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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汉国公照常早早起了床。刚吃过早饭,就听得管家禀报,艾铮岩邀请他到调查部参观,说是多日工作繁忙,没有机会与他相聚,恰好今日有些趣事要和他分享,于是便有此邀请。
“趣事?这个妖僧,真看不出他会是喜欢逸致雅好的人。“唐铭弈听罢,自然满是怀疑。
“来人只说了这些,然后递上请柬便匆匆离去。”管家的脸上没有丝毫轻松的神色,兴许是被党部特工那身紧口外套的压迫感吓到了。
“去他的办公室?这倒可以放心了。”唐铭弈看过请柬,笑着安抚管家,“寡人何等地位,不是他几个特务能随便摆布的;再说了,就是真要对我下手,也不会选择自己的办公室,这岂非授人以柄?”
“殿下还是小心为好。”管家的担忧仍未消散,“这调查局毕竟是人人闻之色变的阎王衙门,可不能掉以轻心!”
“寡人倒要看看,我堂堂一个国府高官,皇兄和大统领都敬让三分,他艾铮岩敢耍些什么阴谋诡计。”唐铭弈依旧不为所动。
用过早饭,汉国公依照邀约来到了艾铮岩所在的党务部调查局。这栋四五层高的洋楼所在的大院他不是第一次进来,高厚的围墙,笔直的道路,葱郁的树木,混凝土浇筑的楼房,开国之后官府建筑的基本要素在这里都一应具全。这个位于城区中心街道边上小巷的院落,是原先帝国内务府的所在地。共和革命之后,皇室的财产多数被罚没充公,失去作用的内务府也遭到遣散,原有办公场地则被党部占用,进而划归调查局所有。
“这里,就是曾负责我生活中一切事务的衙门啊!”马车走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唐铭弈不禁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人们都说,共和党人虽口口声声要与旧时代切割,这密探和耳目却过之不及;或许皇兄都未曾想到,这彼时事无巨细的高楼,今日仍旧是那么地无孔不入。”
马车走到楼前,已有一名穿着窄领口西服的男子等在了门前。唐铭弈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式,原本打开留给领结的位置,被如东方长袍般收得又窄又紧,给观者带来难以挣脱的束缚和压迫感;加之共和党人所做的此类服装多是黑色或藏蓝色,丝毫没有他们所倡导的新鲜与活力之感,反而更显保守和压抑。不过,由于是钟兰桥首先改造并穿着,其部属和信徒自然是趋之若鹜,竞相效仿,还给这身奇怪的服饰起了个颇有诗情画意的名字“兰服”。
“殿下里面请。”迎候的官员作出一个欢迎的动作,但多少看起来有些生硬和敷衍,他沉暗的身上,唯一有些光彩的是那个擦的发亮共和党旭日党徽。
唐铭弈点了点头,他不愿费心和那些党部特工周旋,径自跟着迎接的官员走进了大楼。调查局接管后,原本的格局并没有太多改变,只是艾铮岩没有再使用桂明芳原先的办公室,而是将对面的接待室一分两半,变成外间为接待室,内间为办公室的套间。
“陈秘书,国务卿先生到了。”官员打开门,一个立正,算是完成了移交。
“国务卿大人啊,您好您好,”坐在接待室办工作上的陈秘书起身伸出手,“贵客来访,公务繁忙,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先生客气了,还未请教…”唐铭弈打量着艾铮岩这个身材瘦小的秘书,他也如同外面其他工作人员那样,穿着一身黑色的兰服,黑白相间的头发修得又短又齐,鹰钩鼻和尖下巴,像极了跟着唐敏宁一同潜逃北方的前内政部副部长崔辅。
“在下姓陈,陈礼国,现在艾局长手下当差,任常务秘书。”陈秘书鞠躬道。
“你就是那个,在北区把原皇家行宫改造成党员俱乐部,又建立了几个调查组织的陈忠国先生的弟弟?失敬失敬。”唐铭弈心里清楚,所谓党员俱乐部,不过是艾铮岩背后操纵,陈氏兄弟台前经营,以业余活动为掩护,行刺探内外情报之实的特务组织,对这等危险人物,还是不可等闲视之。
“不敢,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耳。”陈礼国仍旧是满脸谦恭,但却迅速岔开了话题,“局长先生已在办公室等候,请国务卿先生随我进去吧!”
