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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宋梓舟的请求,穆之周终究还是应允了,他并非一个心软的人,只是没有办法对她强硬罢了。
一如未喜之于绿竹。
在成为今上身侧能同未欢平分恩宠的宫人之前,未喜不叫未喜,他有一个很儒雅的名字,叫做旌书,亦姓苏。
十三岁之前的苏旌书,是盛京城中最最出色的儿郎,仿佛这世间风景都被他披在了肩头,耀眼的夺人双目。
他的父亲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母亲是亲王之女谨言族姬,自生来便长在优渥的家境里,接受着最上层的教育。
八岁那年,谨言族姬替他定下燕林王府尚不满五岁的女儿绿竹,他向来是最听话的,母亲既如此说了,他便真的就将那个糯米团子一般的小姑娘当作自己未来妻子般照顾呵护。
穆将军府真正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公子每每过府寻他玩耍时,总是会忍不住取笑他是有小媳妇儿的人,旌书一点也不恼,看着那个穿着粉色短袄软软糯糯的女孩,心里头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安稳和甜蜜。
那时候还不懂感情,只知道他并不讨厌她。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喜欢,就跟喜欢学堂里的夫子,书房里的笔墨纸砚一样。
谨言诞下旌书后伤了身子,再无所出,苏府嫡系一脉仅出了他一人,其余房内的侍妾以及各旁支生下的孩子碍于他母系的尊贵和严厉,与他相处时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言语不当行为不端惹族姬不快。
人与人之间相处,一旦有了顾忌,就如同在心里设了防,终归是不亲近的。
旌书从前很是嫉妒将军府的小穆公子,相交这些年,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个灵动俏皮的小尾巴,如同影子一般寸步不离,一旦离得远了,小尾巴总是会撅着嘴满不高兴的唤哥哥,声音脆生生的,像是要将人的心都喊化了。
原本已经跑出去好远的小公子听见妹妹的呼唤,总是会无奈的停下脚步。
彼时,旌书是真的很羡慕这样的关系,也是真的很想拥有这样一个人作伴,予他孤独生活中一点慰藉。
上天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所以将燕林王府的绿竹郡主早早送到了他身边。
旌书比绿竹大三岁,很多时候像个兄长,而非未来夫婿。
五岁的姑娘最淘气,常常将乳母搅的脑袋疼,可偏在他面前,却像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小仙子。
她会翻上梨花椅,趴在桌子上,摇摇晃晃的提着月牙壶倒一杯水,小心翼翼的端着送至正伏案读书的他面前,怕她烫着,从八岁的时候开始,旌书房里放置的茶水一直都是凉的,就算是大雪纷飞的冬日亦是如此。
即便进了皇宫,做了陛下许多年的随侍,这一习惯他仍旧保留着。
绿竹会同红鸾小姐拌嘴,年幼的时候,越是觉得受了欺负,越是哭的大声,总以为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将委屈彰显出来,每逢此时,穆小公子总是懒洋洋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剥着手里的橘子皮,一边极不走心的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旌书最见不得绿竹哭,还未等她嚎出声,他就已经伸出手心疼的将那个小姑娘揽进了怀抱里。
绿竹九岁的时候,随父亲一道去太尉府中做客,不慎被与她年龄相仿的翠微小姐失手推入花园鱼池,浑身被水浸透了,回去生了好大一场病。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太尉也将翠微训了一顿,事后,就连燕林王夫妇都不再计较,可他却偏偏记了仇,且久久不能释怀。
同年十一月,旌书进入陛下亲设的弘文馆中学习。
