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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已过,蒸腾的热气仍旧顽固地笼罩在龙丘的天空之上。无论是走在街上,还是呆在室内,都有着一种令人坐立不安的炙烤和烦闷。几乎所有人都希望丢下手中的工作,跑到江边湖里畅游一番,彻底冷却和放松被汗水沾得湿黏的身体。
不过,即便太阳如何毒辣,空气如何炎热得令人窒息,有着坚守岗位、遵规守章传统的普国上下,依旧恪守着这个立国以来数十年不变的优良品质。各官署、院校,也在严格照着夏令作息运转。这种秩序井然,不仅仅是法度森严所带来的规矩,更是赏罚分明所形成的自觉。
龙丘西区瓦厂六街,有一个不大的院落,里面两进八间平房堆满了文章书卷。白色的蒸汽夹杂着浓浓的油墨味,熏得每个人都如同铁厂中劳作那般狼狈不堪。这便是统一党龙丘自由市理事会机关报《龙音》的驻地。两年前的八月政变发生后,深感缺乏喉舌痛处的保皇党按照林怀衷的建议,开始学习筹建为自己发声的报刊。由于统一党及官府鼎力支持,加之商团通过关系聘来的诸多留学西洋的新闻、文学、政治专才,短短两年时间,联盟便形成了发声有力、网络完整、影响广泛的官办媒体系统。除隶属于统一党的《东夏日报》,国府主管的《国家报》之外,各加盟国,各省、自由市理事会与官府,都依照法度主办了不同规模、不同水平的机关报。
“徐干事,有人找!”第二进庭院的一间小屋内,一名报社员工找到正在办公的徐妤。
“你让来人先到编辑室,叫孙编辑先记录一下所述内容,我处理完这些陈情书就过去。”作为龙丘理事会宣传部派驻《龙音》报社,负责接待陈情民众,将他们的意见转达上级的干事,恪尽职守的徐妤听说有人来访,以为又是有意见甚至冤情需要伸张的百姓。
帝国实行新官制后,司法从行政系统中分离出来,地方官员不再接待来访民众、也不再主持案件审理,所有这些职能,全部移交给仿照西洋成立的法院管理。这一制度虽确保了司法独立于行政之外,提高了办案效率,但旧时父母官断家务事时代留下的弊端却仍未根除。由于多数平民并不熟悉法律条文,对司法程序也是一头雾水,因此拦官车,上官府告御状的旧俗仍未改变。宽容令实施后,各色媒体猛然兴起,这些报社、杂志社或书屋,基于各自的立场及利益,四处搜罗民众诉求,添油加醋形成文章,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报道,在读者中屡次引起巨大反响,大有踢开官府法院,依靠编辑读者办案之势。
迁往龙丘后,为了遏制此类乱象,同时也为在法度允许之内建立一条下情上达的通道,唐敏宁便想出了这半官半民的方法。通过宣传部门派员到主管报纸,接待来访民众,帮助其整理申诉材料,按照法度解决反映问题,同时在报章中开办专栏,宣传介绍相关工作。由于官办报纸身份特殊,负责接访的工作人员又都是熟悉法令制度者,因此专员接访、报纸刊文实行不到半年,不但原本积压都诸多问题很快得到解决,民众对法令制度的熟悉速度,也远远快于原先依靠官府宣读或张贴布告进行的普法宣传。
这种以用带教的方式对民众是极大的便利,但由于申诉及案件激增,官府却因此而忙碌不已。不过,这种忙碌对于原本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的徐妤而言,不啻为走出阴霾的最佳良药。埋没于案卷文牍之中,她第一次忘记了孤苦无依,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无助;访民们开心的笑容,也使得多日不见欢颜的徐干事尝到了久违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或许,只有在有所寄托的情况下,人才能够活得不那么无趣和失落;也只有在不断取得成绩,获得肯定之时,受过心灵的伤口才会渐渐地愈合。
徐妤处理完手头的一封信件,正准备起身到总编室接待那位来访者时,原先进来报告的那名报社职员,却拿回了一个粘得严实的信封,叹了口气对这位宣传干事说道:“他啥都没说,就丢下个空白信封,说干事你看了便知,然后转头就走了……”
“这样,倒是有些奇怪。”徐妤接过信封,对着阳光看了看里面,在确认不会破坏内容之后,她拿起剪刀沿着封口处剪开,顺手一倒,里面除了一个被压扁的空火柴盒,的确是空无一物。
“这人真是的,开设专栏,本就是言者无忌,他这样故弄玄虚,该不会真是拿我们取乐的吧?”职员看到信封中所装之物,更觉得此人穷极无聊。
“也许吧,这人长什么样?会不会是以前来过的访民,或者某件申诉的当事人?”徐妤端详着这个做工精致的火柴盒,厚纸皮制成的盒体上,栩栩如生地绘着一头大象,大象的背上,站着一只身着人类服饰,带着一顶草帽的猴子,它张开双臂,右手拿着拐杖,似乎是马戏结束后准备向观众谢幕一般。一大一小两只动物下,用东夏文和布雷塔尼亚文写着“隆远大饭店”这几个字。
那名职员挠着头说道:“什么样……对!打扮就跟这个猴子一模一样!带着草帽,穿着蓝色西装白色裤子,拄着一根绅士棍!难不成,他还真是猴子变的?”
