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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正午,骄阳炙烤的大地干裂得崩起一块块枯黄的土皮。连日的暴晒和少雨,让原本富庶而充满生机的照国变成了一片赤地。比起南方湿热多雨的气候,北方干燥的夏季更令人难以忍受和应付。烈日之下,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铁匠拉动锻炉的风箱那般,鼓入口腔的热风灼烧着原本干涸而敏感的心肺。
习惯于四季分明的居住环境,没有一个照国人能够在如此干涸燥热的天气下继续保持冷静和镇定,躁动不安注定成为北方夏天固有的常态。自然而然,伴随人民的定居而长期存在的历代统治者们必定也懂得其中道理。因此,休说适逢旱季,就是寻常年份,各地官府也都会组织民众早早兴修水利,疏通河道沟渠,以满足农田灌溉与民生所需之宝贵水源。
然而,这一年的夏天,却在意料之中成为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意外:茵河主干及其大小支流上,再也见不到汗流浃背,挥镢抡镐的劳力身影,许多被春冬雨雪冲刷堵塞的河渠变得无人问津,就连原本畅通的灌溉渠道,也被当地人弃置。杆叶枯黄,根系脱落的各类作物,只得焦急而无力地看着白花花的流水从眼前经过,曾经给照人带来过富足和荣耀的土地,此刻仿佛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废物和弃儿。
与荒废的农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道和周边各个建筑工地上的杂乱和喧闹。在那一片片既无大树,又无明渠的空地上,人们似乎不再顾及毒辣的阳光和燥热的天气,他们自发地聚拢成两帮,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把大地烤得更加焦热和枯萎。
“外乡人,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占着我们的土地!”一名上身赤膊的中年汉子对着眼前的人群叫骂道,在他的身后,是上百名举着锄头、镰刀甚至长矛腰刀的农民,“你们不但要抢地,还要砍树动土,要是毁了我们村的龙脉,坏了十里八乡的风水,小心我们把你们杀得一个不剩!”
腌臜老儿,休要嚣张!”外乡人中为首的一人走出人群叫骂道,他的口音带着明显的潞国腔调,炎炎夏日汗如雨下,他却依旧西装革履,穿戴整齐,想必是黄祈康倒台后,因惧怕共和党人白色恐怖而逃亡照国的贵族,这类乡绅在农村往往极具威望,三言两语便能够鼓动领民随之逃亡。在远离潞河商道的农业区,因贵族带头而导致的大规模逃亡是极为普遍的现象,有些县份甚至到了十室八空的地步,这既给急需稳定的共和国带来了巨大的困扰,也让必须安置这些逃亡者的联盟十分头疼。
“我跟你说,我等在此建城开路,奉的乃是朝廷的旨意!”那贵族双手向上一拱,理直气壮得仿佛奉旨办事一样,“朝廷与我等签有合约,开发无人使用之公地,修路建厂,既不占用你村一分耕地,所修铁路也不堵你一寸通道,难不成你等也相信那些愚民的谣言,以为铁路有损风水龙脉?”说罢,便与领民们一阵哄笑。
“俺不与你这等落魄财主嚼舌!”那名照国汉子似乎并未被吓到,“什么朝廷,什么协议,没有本地人同意,都是废纸废物!官府算个鸟?村里先生说了,这土地虽是公有,但附近居民仍可主张权益,你们这协议,无效!”
“怎能你说无效就是无效?难不成官府的协议和许诺也是空话?!”贵族身后的潞国村民骂道,对于失去土地的他们,这份与官府约定开发五年,土地归己的协议,成了他们失去土地的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任何人胆敢割断,这些失地者都会以性命相拼。
“老爷,跟他们废话什么!叶老三已经去县里叫了官兵,只要我们顶住,官兵一来,看这些地头蛇还敢嚣张!”潞国贵族身边的一人喊道。
“联盟崇尚法治,我们又是守法之人,不要动手,免得给这些刁民落下口实…”贵族话音未落,几块石头便迎着面招呼了过来。
“腌臜泼才!敢打本老爷?!给我打啊!”从未受过此等羞辱和刁难的贵族也不再顾得什么法度和体面,气急败坏地呼唤领民和家丁向照国村民冲去。
战端既开,双方也不再有什么顾忌。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各类“兵器”,向着任何够得到的生面孔抡去。酷烈的夏日里,夹杂着各式口音的叫骂和吵杂,伴随着腥臭的血汗,在日渐干裂的大地上毫不留情地挥洒着。
