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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说的，可是竺初遇害一事？”梅旖英没有忘记那桩疑点重重的刺杀案，唐铭弈心想，“竺初和我虽然认识不算太久，但志趣相投，也算得上至交。对于他的死，先生有什么疑问，只管和晚生提就是。”

　　“竺初是老身作为器重的学生，”沉默了一会，梅旖英才开口说道，“当年他被皇帝聘为宪政特别顾问，我也是颇开心了一段时间。毕竟，渐进式的革新，比起后来那样的暴力革命，对于东夏而言还是更为有利一些。只是事与愿违，发生了那些不幸的事情，最后建立了这样一个共和国。”

　　“宪政之事，铭弈本也一知半解。后来多亏竺初，闲暇之余费心解惑，才有了后来我在宗室密会上的坚定支持。”唐铭弈唏嘘道，“对于竺初，晚生最为悔恨的，就是至今没有找到谋害他的真凶，这不但是一人之悲剧，更是一国之悲剧啊！”

　　“这么说，你也认为，竺初的死，可能不是你的哥哥主使？”梅旖英看起来有些激动，本就不小的眼睛睁得如同在跳动一般。

　　“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晚生以为，皇兄，也就是铭铮在这件事情上很可能也是受害者。”唐铭弈心里有些紧张，加之烟瘾上头，只好快速用手骚着脸颊，“因为，无论从动机还是结果看，竺初的死，对他而言都是有害而无利。毕竟，竺初是他聘来的顾问，又是先生高徒，东夏宪政领军人物，杀了他，除了让自己落下暴君的恶名，让国内陷入混乱外，根本没有任何积极的结果。”

　　梅旖英点点头：“皇帝不是主谋，这点老身倒是相信。但是，有没有可能是皇帝身边的某些人出于一己之私，或者错误领会圣意，导致他们铤而走险？”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唐铭弈说道，“所以当初就有人怀疑是宋致武所为，但我派人秘密调查过，没有证据显示宋和此事有关。至于其他人，我以为也不大可能。”

　　“为什么呢？”

　　“先生想想，”唐铭弈灌了一口茶，尽力驱散烟瘾带来的不适，“竺初遇害的地方，是紫苑的东关码头，也就是当时的皇家码头。那里的戒备比许多地方要严，出入者都要经过守卫的严格盘查。由于开枪者是从背后袭击，那么杂役和码头员工可以排除；因为这两种人要么位置固定，要么和乘客隔离，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到足以致人死亡的距离。而如果刺客打算混在乘客当众靠近竺初，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其一，此人必须是代表团的一员，因为不同班次和舱位的乘客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等候室；其二，刺客必须身份特殊，有不被搜身和检查行李的豁免权。”

　　听到这里，梅旖英忍不住打断唐铭弈：“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据说是时任首都警察总长李志清手下的特勤人员，也是护卫组成员之一。”

　　“没错，只不过警察到时，此人早已被随行的其他卫士击毙。”唐铭弈说道，“死无对证，所以只能凭借后来从他家中搜出的一些信件和银行帐目断定，凶手是受人雇佣的刺客。”

　　“但老身怎么听说，当时根本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李志清在幕后指使了此次凶案，也没有证据证明，李曾受宋致武甚或皇帝本人的指使。错误领会圣意，据知情人说也是无稽之谈？”

　　唐铭弈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根本没有完成调查，仅仅凭着民众的愤怒和某些报社的煽风点火，舆论就已经将宋致武和孔令鸿定为了罪人。后来宋和孔也莫名奇妙地被人杀死，民间便又想当然认为，这是皇兄所为…可谓盲目而糊涂啊！”

　　“不是盲目，也不是糊涂，而是有人刻意操纵！”梅旖英的口气变得十分坚决，“在海外时，老身就曾听说，钟兰桥和他的共和党之所以能够驱逐保皇派，压制和兼并其他宪政或共和派别，所依赖的手段就是操控舆论。通过传播谣言，或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让对手陷入众矢之的。而旁观者们多数没有识破谎言的判断力，因此很容易跟随那些看起来为国为民奔走呼号的人，完全丧失了理智，只能随着幕后主使的步调行动。”

　　“这就是西洋学者所说的＇乌合之众＇？”唐铭弈说道。

　　梅旖英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悲伤和无奈：“其实老身以为，＇乌合之众＇这一说法，并不贴切。因为如果只是乌合，少数智者便可击败，但事实却是，这些人一旦形成势力，就会拥有横扫一切的巨大破坏力。而这种破坏力无论是否被别有用心者掌握，都会给国家、民族甚至人性带来不可估量的损伤；且这种损伤一旦造成，就好像剧毒农药污染的水土那样，可能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方可消弭。”

　　“西方学者将其称之为＇暴民＇或＇多数暴政＇。”唐铭弈表示赞同，“不过晚生以为，所谓多数人之恶，究其根源，还是在少数人之上。毕竟多数只是盲从，没有前者的刻意引导，后者也不过一盘散沙。”

