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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说到，唐敏宁独自前往商团，与易老、林怀衷等商团元老谈判周旋之时，曹永浜也按照公主的旨意，再次约徐妤晚餐“闲话”。
这次晚餐，由于不再需要如初次见面般层层设防，步步保密，而是由二人自行决定，因此，地点便约在了东区博物馆附近的一间名叫“乡荟”的餐厅内。这是一座主营紫苑菜的饭店，共和革命后，大批唐铭铮系的官吏及其家属随员逃亡北方，主人尚在者，国府自然按照等级爵位提供寓所仆役，原有随从门客也都各归其位；但也有部分人因与主家失散或是主人亡故，进而失去了生计。这些人便凭着厨艺、裁缝、修补、园艺等一技之长，在达官贵人聚居的东区开店营业，不出一年，便在租金相对便宜的博物馆附近形成了几条名店荟萃、各地特色杂糅的商坊街。一俟工时结束，或是各类节假日，商坊街便挤满了龙丘各区甚至外地慕名而来的市民与旅者。商坊街的出现，给原本规整但沉闷的龙丘带来了些许风华与亮色。
“曹将军今年离家，已是将近两年了，在此约小女子闲叙，该不会只是为了带我品尝家乡风味吧？”徐妤晃着高脚杯中的红酒，以骏崖人特有的厚朴平和的音调对曹永浜说道。
“紫苑人说，谈买卖呢，要正襟危坐；谈感情呢，当然是精食美酒。”天气渐凉，换上夹克领结的曹永浜，竟也有了几分帝都小开的韵味，“下班之前，我思来想去，觉得买卖就像烧酒，一口吞下，干净利落；感情如同红酒，慢慢品味，方知其中美妙。”
“想不到，平日里勤恳敬业的曹将军，内心竟是如此精致与优雅。”徐妤微笑道。
“徐小姐谬赞了，若我真比得那些小开，又何至于时至今日，尚且是孤身一人？”曹永浜摇了摇头自嘲。
“这有何妨？梅花不开，只因大雪未落。”徐妤边说边举起酒杯，“敬将军，愿大雪早日来到！”
“话说回来，徐小姐最近借着大作声名鹊起，可有追求者踏破报社门槛啊？”曹永浜抿一口酒，缓缓问道。
“还不是托了将军的福，报社最近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市（理事）会的宣传部长还专门召见本人及报社上下，勉励我们多多为民发言，为党发声。”
“你的专栏，字数限制大约几多？”曹永浜突然问道。
“两千到五千，这要视内容而定。有时若须深入报道或是追踪进展，则只有一篇；有时来访民众事多而杂，则会有多篇简短报道。”徐妤明白曹永浜问题的用意所在，“不过，从部长接见后，报社已在四版时政划出一块，一旦我有时评，则立刻取代原文章发表。”
“如此甚好，此番可能要占用你整篇时评和一篇短报。”曹永浜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报纸包卷的信封说道，“一长一短，长的乃是东远公司改制，短的则是军方人事。”
“噫？改制？！”徐妤惊叫起来，意识到失态的她立马压低了声调，“如何改？卖给私人，或是收为官办？”
“自然是官办。”曹永浜夹着一个个彩釉精美的小碟上艺术品般精致的菜，漫不经心地回道，“殿下连皇位都推辞不受，公司股份更是被当做皇室财产，交给国府打理了。”
“殿下确是大公无私啊。”徐妤点点头，“只是，若当真改制，权钱结合，岂不是更易与民争利，落人口实？”
“此事目前仍旧保密，然坊间猜测，多失之偏颇。东远公司皇室股份交归国府，实则另有所图。”曹永浜指了指厚厚的信封，“其中有一份官企发展规划，你回去细细阅读，以此为据写出评论，不必过细，话也不必说透，只围绕三点，巩固国本，稳定大市，惠及民生。”
“十二个字，大有文章啊。”在曹永浜眼里，徐妤自言自语，托腮沉思的样子，颇有些唐敏宁的韵味，唯一的区别在于，前者更为精致优雅，后者则略显粗枝大叶，同为在骏崖城出生与长大的女孩，这两人却都有着令人不可貌相的深沉与睿智。
“官企改制，并非排斥逐利，恰恰相反，此举正是为了追逐大利，远利。”身为军务会议秘书长，拥有查阅高权限内参资格的曹永浜自然也通读过这篇由江正源组织财政部一班能吏干员综合当前产业状况写就的报告草案，“只不过，此利非与民争，而是为国、为民而争。”