两拨人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警哨声,数名骑警策动战马,向着械斗双方的结合处奋力冲来。这些精壮的汉子虽不害怕手持农具甚至兵器的对手,却也知道面对高速奔来的战马会是怎样的下场。因此未等骑警们冲到,两边村民便不约而同地自觉后退,让出了可供数匹骏马并行的通道。后续跟进的警察见状,立马端起棍棒盾牌,在双方之间隔起了两道人墙。
“诸位看看,又是一轮械斗!”乌林城内观澜宫,这座联盟成立后被辟为统一党照国理事会驻地的旧行宫里,接到情况通报的照国政保委员长将看过的报告甩到台上,对着其他理事说道。
“内斗愈演愈烈,长此以往,休说联盟长策了,就是今年的夏种,也行将耽误啊!”一名理事还没有看报告,就已经无可奈何地呼了一口气。虽然身为一国首脑的他们,不可能也不会去了解如同前文所述的那种发生在一村之内的械斗,但从各省汇总的报告看,但凡涉及联盟外贸产业特区开发计划的地区,特别是那些交通与工业建设的重点规划区,没有一个县不发生类似的纠纷甚至冲突的。其形势之严峻,休说国府始料未及,就是联盟高层,或许也颇为感到意外。
“的确,内斗之势若不制止,不说今年粮价势必暴涨,民生负担加剧;许多商人、企业都已投入巨资,如果再受到阻拦,他们定会向国府施压,到那时,诸位恐怕不是辞职就能开脱了!”袁文彬摘下眼镜,摩挲着头发日渐稀疏的头顶,望着理事长南宫挚说道。
“内斗的情况,我也十分痛心。”南宫挚不愿和那个目光阴郁的搭档对视,他扫视着众位理事,接话道,“我国依照联盟纲领所制定之产业发展规划,一言蔽之,就是公地为主,私地自愿,另建新城,另开新路。照国虽有村民自治传统,但许多地方却借自治之名,将公地据为私有,并借此勒索遵规守法开发土地者。因此,我提议,以理事会名义报请联盟,批准我国采取如下策略:一,坚决依法打击霸占公私土地,敲诈勒索,聚众闹事之恶行;二,派遣必要力量保护签约开发者,特别是关键工程之开发,具体方案请政保委会同驻屯军商议;三,各省理事会指派专员,定点驻扎至村,专司协调各方利益,根据实情作出部分让利,确保建设顺利;四,为避免民众非议,优先查处一些侵占私地私产,暴力动迁之典型案例,以昭国府执法公正之决心。诸位以为如何?”
“理事长所见,袁某以为十分中肯。”身为副理事长及照国国相,袁文彬拥有仅次于南宫挚的地位,因此享有第二顺位发言权,“对此,我补充一点,必要时,为确保国策顺利执行,国府可对部分项目实施军管。”
“我国成例,若非战争或严重灾害,否则不可执行军管,仅因建设受阻便贸然执行,恐怕难掩民怨啊!”徐昭听得袁文彬的建议,不住摇头,“就是当真执行军管,照军兵力有限,城市中仍有许多共和主义余孽活动,所需兵力必须求助联盟,如此一来,岂不更惹民众反感?”
徐昭言罢,众人的目光竟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末座上一言不发的曹永浜。众所周知,乌林动乱后,徐昭主动辞去了摄政一职,将照国治权交给相府与理事会。不过,这位兵变夺权照国世子却没有放弃掌握兵权的上将军一职,也仍然据有平定叛乱而获得的联盟常务理事地位。因此,在照国境内,日常事务或许他已不再过问,但适逢重大决策,无论针锋相对的南宫挚与袁文彬,还是其他中立观望的官员,都必须恭敬地听从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世子的意见。
“世子殿下所言乃是要紧之事,曹将军,对于此事,你有何建议?”南宫挚摸不清袁文彬所提的“补充”究竟意图何在,但出于对这个曾经的理事长竞争者的警惕与不信任,他还是打算在军管一事上摸清楚联盟的态度。
南宫挚的想法,曹永浜不言自明。作为曾经的军务会议办公厅主任,现在的照国驻屯军司令,他的军政才能以及唐敏宁对他的信任,是在座理事们向其讨教的最重要原因。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唐敏宁采取怎样的对策,并不取决于她个人的喜好和意愿,而是综合考虑各方利弊的结果。就如同另建新城,另辟新路的总体规划那样,绕过原有居民点,利用移民开发公有土地,本身就是代价与风险极大的办法。一旦当地人堵住道路和水源,任何建设乃至生存都无从谈起。但是,此种冒险举动的好处就在,开发公地是官府行为,安置难民也十分合理正当,基本不存在侵害当地民众的利益的情况,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阻碍,官府都可以法度治之。
然而,转念一想,照国不同于普国,这个具有闹事传统的国度终归不是法治的社会。一旦法度不合一己私利,国人便会找来各种让人无言以对的理由歪曲甚至抗拒。而惯于息事宁人的地方官府,也从来不愿和民众直接对抗。因此,就算南宫挚下定决心秉公执法,没有军力的坚定支持,他的政令很可能连离开观澜宫都成为奢望。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