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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冷北地所发生的变动与乱局，不过是整个东方庞大主线上一条不大不小的分支。能够令唐敏宁犹豫不决的，是前一日军务会议务虚会上，由新任参谋长裘文和提出的战役方略。

　　所谓务虚会，便是军务会议全体委员参与，就当前局势或今后军事战略进行讨论，但不做出任何决策的讨论会，众人可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因此自唐铭铮首创起，数年来无数次会议，都是军方将领们一展自身谋划才能的绝佳舞台，而中枢的诸多决策，也是在此类看似天马行空的讨论中渐渐成形。因此，所有参会委员都早早做足准备，打算在会上建言献策，或是有所获得。

　　“鄙人以为，来年春季，我方与共和军之间，必将有大战发生。”温暖的会议室里，凝结的冰霜早已隔绝了窗外银雪压城的景象，裘文和正指着桌面上巨大的东夏大陆地形政区图向众人阐述道。

　　裘文和接着说道：“其原因有二，一是南方人心转冷，逆党控区内经济陷入困境，为缓和内争，转移矛盾，共和军定将发动二次北伐；二则是双方实际控制线不在大山大河之上，因此不甚稳固，为求居险而守，减轻正面压力，也将促使共和军率先发难。”

　　“如此倒是一说，那将军认为，我军又该如何应对？”龙佐见唐敏宁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打头问道。

　　“回老将军，裘某向来实事求是，绝不做狂妄虚幻之想。”裘文和语气十分谦和，“无论战力与兵力，共和军皆非我军对手，然从一次反北伐经历可见，对手藏于背面之诡计阴谋，才是我军最大之威胁。然我以为，与其费心刺探猜测，不如先发制人，攻其要害，迫使共和军按照我军构想行动。毕竟，邦国之争，根基在于实力，阴谋之所以侥幸得逞，根源亦在实力无从发挥。而敌之阴谋，裘某判断，应是借潞国为跳板，攻入照国，策动照人反叛。故我军当集中主力，以圣山压顶之势攻取潞国，同时吸引共和军主力，聚而歼之。”

　　“将军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苏文仲缓缓说道，“共和党人虽占领潞国，但因压迫国内世族，加之商路断绝，国人不满者日益增加，大有欢迎我军入境助其复国之势；此外，占领潞国，也可使我方西部交通线得以恢复，于战略及经济极为有利。只不过，以我军现有兵力，能否实现此一意图？”

　　裘文和说道：“当下我军，除去各地卫戍军与留守兵力外，可用于机动作战者大约在23万上下，而共和军可用兵力则为17万左右。若加上兵器、火力、战力、后勤等，则我军实力大约为对手两倍有余。因此，灭国大战不敢妄言，攻取潞国当是不在话下。”

　　“如此甚好！”孙志鹏一听，大是振奋，“早就说过，我军实力远在逆党之上，不趁机打他几个大战，还坐等敌军壮大不成？”

　　“裘参谋长之策可谓妥帖，实力对比亦是精确。”布置完扎马领防务，在入冬前堪堪赶回的布泽林说道，“然而本将以为，我军攻略重点，还是当以维国为好。”

　　“维国是我方根基不假，国人一直倾向我方亦是实情，然而，当前要务，乃是迅速打通西向辛德拉之陆路交通，攻打维国，岂不南辕北辙？”裘文和不解道。

　　“从一时看，的确与打通交通有所偏离。”布泽林回答，“然而，远途贸易，对国内之平稳安定要求更甚。若我军攻打潞国，或可占领一时，但潞国水网纵横，城镇湖泊星散，对手即使正面战败，亦可在我后方组织游击散兵，时刻骚扰破坏，我军则不得不分兵把守，时时剿匪。此外，潞国位置偏西，如若我大军长期滞留此地无法脱身，共和军又趁虚从维国攻入我腹地，则大局危矣。与其如此，不如先攻占维国，夺取这块东夏中心之地，再以此地作为根基，或先攻入京畿，或占领潞国，岂不更为轻松便捷？”

