云松见她果真带来了钥匙，不由面露喜色，连连敦促开门。

　　“急什么？钥匙都拿来了，我还能不开？”步青衣故意把钥匙在掌中抛来抛去，却始终吊着不肯开门。直到云松急得脸色发青，她才慢条斯理道：“云大侠，好歹你也是江湖上混过的，总该住过店、买过东西，难道就不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

　　云松明白她暗示什么，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我人就站在这里，你看我像是藏着玄凰剑的样吗？既然答应了会把玄凰剑给你，那么等我出去后自然会说到做到，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怪我咯？”步青衣一耸肩，“谁让我信不着你呢？反正没拿到剑之前，这门我是绝对不能开的，谁知道我开了门，你会不会突然冲出来杀人灭口，好保护那把价值连城的剑？”

　　关键时刻讨价还价气得云松牙根直痒痒，偏又拿步青衣毫无办法。他强忍怒气，想了想，硬生生点头：“好，算你狠！你过来，我告诉你玄凰剑所在，你拿到剑后马上回来开门！”

　　“这就对了，云大侠真乖。”步青衣嘿嘿一笑，信步走到牢房前。

　　云松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玄凰剑就在剑阁三层的暗格里，不过装着玄凰剑的剑匣有秘锁，解开之法只有我和我爹知道。所以……”

　　“所以我能拿到剑匣，但想得到剑，还得把剑匣抱回来由你打开，对吧？嗯，云大侠果然是个油滑奸商。”

　　步青衣眉梢微挑，桃花粉靥上浮现一抹浅笑。

　　云松打了个寒战。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笑容……怎么不像什么好人呢？ 腹黑世子，你又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