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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你们还嫌本王不够心烦是不是！”与他的父亲不同，敖翼并不是一个温和隐忍的老实人，他受不了这种低能导致的无用争吵，因为除了平添烦恼和加深裂痕外，这口气争起来根本毫无意义。
“有事说事，有策论策，净在这儿下掰扯算个什么本事！”敖翼虽不是兰国人，但情急之下还是嚷起了兰国土话。
“殿下息怒，臣等不能为殿下分忧，惶恐之至！”众臣虽不卖已经过世的敖古面子，却还要看在联盟份上给敖翼留些王子的尊严，因此不得不异口同声地道歉。
“好啦，诸公也是拳拳为国之心，如今民族社稷俱危，还不是争吵记仇的时候，有这个气力，不如认真议议。”话语间，年轻的王子歪了歪头，似乎在看着武官的末座：“客卿，你听了这些天，可有何对策？”
“殿下抬爱，我不过一介外人，本不应插嘴兰国内政。”那个被叫作客卿的人站了起来，虽然发色有些苍白和凌乱，但仍能从他褐色的脸庞和火炬一般的眼睛认出，这正是前共和军中将，目前被国府通缉的头号要犯祖皓，“我以为，明苑铁骑虽然来势汹汹，但就对策而言，还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最为妥当。”
“说得轻巧！”李祥平对这个看唐铭弈面子才通过暗中渠道入境的外国人十分不屑，“你们中原人就知道挖战壕修炮楼，哪里懂得草原骑兵的厉害啊！”
“骑兵飞速灵动，平原易攻难守，看起来确实有利于敌军。”祖皓走到帅帐边上的巨幅挂图前，对着羊皮画布指点道：“诸位请看，兰国境内虽无险可守，但却有两道屏障：一是纵贯都城的艮河，二是与明苑交界的瓦河；两河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无论对手从哪边来，只要守住另一边，就可大大遏制其前进之步伐。这也是兰国虽处四战之平原，却从未被外族灭国的根本。”
“以河为守？这样可以吗？如果敌人架桥渡河，还不是照样天堑变通途？”敖翼眼睛盯着地图，但眼神里却灌满了不理解。
祖皓说道：
“恕在下直言，殿下久在宫城，还未来得及游历兰国山河，在下也是曾听叔父讲起，又在来艮河路上亲眼所见，方才略知一二。兰国兴盛于永嘉的白山黑水和茫茫密林，但祖皓以为，真正的龙脉，当属两河之间！这瓦河不同艮河，因发源于地下，流域水草都不比后者牢固。夏季之时雨量丰沛，常常河水暴涨，殃及流域，冬季又逢水源枯竭，沿途寸草不生。这一盈一亏，便造就了一道狭长的盐碱滩，加之流域多石灰岩地貌，河床与河岸都十分崎岖，渡口便屈指可数了。更何况，两河之间水草丰美，足够牧业所需；无论兰国土地城市军队损失多少，只要守住这两河流域，非但不会亡国，更有了复兴之可能。”
“想不到，你这中原人，对我兰国地理水文，知道的竟比我等老国人要多。”苏林芳急促地吐着气，力图保持自己的官话字正腔圆，明白人一听便知，这是老国相有了敬佩之意。
“对啊，俺们咋就没想到这出！”李祥平拍着大腿叫道。
敖翼抬了抬手，示意众臣安静。于是祖皓接着说道：“再说李将军之策。以常理论之，避其锋芒，坚守险地，苦撑待变，的确是自保之良策。但伊尔戈之野心又何止兰国一隅？见兰芳举国焦土，他必欲求不满，进而借联盟内乱东犯。可是，窃以为，唐敏宁扫清内患不过举手之间，明苑人一到，中原各国势必同仇敌忾，他区区数万骑兵，又是远离家园，就算不依赖后勤，也经不起一次失败。而正如李将军所言，中原军队只要依靠要塞重炮，便可让游牧民族有来无回；而到那时，兰国内战所留下的巨大真空，联盟会让你等轻松填补？诸位大可细细思量。”
“有…有理…”苏林芳的气息依旧微弱，但思维却变得极端清晰，毕竟这又是关乎国运的重大抉择，“我们在紧要关头畏敌自保，只会换来联盟的…蔑视…一片焦土，他们只需一支偏师便可占住，逃入永嘉的民众也会弃我等而去，到时，我们真的只剩下老祖宗的龙脉了！”
“正因为兰国四面被围，才绝不能丢了两个流域。”敖翼明白了祖皓的意思，“祖将军是中原名将，曾多次战胜联盟，诸位不必怀疑其用意。”
