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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菲亭的命算是保住了，但这个人也毁了。她苏醒之后，听闻自己已经永久失去生育能力之后，虽然不哭不闹，但整个人也犹如行尸走肉一般，陷入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之中。这还仅仅算是精神层面的伤害，失去子宫的女人，虽然不至于像被阉割的男人那样不男不女，但外在女性特种同样会受到影响。

　　很快，苏菲亭原本光泽的皮肤开始泛黄，乌黑的秀发开始分叉，粉嫩的额面生出细碎的皱纹，双目黯淡失神，仿佛青春之神已经不在眷顾这个其实不到二十岁的女人，苏菲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一日一年的传说在她身上灵验。

　　待半个月之后，苏菲亭下床活动之时，众人都有些认不出这个似乎已经年过三十的中年妇人。

　　这是无可挽回的衰老，没有子宫的生理调控，苏菲亭瞬间失去了近三十年的年华，即将迈入四五十岁才会经历的妇人更年期。不管秦越用多少灵药都无力逆转，而苏菲亭自己更清楚自己的状态，每天早晨，她都捧着镜子，看着自己飞速逝去的容颜轻声啜泣。天下没有女人不爱美，特别是年华不过双十的女人，苏菲亭就如同一朵被风雪摧残的花蕾，还没来得及绽放出最美丽的花瓣便急速凋谢，更不要说开枝散叶。

　　秦越同样极为震撼，因为这是他主刀的第一例子宫切除术，那些在书本中记载的残酷变化正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了，直至今时今日，秦越才真正理解书本上那行先祖的注释小字，那真是用鲜血和泪水写成的——红颜老昨日，白发多去年。铅粉坐相误，照来空凄然。

　　但苏菲亭一日白头之痛苦，哪怕是诗仙李白都不能尽然描绘。

　　虽然这事怪不到秦越头上，如果一定要追责的话，大半罪责自然是日军的，不是他们的禽兽之行根本不会有后面的悲剧，而后是拒绝秦越安全堕胎建议的洪瑾，最后则是胡乱服药的苏菲亭自己。但是，秦越同样受到精神冲击，因为那到底是苏智信的妹妹，苏智信在弥留之际的无声托付终究还是辜负了，如果不是而今的秦越已不惧怕“不医亲”，这一切足够令秦越混混僵僵一个多月。

　　教堂之中，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伢妹儿，她经常抱着孩子去陪苏菲亭说话，斌朗还主动邀请苏菲亭成为孩子的义母。其实安慰一个永久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的最好办法便是让他亲手抱着孩子，只有在这个时候，苏菲亭的眼眸中才会生出一丝光彩。

　　不过，这对洪瑾而言，眼前的一切反而加重了她的内疚，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如今的洪瑾再不复当初的意气飞扬，明显消沉了许多。

　　如此再过了半月，森林教堂依旧没有等回卡尔神父一行人，他们仿佛从这个世间消失了一般，不光荧惑不知其下落，连日军那里都没有任何消息。但是，在此期间，另一位客人造访了森林教堂，他便是侍奉过洪家三代家主的元老级仆役程老，自中国远征军败退之后，这是洪家第一次主动联系荧惑。

　　“这些时日大小姐受苦了，老仆给大小姐请安。”

　　教堂之中，程老的礼数依旧恭谨周到，但从他颤颤巍巍地鞠躬动作来看，这位精明老仆人也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而且荧惑已经知道，这位老人在重庆主持南洋援华事宜，几次三番和重庆国民政府的高官发生冲突，被气得住院好几次，眼下实在不易如此劳累。

　　不过，程老能在此时潜入缅甸，也在侧面说明驻缅日军的防卫工作已经陷入混乱，开始显现出溃败的趋势。

　　“程老是长辈，千里迢迢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已经令我心中不安了，所以这些礼数就请程老不要再行了。”洪瑾对这位老人极为敬重，连忙叫两边的随从扶起。

　　“老仆高兴呀，缅北一别，没想到这把老骨头还有福气见到大小姐，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程老拿出手绢，轻轻擦了擦眼泪，说道，“而今无面鬼已死，坂田被废，缅甸大局已定，中日之战大局已定，老仆即便是今晚去见了老太爷，也能挺直腰板了。”

　　洪瑾微微一笑，语气中却有些惆怅，那个曾经一心扶持中国同盟会，跟着孙逸仙冲锋陷阵的上代家主，在晚年无可奈何地臣服于日本脚下，搞的全家离心离德，自己含恨离世，而今百年颓势被后辈一举扭转，想来也能含笑九泉了。