黑漆木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刷得粉白,陈设齐整的办公室。三十平方的房间里,只有文件柜、书桌、茶几、沙发和几个打理精细的盆景。窗帘紧紧拉着,将原本明亮的办公室遮得昏暗,白日里,只有艾铮岩的办公桌前点着一盏油灯,光亮堪堪够坐在跟前着书写阅读。如此场景,配上妖僧和调查局惯有的名声,的确不像是适合喝茶闲话的去处。
“国务卿先生到了啊,稍等片刻,小陈,看茶。”艾铮岩看了唐铭弈一眼,又转过头去在案上写着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放下羽笔,合上书桌盖板,站起身子来。
“艾局长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怎么会有心情找寡人闲聊?”唐铭弈早就听说,艾铮岩此人疑心极重,但凡能事必躬亲者必不放手给属下;对待批阅、密报或是密令等重要事项,更是连秘书都不会信任,因此才有这东夏官府少有的盖板书桌。今日得见,更添唐铭弈心中对他的厌恶。
“哪里的话,革命工作虽说永无止境,但没有休息便没有工作。”艾铮岩平淡地回答,“再说了,国务卿先生也是私底下难得一见之人,有这机会,如何不能好好利用?”
唐铭弈并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但他深知,妖僧是个绝不说废话,做无用之事的人,因此也只好耐着性子和他周旋:“艾局长抬爱了,既然愿意邀请寡人,那花些时间聚聚也是理所应当。敢问局长先生要如何招待寡人呢?”
“艾某这里不比帝都其他衙门,注重实效,不求风雅。”艾铮岩说道,“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估计也不多,只是,如果国务卿先生真有兴趣,倒是有几样有趣之事可以分享。”
“哦?这样,那寡人倒要拭目以待了!”唐铭弈嘴上说着,心中却想起进楼听到远处依稀传来的惨叫和不时见到被党部特工拖拽着从身边走过的被捕者。估计所谓趣事,跟这些东西八九不离十,但若真的如此,那便是有重要把柄抓在了他的手上。想到此处,一项傲气的汉国公也不由得冒出丝丝冷汗。然而事已至此,既然他敢登门相请,说明早已成竹在胸;那么此时,除了继续留下来应付,以期到时见招拆招外,恐怕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时候还早。”艾铮岩看了看墙头的挂钟,又打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小陈,先请国务卿先生喝茶,我们边品茶边等。”
唐铭弈一言不发,径自找了个边上的沙发坐了下来。看着陈礼国熟练地摆好茶具,他也懒得去问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到底在等些什么,要等多久。因为他十分清楚,这就是调查局一贯的作风: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情,绝不会透露出去半分。不过,自认身在虎穴的汉国公也没有丝毫慌张或是不安,毕竟以自己的地位和人望,钟党断不会冒着全面内战的风险对自己痛下毒手。
“先生可曾读过王夫子的《心论》?”艾铮岩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靠着椅背,似乎漫不经心地和唐铭弈闲聊。
“王明仁先生的心学,在我东夏,可谓两百年来无出其右者。”唐铭弈懒得再去猜测艾铮岩的用意,只要不是咄咄逼人地将自己赶入某个预设的陷阱之中,他倒是不在乎和这位密探头目侃侃而谈,“对于他的学问,寡人也不过是人云亦云,只是想不到,艾局长对心学也颇有研究。”
“研究不敢!”艾铮岩摆摆手,“我不过一介武人,在西洋读的又是军校,这《心论》也是后来坐了办公室后,才有样学样般读了些皮毛。王夫子的许多话,还是一知半解。”
唐铭弈笑道:“艾局长这就过于自谦了。王夫子自己都曾说过,夫心学,宛若胸中之桃花,其形貌或得之于外,所在则成之于内,二者之间,在乎领悟也。心学与我旧教类似,修为虽有深浅,但关键看的却是内心。”
“嗯,内心是吗?有意思。”艾铮岩点点头,“那先生意思,乃是知重于行?”
“没错。”唐铭弈说道,“心学讲知行合一,但知应先于行。因为唯有胸中有画,才能够按图索骥;即便是摸着石头过河,也要事先看清哪里是浅滩,哪里是急流不是?”
“心学使人心中有画,有画则世间万物尽收眼底。”艾铮岩的话让唐铭弈捉摸不透,“艾某读心学,最大收获自以为就是在此。这世间万事,我以为就好比心中之桃花,只有图在心中,才识得为何物;一切凭心而已。”
“但有时民意汹汹,天道煌煌,单单凭着一己所思,又怎能随机应变?”唐铭弈感觉艾局长的话十分可笑。
“没错,或许现在你会觉得,艾某所言不过笑谈。”艾铮岩察觉到了唐铭弈心中的不屑,“但是,先生难道不承认,这世上的芸芸众生,其实多数都是无知和盲目的吗?
“如果阁下还要宣扬那套'民智不开需训政',那恕寡人不敢苟同。”虽然早就知道妖僧今日约自己前来必有不轨,但这等大是非面前,他认为绝不可含糊,“若先生把心学当成帝王独裁御下那套,寡人以为不过是断章取义罢了!”
“先生息怒,”艾铮岩倒是云淡风轻,“民智开与不开,民主都不过是手段和程序而已。归根到底,所谓少数服从多数,在政党时代,也不过本党席位要过半罢了。即使将将过半,那要形成党内决议,也不过需要半票而已。而人微则必言轻,就算手握选票,最终也还是党内大佬们一言九鼎,先生认为呢?”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