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江雪孤舟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当初夏来临,内战与内乱随着这个注定躁动的春天一起,正在逐渐成为亲历者与旁观者的回忆。无论世道如何变化,人们的生活依旧,他们没有太多时间驻足停留或是回首过往,因为眼前和未知的远方,永远值得每个人专注地探索。
世界上的确存在已知的未知和未知的未知,这就是政治。因为政治既是一种艺术,也是一门科学。可称之为科学,便意味着存在定理公式与研究对象。所谓定理,便是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而公式,指的则是利益等于妥协与交换,两边的权重取决于双方力量的对比;至于研究对象,毋庸置疑便是人,是权力场内外的每一个玩家与观众。处理这些直接或间接相关对象的关系,是比与死人打交道更为困难的事情。毕竟死人身上的秘密再多,也不过是未知的已知,它就在那里,很难发生变化;而活人的行为和思想会随着时间及形势的变化不断改变,甚至用一切手段侦测出来的东西,或许不过是种表象和假象。这就是已知的未知,它不但需要每个玩家竭尽全力搜集已知,更要借助规律、逻辑甚至想象力来推导未知。在具备这种能力的基础上,他们才有资格涉猎权力场上的皇冠——未知的未知,这是一种更为微妙和晦涩的智慧,单单有官场的历练和执政的经验,根本无法了解其中的奥秘,揣摩上意更是无法触及皮毛。只有深远准确的预测能力,鬼斧神工的搭建本领,还有余音绕梁的无穷魅力,三者兼具时方有可能参加这种最为私密也最为尖端的游戏。
但对于曹永浜来说,自己似乎连已知的未知都没有办法摸清和猜透。俗语有云:女人心,海底针。其实官员的心比起这来,不见得有多浅多粗。特别是同为女人和官员者,其中的设计和机巧就更不是他所能掌握的。相比官场,曹永浜更喜欢战争。后者虽然暴虐残酷,但智和勇的碰撞,往往存在于已知与已知之间;然而权力却不是如此,聪明的政治家,每招每式必有斩获,但被他们斩断的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这便是最大的未知。
但这未知中,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已知的。那就是,一旦哪个砝码的分量,超出了平衡所能允许的范围,剃刀便会无情地从他头上落下。
来的路上唐敏宁除了问自己是否适应带领一支军队,是否能够在没有办法事事请示时便宜行事,甚至还问了他和徐妤最近的关系如何,神色如同平日里谈论公事一般波澜不惊。如果说,唐敏宁的这番谈话,目的在于将自己外放带兵,那的确将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转变。
不过,这种转变与其说是意料之外,不如说更合情合理。开春后的军务会议上,唐敏宁便将曹永浜提出,并用一个冬天细细推敲谋划的“3-5年积聚力量,确保一举攻灭共和逆党”这一策略提交会议。由于身为主委的她着力推动,加之计划周全,即便心细如发的裘文和与老成持重的龙佐都难以挑出硬伤。因此,经过简单讨论与修改,计划便获得了通过。
异常的顺利虽有着难以动摇的合理与必然,却也带来了一些瑕疵与隐忧:对于曹永浜在联盟军界政坛中的确切地位,以及他与唐敏宁之间的关系,就因此显得扑朔迷离起来。众所周知,唐敏宁虽说重视法度与程序,但却从不是随波逐流之人。但凡遇到重大决策,她往往会事先咨询与此事关系最为密切者,而后政事请教辛苛,军事与曹永浜讨论。而前者与后者最大的区别,一是有着办公厅主任这样一个职级不高却极其接近的位置,二是两人在唐铭铮时代朝夕相处结下的深厚情感。官场自古以来便是男人主导的天下,参与其中并身居高位甚至把握决策权的女人,从古到今并非少数,但即便朝野公认睿智公正的祖太后,也有过许许多多感情用事的时刻。例如早年抗击诺伦之时与名将孔令羽那不清不明的关系,还有之后储位之争时对唐铭弈的过度偏袒,使得原本对汉国公有利的局面一下子因这种过度偏袒而出现了逆转。甚至于,官场与民间渐渐传播开一条流言,那就是根据唐铭弈的出生年月及相貌秉性推断,他很可能并非皇帝亲生,而是孔令羽与太后的骨肉!虽然祖太后最后不得不找来御医及负责记录皇帝日常行止的内务府官员进行澄清,但她与皇帝多年的不睦与疏远,加上对于唐铭铮、唐铭弈两个婚后一年及五年后抗击诺伦时出生的皇子截然不同的态度,仍然给朝臣及贵族们留下了“女人注定无法战胜感性”的深刻印象,这也一定程度影响了后来帝国立储的决策。
鉴于这段历史,更有林怀衷、季若新两派时刻觊觎最高权力,唐敏宁为了避免在自己执政的早年便被打上这样极其不利的烙印,很可能将曹永浜提职外放。一来躲开朝野议论,二来让曹用自己的能力与表现,证实他绝非依靠女人裙带获得拔擢与信任的无耻之徒。
“徐妤是个好姑娘,不是吗?”敏宁轻轻地打破了沉默,然而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城府,她低下了头,脸颊微微泛红,就像一个每天悄悄注视着自己,却羞于搭话的少女。
“徐小姐温柔聪明,应该很多人都愿意和她成为朋友吧,毕竟工作之外,总得有几个交心的伙伴。”曹永浜说完这话,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和敏宁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这番表态,似乎又把两人的距离硬生生地拉得遥远……
“这样啊,倒也是这个道理。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忙着,一旦静下来,总想着你要是在还可以有个人聊聊天。怎么到了这个位子上,连个能随便聊聊的朋友都没有了呢?”
