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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看着院落正中央处站着的那个小少年,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狠厉之气,尉氏竟打从心里觉得害怕起来。
当日一时手软,没有将他同赵氏一并杀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定了定心神,将那一丝丝莫名其妙的畏惧感隐藏,尉氏怒目圆瞪,“宋长尤,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可是你的母亲,难道你想以下犯上吗?”
“母亲?”男孩呢喃般的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轻蔑和不屑中又夹杂了些许悲痛,他嘴角的弧度以肉眼清晰可见的速度收敛,眸光忽暗,“我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杀她的凶手可不就是你吗,怎么,这么快就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忘了?”
尉氏端握在袖中的手相互攥紧,眼皮微阖,“赵姨娘趁老爷离府,将外间的野汉子领回院中行苟且之事,这般不要脸的女人是自作孽不可活,而我不过是代替老爷清理后院罢了。”
苟且?
这两个字真是刺耳呢。
宋长尤抬眼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妇人,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尉氏寿辰前一个月,赵姨娘就开始着手刺一副名唤花开富贵的绣样儿,八房虽无一人喜爱这位当家主母,但为了往后在这宅院里的生活能过的稍稍顺遂一些,都费尽心思不遗余力的收罗着各式各样的好玩意儿,妄图利用这一机会讨好于她,赵氏也不列外。
现在回想起来,宋长尤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母亲坐在小轩窗下专心刺绣的恬静模样,那个时候的她,只想着用自己唯一擅长的东西去取悦父亲看重的女人,以此来替自己的儿子谋求主母日后的宽容相待,却没有想到,那个女人早就生了不想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念头。
临近诞辰之日的某个晌午,偏院里突然闯进一个粗鲁蛮横的大汉,仰躺在椅子上看书的宋长尤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已大步流星径直走进了阿娘所在的寝室,紧接着,房间内就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尖叫声,隐约还有东西从案上坠落摔倒在地的脆响声。
意识到不好,男孩丢了手里拿着的书本,不顾一切的跑进房间里,当他冲入门口,第一眼看见的是食案旁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男人双臂死死将母亲箍在怀中,油腻的脸上带着贪婪的欲望,阿娘拼命抗拒着,可因着对方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的挣扎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呢?
血气在一瞬间上涌,身体和情绪全部失控,宋长尤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想都没想,随手操起一个青花瓷瓶,对着那个男人的后背就要往下砸。
“住手。”
瓷瓶还没有落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吼,举着双臂回过头来,就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尉氏,以及她身后跟着的浩荡人群。
在这短短的一秒钟时间里,宋长尤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万个念头,而后举着瓷瓶的双臂骤然下降,朝着仍然将阿娘圈禁在怀里的那个人狠狠砸下去。
啪……
刺耳的声音响起时,门口站着的众人霎时间愣住,大汉于数十双目光中瘫软无力的倒下去,斜躺在地上时,指尖还不忘紧紧攥着赵姨娘的裙裾。
如果当时的力气再大一点,如果当时对着的不是那个人的后背,而是后脑勺,如果当时能够亲手将欺负阿娘的畜生杀死,那该是一件多么解气的事。