“倒是有鸿鹄之志，不过，这西洋国富论有云，夫市场，无形之手也，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徐妤看着曹永浜说道，“就如今官办企业分布看，由于普国军国传统久远，商业长期低迷，先帝时期为求振兴，便与南洋商团联合，以官督商办之名从零建立商业与民用工业，数年时间，民营工商业虽发展迅速，但官营或官商合营仍在北方占据主流。”
曹永浜赞道：“看来，徐小姐的功课做得很是充分啊。此番改制，正是为对官办实业重新布局，将这些产业分为三类，其一，投资巨大但利润较低或风险较大，商人逐利可能使其变质或危及国本者，如军工、邮驿、基建等，则继续以官办为主，管理层不再效仿股份公司行董事会制，而由官府任命；其二，民资可完全代替，官府订立法度可规范者，如纺织、杂货、民品制造加工等，全面放开，鼓励民间投资兴业，并实行出口退税；其三，尚属初创阶段，国内缺乏技术或不关系国本，但投资高利润低者，采取官办为主，鼓励及大幅资助民办之策，此类行业主要为医药、技术研发、创新产业等，官府在科学技术委员会资助基金之外，新设风险投资，但有适宜项目，任何人皆可申请国府资本入股。情况大致如此。”
“哈，国府这回看来不只是整顿充实这般简单了。”徐妤击节笑道，“雄心勃勃，目光长远。懂得让一时之利于民，轻装上阵，执掌经济大局，同时又资助鼓励新锐行业，可谓目光长远啊。”
“忍得一时清苦拮据，方有可能赢得千秋万世之利，这是殿下所说。”曹永浜补充道，“不过，并非人人有此等远见卓识，尤其是庶民，极易被别有用心者蛊惑，所以还是要仰仗徐小姐，多写些真实、客观的时评文章。”
“也难为将军，求真务实，耐心向民众解释而非愚弄煽动。”徐妤说道，“不似南方共和党人，豢养一群流氓文痞，专司蛊惑人心、文过饰非之事，特别是那个号称‘民主女神’的时报记者慕甜，颠倒黑白，歪曲是非，以哗众取宠为能，文章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除去引得民众一时自我陶醉，于国于民却是毫无用途。”
“此人言辞犀利，我与殿下都有领教过。”曹永浜点头，“那日预备立宪庆祝会上，接连发难，虽说以邦国利害论之，皆是务虚之言，却应着颇多。据密探来报，慕甜现任共和党中央党部宣传部副部长，主司对内鼓动、对外舆论攻势，有此等对手，徐小姐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将军这就有些谨慎与偏颇了。”徐妤微笑道，“宣传与邦交，其根基皆在国力。若国力萎靡不振，内政外战屡屡失误，文宣辞藻如何浮华，也终究昙花一现。故而，将军切不可因共和党人一时之胜利与优势，误认为一言真可兴邦丧邦。掌握邦国命运者，仍是良策贤才，自然，这也是我联盟最佳喉舌。”
曹永浜听罢，正色道：“文宣根基亦在国力，蛊惑人心或可一时奏效，然国力不济则原形毕露。徐小姐一言，拨云见日，令曹某茅塞顿开。不过，宣传国府主张，冰释猜忌与疑惑，既可减小阻力，也可凝聚人心，汉国公曾言，道义明则人心齐，人心齐则物力聚，物力聚则邦国强，可谓真知灼见也。”
“哈哈，这倒也是一说。”自小书香熏陶的徐妤，当遇到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时，也会流露出骏崖女孩的那种爽朗和大方，“这人心之事，将军转告殿下，就交给小女子啦！”
曹永浜点头，说道：“曹某本以为，文宣工作若恪守本职，则吃力不讨好。故多数人宁可照本宣科，也不愿惹来争议；亦或者如共和国报馆一般，以挑剔挖苦联盟为能事，抓住些许瑕疵大做文章，也是一片欢呼，可唯徐小姐，选择了实事求是，上下通达。”
“那你就看低小女子啦。”徐妤半开玩笑地指着曹永浜戏谑道，“既要法治，则人人当守本分，尸位素餐，或是求诸歪门邪道，或许得一时之安宁与名利，然画饼充饥，终有饿死的一天。”
“好，那就期待徐小姐端上一桌真材实料的好菜！”曹永浜举杯。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