“不是的,殿下。”曹永浜意识到自己必须弥补刚才的失语,“我之所以追随你,不是因为你是皇储,是大人物。你我之间最值得珍惜的,或许就是这份经历过生死和乱世的友谊,还有你在我难堪时教会我的洒脱。”
“呵呵,那种感觉还真是叫人难忘。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太多心思,还有那条无形的线,越了过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是在暗示什么吗?虽然曹永浜和徐妤之间不如和敏宁那样无话不谈,但两人毕竟是平级平辈,如果对方愿意有进一步的发展,他是不会拒绝的。但有一点也令人非常担心,那就是26岁的徐妤,为何至今孑然一身。按东方传统,女子16岁后,家人都会为其寻觅合适的对象,虽然对两人的交往并不强迫,也不需要对婚姻作出任何承诺,但10年之后仍未成婚,便是件给家族蒙羞的事情。这如果不意味着父母的无能,便意味着女子的傲慢或是性格缺陷。
敏宁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曹永浜拼命回想自己与徐妤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还有听到的那些传闻。她的确是个有些倔强的女孩,而且似乎颇为挑剔。出身高贵者她敬而远之,因为感觉会因此生活在阴影之下;而平常人家却因为经历太多生活的艰难而在她眼里变得小气、势利和庸俗。或许正是这种兼求超凡脱俗和清新纯正的矛盾,让她永远只能孤芳自赏。
至于自己,对徐妤来说或许只是比那两种人稍稍优秀一些罢了。而他们两个本无交集的人得以相识,却要归功于自己的好友兼上司唐敏宁。坊间传言,因为工作得力,徐妤很可能被提拔至统一党宣传委员会工作,职务应当是负责政治文宣的处室主任。虽说只比现在高出半级到一级,却也和曹永浜一样,居于要害而握有实权。徐妤任何时候都表现得聪明干练,说起话来让自己感觉有一股优雅迎面袭来。而敏宁在生活上更像个男孩,口尖舌利,让自己忍不住和她争论半天。但那种感觉却如此的亲切,不像徐妤,和她说话比和官员们打交道更为困难,有时候甚至为了一点小事,她都一定要自己承认错误方才罢休。
“朋友嘛,自然是无拘无束最好,不过人总归有些底线,触碰到了便难再维系感情。”曹永浜不敢确定敏宁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有别的什么话要说。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虚晃一枪,不涉及具体的人和事。
“当然,两个人之间不能太小心,说什么做什么都算计一番,哪还有轻松可言?”唐敏宁只是淡淡一笑,“难得糊涂,这才是大智慧,如果把一点小事都当成了底线,那朋友之间除了无尽的烦恼和仇恨,还能剩下什么?”
但俗话说,劝和不劝分,即使敏宁这样喜欢就事论事的人,对朋友的朋友品头论足,也的确非常古怪且不合时宜。于是曹永浜决定试探一番:“最好的不一定最合适,是人都有问题,就看怎么磨合了。”
“是吗……磨得来就合,磨不来就碎……一个接一个,直到磨合为止吗?”唐敏宁的回答有些让曹永浜摸不清头脑。
“这哪跟哪啊,不着边际的事情。”曹永浜看公主扭头望向窗外,便再没有继续话题。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