然而事实上,对方不过就是晕了过去,他的母亲因为这件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真正的始作俑者,至今仍然在这世上逍遥快活。
尉氏以此污蔑赵姨娘在院里偷人,不由分说的将赵氏拘禁关押,为了逼迫阿娘承认自己的罪行,尉茹蝶找了几个最擅长逼供的老妈子,日以继夜的摧残那个可怜女人的身心。
父亲不在府中,宋氏满门皆听这位当家主母一个人的,彼时的宋长尤慌极了,他第一反应是找阿姐,然而还没跑出院门,就被尉氏的人强行拽了回来。
走投无路之际,他抛下少年的自尊心,跪在尉茹蝶居住的院里痛哭流涕,恳请主母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如果能换得母亲平安无事,即便是一无所有,他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更别说……是那虚无缥缈的自尊心。
只不过,尉氏的心是铁打的,见此,不仅没有半分动容,反而激荡出了深深的得意。
宋长尤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直喊到嗓子嘶哑,再难发出半点声音时,方才意识过来,自己这样做是毫无任何用处的。
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巧,又那么及时,大汉才将将进房间,就连坐在院子里的他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远隔几条回廊的尉茹蝶却能准确无误的得到消息,并迅速带人赶来。
唯一的可能是,这场捉奸的戏码原本就是他们提前安排好了的,阿娘虽是妾氏,可好歹也是父亲宅院里的半个主子,即便是当家主母,也不能毫无因由的明面来横。
因此,尉氏便设了这一场局,为的是有足够的由头,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软禁折磨赵氏。
幡然醒悟是在这个时候,仇恨深种也是在这个时候。
身体快要虚脱时,宋长尤缓缓站起身子,隔着密密麻麻的雨点深深望了一眼屋内尉茹蝶投在窗户纸上的身影,转头毅然决然的离开。
哥儿担心母亲,日日夜夜的跪在寝室外面候着,这一点,徽娘没有骗宋梓舟。
有出入的是,并非在寝室外,而是在暗室外,房内也并没有一个被肺痨所困伤心欲绝的赵姨娘,有的只是被几个老妈子围在中间反复折磨苦不堪言的阿娘。
彼时,尚且只有十三岁的尤哥儿,在孤立无援毫无应对之法时,一动也不动的站在暗室外间,静静听着被十几个彪形大汉把守着的房间里,母亲近乎撕裂般的求救声,咬紧牙关极力隐忍,直到忍至浑身颤抖,眼眶里的泪水才晃晃悠悠的跌落进尘土里。
他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将该看的看进眼里,该听的听进耳中,无比清晰的感知着这一刻周遭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且一丝不落的统统记进心里。
幼苗终会长成参天大树,蜉蝣总有撼动天地的那一日,到那个时候……
小小少年握紧拳头,暗暗在心里发誓,到那个时候,母亲今日所吃的苦,受的辱,他终将十倍百倍的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
从前不知道,原来一个人七天七夜不吃东西,也是不会觉得饿的,比如正在房间里遭受着非人折磨的母亲,比如一直站在暗室外从未离开半步的小男孩。
如若不是宋延年提前回府,他们母子两还可以将这种状态继续下去,或许能试着探索一下人类承受饥饿和折磨的极限究竟在什么地方 。
宋长尤从小就不是一个多依赖父亲的孩子,然而那一日,看见宋延年领着小厮疾步跑来时,胸膛里竟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热切和委屈感。
“爹,阿娘,救阿娘……”
男孩迎上去,拽着飞奔而至的中年男人袖口,伸出食指指向那暗无天日的房间。
“勿慌,阿爹知道。”
宋延年伸出手抚摸在男孩毛茸茸的发顶,压低声音柔柔的,匆匆的安抚着他此刻的慌乱和无措。
耳边听着父亲轻言细语的抚慰声时,男孩忽而愣了一下,漫长的十三年里,这是他第一次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父与子之间应有的温情。
正当他怔忪之际,宋延年已越过身旁,提高音量大声喝退门前守着的彪形大汉,抬脚猛地将房门踹开,只身挡在一奄奄一息的赵氏和一群面目狰狞的老妈子中间。
宋长尤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父亲躬下身子抱起阿娘,看见阿娘睁开迷蒙双眼将父亲的面容映入眸子里时,脸上细微却又很明显的表情变化,鼻尖微红,喉头泛起一阵酸涩。