　　“爷爷……一定会高兴吧，但恐怕也高兴不了太久。程老，说吧，在这种时候来找我，是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小姐，老仆这次过来，确实有两件事需要告诉大小姐。”程老站直身子，再次恭敬鞠躬，道，“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半月之前，家族在美国召开恳亲大会，家中元老和诸位大掌柜议定，老爷将在日本投降后正式隐退，家主之位以及南洋华商总会第一会首的职位由大小姐接任，此事已正式告知南洋各大家族，所以，此刻你已经是洪家的代理家主。”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呆了，的确，洪瑾一直都在谋夺洪家下任家主之位，但这个位子目前还是有主的，那便是洪瑾的兄长，洪老爷的嫡长子洪琏，此人不但占着“正统”名分，智谋手段也不在洪瑾之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哪怕洪瑾携抗战胜利之威剑指家主之位，洪琏都有一战之力，所以洪家在战后肯定还有一场内讧。

　　没想到，此事在半月前便被洪家悄悄解决了。

　　“大少爷是什么意思！，他肯心甘情愿地退位？”不等洪瑾说话，洪霖已经抢先问道。

　　“这是家主和家中元老的意思，诸位大掌柜也全部同意，大少爷非常识大体，他已经在恳亲大会上主动表态支持大小姐登位家主，家族也给了大少爷足够的补偿，他会在战后前往欧洲，主持家族在欧洲的一切事务。”

　　程老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阴谋诡计和利益交换。

　　洪瑾轻描带写地弹弹指甲，冷笑道：“真是好手段呀，按照约定，这家主之位本来就会是我的，现在却变成了长辈们的恩赐。哼，大哥也以退为进，自己跑到欧洲享福，反而把烂摊子丢给我。”

　　程老不语，只是白发苍苍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在场之人中，至少秦越明白了，洪琏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极为高明，洪瑾在战前本就和家族有过协议，只要战争胜利，她就会成为洪家第一位女家主，现在日本败局已定，洪家就应该兑现承诺，这当然会严重损害原少家主洪琏的利益，洪家内部支持洪琏的那一部分势力绝对不会让洪瑾轻易上位。

　　不过，大义站在洪瑾这边！洪瑾才是名正言顺的南洋抗战带头人，同样，洪家乃至整个南洋华商为了谋取抗战胜利后的中国利益，也绝对希望由洪瑾上位与中国政府谈判，所以在势力对比上，洪瑾同样占优。故而，在洪瑾看来，即便战后洪琏一方不服气，她也有七八成可能强行压制洪琏，甚至，洪瑾打心眼里希望洪琏不服气，主动起来挑事，这样洪瑾就有明确的借口把洪琏一派连根拔起，根本用不着家中长辈出手。

　　现在，洪家长辈横插一脚，看似帮了洪瑾一把，实则给洪瑾添乱。

　　洪琏已经主动退位，洪瑾出手彻底瓦解洪琏势力的大义名分也随之烟消云散，而且他还获得了洪家在欧洲的分部，假如让洪瑾自己来处理，这个肥美的差事绝对不会落到洪琏头上，这等于让洪琏成为一个“不尊君命的诸侯”，有了各据一方的势力，一旦洪瑾在战后利益谈判中失误，洪琏便有随时“逼宫”的能力和借口。

　　看似合情合理的安排，实则暗含了随时推翻洪瑾的恐怖筹谋，这必然是洪家内部反洪瑾势力的联合布局。

　　程老赔笑道：“老仆知道代理家主心中不满，但代理家主应该很清楚，自两百年前洪家筚路蓝缕，在南洋创立基业开始，历代家主的位子都不好坐。其实比起老爷和老太爷，你的处境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大局有利于你，不利的都是细节。”

　　“也是，比起父亲和爷爷时候的风雨飘摇，现在的洪家至少可以稍微喘口气了，我不能再奢求太多，家主之位向来能者居之，我若无能，大哥尽管取而代之。”洪瑾摇头笑道，“不过，只是这些都是小事，也用不着程老你亲自跑一趟，说吧，你这次过来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没错，老仆这次过来，便是主要为第二件事，也是最为紧要的事，请代理家主屏退左右。”程老上前一步，朝洪瑾使了个眼色。

　　这必然是比洪瑾接任家主一事更加重要且隐秘的消息，程老连荧惑中的其他的人都不愿意告知。

　　“程老不必如此，这里没有外人，我能知道的，他们同样可以知道。”

　　“是，老仆失礼了。”程老长叹一声，郑重道，“第二件事，便是战后必然爆发的中国内战，我们洪家到底应该支持哪一方？不要说大掌柜们对此没有统一意见，就是家中元老也为此吵了好几次，始终拿不出一个确切的计划，所以老仆不得不以身犯险，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来缅甸一趟，请大小姐、代理家主面授机宜。” 荧惑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