依着父亲的品级,其实他是没有资格来这里上课的,但他的母亲原是亲王之女,身上多多少少沾了些许皇室血脉,外加同穆府小公子交好,长公主有意让他们二人作伴,所以他最终得以进入弘文馆中受教。
并且,于此处遇见了将绿竹推入鱼池中的跋扈小姐。
瞧见翠微,旌书便想起了燕林王府上那个姑娘被伤寒折磨的可怜模样,愤怒促使下,他丧失了应有的理智。
通往弘文馆的路上,需得经过一条潺潺小溪,当小小的翠微被侍女搀扶着走在石块搭成的道上时,旌书想都没想,立马冲上去将对方拽入没过脚背的河水中。
看着翠微好看的串珠绣鞋浸泡在水里,耳边听着她尖锐刺耳的哭喊声,十二岁的他咧开嘴角笑的直不起腰,心中多日以来的积怨在这一刻消散,剩下的只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和恣意。
妄为的后果是……他被以喝茶的名义直接从馆中请去了太尉府。
他的父母虽比不得穆将军和歌阳长公主尊贵,但到底也是显赫人家,太尉并不敢对旌书如何,只是将他晾在堂上不闻不问,也不放人。
他倒也不怕,学着将军府中那个混世魔王的样子,闲闲散散的往太师椅上一瘫,百无聊赖的嗑着瓜子。
在这件荒唐事情传遍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之前,苏旌书一直都是各大世家公认的翩翩公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而那个时候的穆府小公子,就像是一匹脱缰了的野马,同现在的沉稳阴纨不动声色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仗着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又有皇帝舅舅撑腰,穆之周从不怕任何人任何事,将满未满十二岁的他,是一个单听名字就会让人头疼的顽劣子,活的天不怕地不怕。
不过彼时的那个人,有张扬肆意狂放不羁的资本。
混世魔王,这个称呼是旌书送给穆之周的,被太尉拘于堂上的时候,也正是这个被他称做混世魔王的小公子拦下前去苏府通报的侍从,带了一众家丁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以不由分说的姿势将他从太尉手中解救出来。
孩提时候是真的美好,不用囿于权势的漩涡,行事时不需要一再权衡和思量,生活里的一切都有人打点,而他们所要做的就只是受教和开心。
对于那个混世魔王来说,十二岁就像是一个分水岭,将他的人生断做两半,一半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另外一半是黑暗炼狱里的故作从容。
对于苏旌书来说,他人生的分水岭是十三岁。
这一年,有人上书直指父亲与敌国将领私下联系,圣上派人连夜搜查苏府,在家主寝室一间极为隐秘的暗格中翻出了许许多多的书信,笔记与章印同父亲和那名敌国将领比对无异,这一物证直接坐实了金紫光禄大夫通敌叛国的罪名。
其中部分信件的内容触及一年前穆炀靖大将军战死沙场的真相。
依据信中所言,父亲在穆将军身边安插了细作,两军征战之际,敌国将领以可抵一座城池的珠宝从他手中换走了本该绝密的军机秘报,至此,那一场同北国的抵御之战才以大败而告终,并且直接导致了穆将军的死亡。
歌阳长公主的自裁,一直是陛下心底的伤痛,听闻当日在皇姐的灵堂上,少年君王以看管不周为由发了好一通火,甚至愤怒到了拔刀的地步。
父亲通敌导致穆将军战败殒命已是不可饶恕,如今在帝王心里还担了间接害阿姐殉情的罪责,因了长公主的死亡,圣上待穆府遗孤尚且如此严苛,更别说是一个金紫光禄大夫府了……
当在苏府地下密室中搜到敌国将领用来换取情报的财宝时,君王大怒,当即将他的父亲处以极刑,并暴尸城门警示众人。
亲王之女谨言族姬又如何,在丈夫此般罪名面前,亦是难逃满门抄斩的结局,苏府所有人都被收监,等待秋后问刑,显赫的门第彻底没落。
在锦衣玉食中经历过人上人的尊贵,在牢狱中经历过蝼蚁般的卑贱,至此,穆小公子不再是昔日里那个不谙世事的混世魔王,苏旌书同样也不再是昔日里纤尘不染的温润儿郎。
置身于肮脏狭小的铁牢里,抬眼看着身旁围着的绝望面容,旌书第一次发觉,原来苏氏一族竟有这样多的人。
这个时候,绿竹恰好十岁,他伴在她身边的时日整整五年。
原本只需要再等一个五年,等到她十五岁及笄后,行完大婚之礼,他便能够娶她为妻了。
世事多变,一切都等不及了。
十三岁,这个年龄在面对生死大劫的时候能做什么?