“谢殿下，”祖皓也理解了敖翼的用意，“回到瓦河，整个流域的几个渡口中，绝大多数都十分狭窄难行，大军不易通过，且由于盐碱滩的缘故，不利就地获取补给。因此，明苑大军最可能渡河的位置，便是石港，这里不但水流平缓，又有大城大桥，利于兵团行动；决战之地，就要选在这里！”
“就这么定了！先吃饭，明日向石港开拔！”敖翼下定了决心，也就拿起了餐具。
“是！”众人齐声道。
饭后，祖皓和兰国君臣又将作战计划细细推敲了一番，直到半夜，大帐中通明的灯火才渐渐熄灭。
就在同一片夜空之下，更远的明苑草原上，一道道人马的身影划开黑暗，朝着血红的天边疾驰而去。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里，数不清的骑士匍匐着身子，驱使着战马日夜兼程；偶尔有人直起身子来，跳到身旁另一匹空闲的战马之上，换下的坐骑早已精疲力尽，只得放慢了脚步，身后同样疲乏困倦的步兵见状，迅速围了上去牵住缰绳。没有灯光的指引，却少地图罗盘，这支马上的大军仅仅凭着多年草原生活历练的毅力和方向感，朝着既定的目标毫不停歇地赶去。
手指一阵灼热，伊尔戈从短暂的睡眠中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眯着看了看天上北极星的方向，在确认没有偏离路线之后，他稍稍调整了身姿和坐骑的朝向，开始了新一轮的加速。明苑人自十岁起练习弓马，十七八岁成年之时便具备了依靠一把短香一支支夹在手指上的提醒，在马上睡一阵醒一阵的日夜赶路。虽然不如扎马人那般日行百里，三天两百里的路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正常训练水平。自完成集结后，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如无意外，伊尔戈连同步兵在内的8万人马，就能够在天明之时赶到石港。
于兰国相似，明苑也是由部族组成的联盟。其首领由明苑4部外加哥穆卡头人推举，但凡一票否决，联盟便可能面临重提人选或分崩离析的局面。这也是与兰国合并后，后者能够在百余年间占据主导的一大原因。然而风云变幻，原本强大的兰国在数年之间实力大减，而明苑各部则在伊尔戈及其拉泽洛夫斯基家族的手腕及权谋下空前统一；如果没有永泰那次大败，伊尔戈仍然可以稳坐国王之位；而也正是有了那次让他险些丧命的败仗，才使得兰国贵族敢于依靠联盟质疑其统治，也使得明苑境内的敌对势力得以抬头。
政治不稳，又适逢百年不遇的大旱，缺乏水草的明苑人不得不依照传统，举族外出劫掠以求生存。此时的战争，自然也成为了考验首领是否合格的一次试炼。伊尔戈十分清楚，如果战败，他所面临的结局似乎与立宪国家的领导人们极为相似--下台让位，但草原的方式却又极为血腥残忍，反对派们不是高喊口号逼其道歉下台，而是以杀身灭族的形式，让无能的失败者彻底消失！每每思虑到此，想到那些被自己举族屠灭的对手，伊尔戈都会泛起一种难以克制的恐惧。
然而，人唯有恐惧方能勇敢。伊尔戈坚信，没有退路的前进才能有更大的步伐，赌上全部筹码的局面，才更有获胜的可能。伊尔戈打心眼里看不起敖翼，看不起那些向中原人卑躬屈膝的兰国贵族，他认为，早在历次战争中精锐丧尽的他们，根本无法与实力强大的自己对阵。只要能在明日之内占领石港，整个兰国除了艮河外便无险可守；而这最后一道防线，也早在他和联盟政变派系的密约中化为了无形。因此，就算兰国人集中全军死守，亦或者举国南逃永嘉，都挡不住他踏向王座的脚步。
不知不觉，天边的红光已经变得暗淡，光明驱走了最后的黑暗，白亮的地平线那头，房屋的轮廓依稀可辨，这些密集的砖石身影告诉明苑骑士，石港城已经落入了他们铁蹄和军刀的范围。
“全军就地休息，人不卸甲，马不下鞍！”伊尔戈端起望远镜看了看，挥手喝道，“派出斥候！”
作为副手的督军点了点头，立刻向大纛发令，一阵旗语和号角下，兵马开始按各自的旗帜聚拢，几十名斥候星散开去，朝着石港的方向如扫把般扫去。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