　　“暴民的力量就好比鸦片，长久浸染其中势必为其所害。”梅旖英的眼神变得十分凝重，“我听说一旦染上毒瘾，要想戒断，势必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为长久计，这又是必须承担的一种痛苦。”

　　“我愿帮助先生给我们的国家戒毒。”唐铭弈知道，现在已经到了表明态度的时候，“趁皇党内斗，无暇他顾之时，也趁国内还未因艾铮岩等人的倒行逆施对共和主义失去信心，我们必须行动！”

　　“殿下看来是早就想好了策略，否则也不会冒险和老身见面吧？”梅旖英问道。

　　“暗杀和破坏是小人所为，过早揭露他们的真面目又会导致国府威信扫地。”唐铭弈头脑里，仍然在反复推敲着计划，“因此，我以为，既是为国，则不能只着眼于破，更要侧重于立。”

　　“好一个破和立，具体说呢？”梅旖英表示赞同。

　　唐铭弈接着说道：“晚生以为，但凡涉及分歧，唯有立才可以破。某个人说过一句话，力量来自人心，在于人们相信什么。如果只是破，民众会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内斗而已，除了多些街谈巷议的话题，不会改变什么。这样一来，就极易因为少数人和事的变故而导致失败。可反过来，如果先做到了立，使我们的主张在民众中扎根发芽，则一两个人，一两件事的成败，不会影响大局。”

　　“说的好！”梅旖英击掌赞道，“对待政治，多数人的眼光往往是向上；殿下却主张应当向下，这就是先开民智而后立共和，圣人之道也。具体要做些什么？”

　　“暗杀、政变或是逼宫，不是太过依赖运气，就是苦于力量不足；但在体制之内，打着民主共和的旗号反对他们，却不失为明智之举。”唐铭弈说道，“钟兰桥有所谓＇三政＇之说，即军政、训政和宪政，这套理论的核心，便是在民智未开，内外不宁，需要以非常手段安定大局，之后循序渐进实现宪政。但试想，我国自已经预备立宪的帝国转化而来，本就已经具备了宪政的条件；甚至于，连北方的皇党，都已完成了宪政所需的全部工作。再拿民智未开为借口推迟搪塞，恐怕难以服众。”

　　“以老身观察，目下之所以钟党得势，关键在多数沉默，少数帮凶，不同意见受到压制。”梅旖英痛心疾首道。

　　唐铭弈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晚生之计，关键在唤醒这沉默之多数。而所用方法，乃是选举。”

　　“选举？如果选举能解决问题，何至于钟党横行？再说了，钟党就是靠鼓吹普选起家，真要选举，又怎会有胜算？”梅旖英苦笑着摇头。

　　“这不是异想天开，也非书生之见。”唐铭弈解释道，“从现实考虑，这是最为稳妥的策略。开风气之先，如同登山，无论如何，都是捷足先登者胜。只要先生肯出面呼吁，必然形成不可阻挡的声势；而钟党无论采取什么对策，都必然成了疲于应付。更何况，先生乃是东方宪政研究鼻祖，只要先生表态，民众必然支持改变现状，这样，就动摇了钟党的执政基础！”

　　“让我好好想想。”梅旖英一时沉默了。共和革命后，她在国内的影响也随着共和国力量的日渐强大而水涨船高；不过，相较于掌握军队和特务的钟党而言，她对国内事务的影响，也就弱了许多。毕竟，口舌笔墨的力量再强，也无法对抗强权；甚至于，当某种思想和统治者意见相左时，不但思想会遭到扼杀，就连思想者自身，也会被当权者无情地消灭…

　　“现在的钟党，首要目标在于消灭皇党，一统天下。”唐铭弈心知梅旖英仍未被说服，“攘外必先安内，因此，他们对国内的政变和动乱极为敏感。选举之事，看起来毕竟不会立即威胁其统治，故实行起来阻力不大；此外，也是抓住他们急于安内的考虑，只要我们造成了声势，就可以调动起非钟党控制区的势力，让这些势力有机会获得本被钟党垄断的人事权，这样，即便钟党看结果不妙想要翻脸，也要顾虑全面内战和皇党趁虚而入的风险。”

　　“嗯。”梅旖英点头，“有些风险，毕竟最后还是要依靠割据势力。不过，从国家长远计，还是要尽快形成稳定成熟的权力交接体系，如果一味以战争和安定为借口拖延，只会积累民怨，最终动摇自身执政之正当性。”

　　“钟党对权力的过分贪恋，也正是我们要抓的七寸！”唐铭弈说道，“晚生之计，不在毕其功于一役，而是滴灌渗透，先收拾人心，加固我方根基，循序渐进增强实力。”

　　“殿下之策，有大家风范啊！”梅旖英微笑着说道，“老身在国内还是有些人能说得动，那我们就通力配合，把选举之事做成！”

　　“铭弈得先生支持，如虎添翼！”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唐铭弈心中还是有些激动，“我们一定会澄清宇内，为东夏之未来树立典范！”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