端坐在牢房里,抬头看着狭小天窗外高悬于夜空中的月牙儿,遥想着此刻远在边疆的某个人,旌书头一回明了眼泪的滋味。
穆之周为了家族荣耀,在十二岁的时候奔赴战场,褪去一身稚嫩,选择像一个男人一样拼搏。
苏旌书为了族人性命,在十三岁的时候自施宫刑,将后半生典当,选择了一条最不像男人的道路。
这个从前盛京城中最亮眼的儿郎,于四面牢房中亲手割了命根子,央人呈递于君王案前,用这种最惨烈而决绝的方式表达自己侍奉陛下的拳拳之心,以残生为奴的愿念,将族人秋后处斩的刑法变做即刻流放。
虽还是未逃脱处罚,但终究保住了性命。
其实苏旌书那个时候是傻的,陛下既已下令处死他了,又怎么会稀罕他余生的侍奉。
后来的某一天,他无意中知晓,原来君王当初的妥协退让是因为……那个人获悉京中变故后,自遥远的前线传回书信替自己这个儿时的好友求情作保……
故此,苏氏除父亲以外的族人,方才获得生机,有了另外一个不同的结局。
赖着那个他从前称做混世魔王的小公子一句话苟活至今,可苏旌书当着他的面,却连父亲的名字都不敢提,更别说是道谢……或者道歉。
这些年来揣着明白装糊涂,穆之周不提,他便佯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天晓得,其实他心中多想问一问那个少年……是否真的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害死他父亲的杀人凶手?
苏旌书多想面对面跟穆之周说一句谢谢,再道一句抱歉,可羞愧使他一直躲在未喜的躯壳里不肯面对。
未喜这个名字是陛下赐给他的,为了同原有的宫人做呼应,也为了提醒他从前富贵的日子已然逝去,从今往后即将步入另外一种不同的人生。
在真正成为未喜的前一日,他以苏旌书的身份前去燕林王府退掉了母亲当日定下的婚约,同罪臣之子撇清关系,燕林王合府上下都很开心,只唯独……
唯独那个十岁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哭的撕心裂肺,于泪眼朦胧中含糊不清的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他啊……
哪舍得不要她,只是不配再拥有她。
时光就像是哒哒而过的马蹄,一晃八年已从指缝飞逝。
苏旌书当初盼望及笄的姑娘,转眼已经到了十五又三的年龄,遗憾的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娶她为妻了。
知晓这些陈年旧事,宋梓舟紧了紧手中丝绢,心头染上一层虚无的愁绪。
闻及平铭满腔爱恋,她怜她的痴心错付,也哀她的死心踏地,人世间的感情不仅仅只有爱这一样,倘若那个南蛮姑娘肯将目光分出半分投掷在这盛世风光中,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境遇吧。
听见绿竹惆怅的过往,她适才明白,人有贵贱之分,命运却持论公允,不管处在什么位置上,都有各自不可得的心酸。
释然大抵是在此刻,对绿竹因为平铭而起的偏念消散在这一个关于苏旌书的故事里。
宋梓舟抬起头看着穆之周好看的侧脸,顿了少顷后,忍不住开口轻轻道,“以爱的名义插手对方婚嫁之事,并不见得是为那个人好,绿竹问的没有错,她的人生,凭什么操控的却是你们?”
“成亲与否不重要,心里装着一个人却要嫁给另外一个人,才是真的煎熬。” 侯府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