“那,就让我去会会这个‘猴子’先生。”徐妤微微一笑,将火柴盒放回信封中,又重新投入了堆积如山的文案之中……
五点钟声敲过,报社职员们做完手头工作,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对于在蒸笼一般的编辑室和印刷室内忙碌一整天的人们来说,下班之后的时光显得那么的凉爽与轻快。年纪稍长者期待着赶快回到家里,接过妻子家人递来的凉茶西瓜大快朵颐;年轻人们则三五成群,相约结伴到河湖泳池里畅游,一解夏日的燥热与烦闷。整日高悬的太阳也仿佛通晓人性一般,将自己高热的炉温稍稍降低了一些,而后背着身子向地平线的尽头走去。龙丘的夜晚,就在这天人一心的和谐之中悄然降临。
徐妤今晚也没有如往日一样加班处理文件,而是早早收拾好桌面,背上纸笔按时出了报社的院门。下班时间,黄包车不易拦到,为了不耽误会面,徐妤早早便托门房拦下一个路过的车夫,塞了一个银币,让车夫推掉所有生意专心等候。
由于事先做了安排,找来的车夫又是年轻力壮,熟悉道路的老手,即便在下班高峰出行,徐妤仍然在不到一小时内便到达了龙丘城郊的隆远大饭店。这家由石砖砌成,以南洋运来的上等实木制成门窗桌椅,又专门采购西洋名家名店所做灯具及餐具的高档饭店,大约是在普国败降,商团势力得以进入北方后不久兴建。其出资人及股东均来自南洋,且都有商团会籍或是商团背景。因此,虽处在以厚重朴实著称的北方,这栋高达七层的巨型饭店仍然沿袭了南洋商团会所的奢靡风格。雕龙画凤的楼台壁画,线条分明的西洋雕塑,夹杂着南洋亮丽浮华的神像,将饭店尽揽世间浮华的意图彰显无遗。
对于生在骏崖的徐妤,见识到这样的饭店,在她二十二年的人生之中或许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刚刚走进紧闭的大门,里面的服务生仿佛能够穿墙视物一般,轻盈而麻利地将沉重的木门打开,鞠躬欢迎她这位初来乍到的生面孔。
“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一名穿着白色西服,打着红色领结的侍应粗粗打量了一下年轻的宣传干事,而后毕恭毕敬地对她说道。
“帮我看看,这是哪里的?”徐妤毕竟是在军中长大,面对饭店中衣饰华丽考究的顾客,她反倒没有任何怯场的表现,而是优雅地从包里取出那个信封,倒出火柴盒亮给侍应。
“哦,您来得倒是挺巧,现在正是晚餐时间,酒吧中还有几个空位,您请随我来吧。”侍应看了看,原本有些做作的笑容并没有改变,他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而后便转身带着徐妤离开大堂,朝着一层的东翼快步走去。
由于穿着高跟皮鞋,又身着西服裙装,徐妤好容易才跟上了侍应的步伐。一路上,周围的宾客都用一种令人极不自在的眼光在她的身上扫过。在官府供职,老于人情世故的徐妤自然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格外关注的原因,不外乎因为在这个富贵者的天堂之中,竟出现了一个并非员工却身着职业服饰,面目及身形都透着官府中人的威严与干练气息的神秘女子。面对这位不速之客,那些纸醉金迷的客人们不知道,她的出现,究竟有着怎样的一种预兆。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