他知道,对于阿娘来说,先前所受的痛苦和不堪,在父亲弯腰将她抱起来的那一刻,全都不在是煎熬,而是得偿所愿前不值一提的小小磨难。
十几年来从未被在意和宠爱过的人,仅仅只是一个拥抱,就会满足到自动将所有本该牢牢记恨在心头的经历全部消弭。
尉氏得知家主回府,一刻也不停地赶了过来,将正抱着赵姨娘准备回偏院里的宋延年拦下,悲悲戚戚的欲以淫乱后院不守妇道为由阻止他们离开。
宋长尤生怕父亲会听信尉氏所言,放弃对阿娘的营救,他克服心底里的懦弱,猛地冲上前用力将尉茹蝶推倒在地上,顺势抽出一边侍者身侧的佩剑,抵在摔倒在地的尉氏脖颈处,尉茹蝶吓了一大跳,瞧着咫尺之内的利刃哆哆嗦嗦。
院内站着的丫鬟随从具是一惊,先前帮着当家主母为非作歹的彪形大汉,碍于家主已回府,不敢继续造次,只将头低了又低,并未上前阻拦。
男孩显得异常平静,他转过头来用极其坚定的眼神看向宋延年,道,“阿爹,现在没有人敢再拦着你了。”
所有人只顾着惊诧当下所发生的异常状况,却无一人留意到家主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满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十三应该是跟在宋长尤身后的罢,宋延年的提前回府,大抵是从他那得了院中的消息,因此才急急忙忙的返至家中,并在第一时间抵达暗室。
可惜的是,阿娘并没有真正从尉氏手里逃生,躲过了这一劫,却没有躲过那一杯掺了剧毒的烈酒。
入殓当日,宋梓舟瞧见赵姨娘嘴唇上的乌青之色,的确是毒药所致,只是并非赵氏自己寻死,而是……旁人并不想教她活。
逃离暗室后,日子并没有就此消停下来,尉氏以亲眼瞧见赵姨娘偷汉子为由头,同宋延年争执了许久,最后宋延年不堪其扰,索性将这件事情全权交付给尉茹蝶处理。
得了家主的允准,尉氏越发猖獗起来,竟连审也未审,就直接断了案,最后以清理后院的名义,强行将一杯毒酒灌入赵姨娘腹中。
女人对付女人起来,手段最是肮脏卑劣,他的母亲是那样恪守本分的良善之人,最后却落得一个不堪至极……甚至啊,连死因提都不敢提的污名。
可见,这天底下只适合穷凶极恶的人生存。
宋长尤告别夫子回到院里时,赵姨娘的身体已经凉透了,他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同母亲说,就已陷入天人永隔的无力局面。
那个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千里迢迢赶回来将阿娘从水深火热中救出,着急忙慌情真意切的模样,像是一点儿也不希望她死,又为何最后会改变主意将赵姨娘推给尉氏,并一直冷眼旁观,就连主母灌她喝下毒酒时,也没有插手阻拦。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许久,在弄明白父亲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希冀时,心头便立时有了答案。
淫乱后院不守妇道,宋延年当然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理由,尉氏编造出此事,不过是在知晓某件关于阿姐的事情后,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而为之。
父亲也自是明白的,心底深处对于赵氏的亏欠责令他不顾一切的赶回来,破开暗室门的时候,宋延年是真的想要拯救这个女人。
不过……
在看见宋长尤推倒尉氏,拿着剑抵在尉茹蝶脖颈处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仅是陷入困境里的赵氏,就激发出了这个小小男孩身体里的勇气,令他变得无畏起来,倘若放手任凭尉氏欺毁凌辱他的母亲,尤哥儿是否……会有更不一样的变化?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会直接将赵氏送往死亡的道路,虽是意料之外的举动,却带给了他想要的效果。
赵姨娘没了以后,男孩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过往的稚气呆傻从他身体里抽离,余下的只有一个因为愤恨而主动强迫自己往强大这条道路上走的宋长尤。
既然憎恶仇视这种东西能够让他按照自己的期许蜕变,他不介意再往他的伤口上撒一点儿盐,将此情绪酝酿的再浓再重些。
所以,赵姨娘入殓这一日,宋延年替尉氏办了一个盛大的寿宴,一如既往地亲自为她做寿桃,刻意用耀眼的红色刺痛那个男孩的眼睛,并且刺痛他的心。 侯府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