　　“布将军看得到全局，裘某钦佩之至。”裘文和说道，“只是出兵潞国，更多事关政治。一则潞国公黄祈康目前下落不明，如能寻得其确切位置，将其救出并扶持建立流亡政权，则可在诸侯及各国保皇派中树立联盟威信；二则潞国进入照国极为方便，若我军全力攻击维国，而共和党人趁势攻入照国并扶持傀儡，则乱局不可收拾。”

　　“我军在照国有十万大军，何须害怕几个秀才？”布泽林争辩道。

　　裘文和摇摇头：“照国太大，十万军队，只能堪堪守住边界，如若逆党派遣部分兵力拖住守军，而令其间谍细作进入国内煽动国人叛乱，仅凭不甚可靠的照军，又如何守得住？”

　　“唉……难道非攻潞国不可？水网稻田，兵家大忌啊！”布泽林叹息道。

　　“诸位将军莫要急躁。”一直默默倾听的唐敏宁突然开口，“兵者大事也，两位将军所言皆有理有据，自然对其中利弊也是莫衷一是。不过，今日毕竟是务虚会议，只畅所欲言，不作谋断决策。敏宁以为，事关重大，既然时值冬日，我等可在会后细细推敲，对诸方因素再多加考虑，相信正式会议时，应当有更为稳妥之对策。”

　　时间已是不早，天寒地冻加之白日渐短，那日的军务会议务虚会便宣告结束，众位委员离开军部大楼，带着诸多的疑问与思索，启程赶回各自居所与驻地。

　　“大雪纷飞，疑雾重重，轻重先后，难于抉择。”曹永浜轻推玻璃门，看到平日里从不打理温室中兰花的唐敏宁竟一本正经地摆弄其这些娇贵的植物来，不由得说出了一连串的短句。

　　“将军有功夫说笑，倒不如帮我浇下那边几株。”唐敏宁直起腰，半开玩笑地对曹永浜说道。

　　“这边那边，都弥足珍贵，先顾哪边都是难以抉择啊。”办公厅主任拾起水壶，却低声嘟囔道。

　　“坐观不语，或是淑女；沉默寡言，却非绅士。”唐敏宁能听出，曹永浜的抱怨，其实若有所指，“话说回来，那日你在务虚会上沉默不语，是未有成策，还是有话难言？”

　　“是，却也不是。”曹永浜答道。

　　“我不管你是或不是，这里只有你我，可畅所欲言。”唐敏宁知道，曹永浜厚重老成，凡事若无七分成算，绝不会贸然表态甚至出手。在务虚会上保持沉默，应当是谋略尚未形成。

　　“我以为，此番潞国维国之争，其根源与购物无异。”曹永浜正色道，“两件商品，基本相似，各有优缺，难于取舍，究其根本，乃是无钱同时买下而已。”

　　“这倒是个令人痛彻心扉的比喻呢！”唐敏宁捂嘴笑道，“以前在宫中，吃穿用度都有章可循，自然没多少零花钱，遇到心爱之物时常想，待我今后有钱，定然全数买下！”

　　“哈哈，不想殿下当年，竟也有这般豪气干云之时。”曹永浜也忍俊不禁，“言归正传，末将以为，与共和党人之争，乃是东夏命运之决战，故当跳出战场，从更高远之全局谋划。”

　　“我亦有此意，只是不知在当今状况下，应采取何种策略，方能稳妥地获取优势。”唐敏宁轻轻说道。

　　曹永浜说：“两位将军会上所说，都是实情，殿下有所忧虑，也是理所应当。因此，末将以为，我军南下，不宜操之过急，而是当在我方具备足够实力同时攻占两个方向时，再考虑方为合适。正如裘将军所言，唯有形成圣山压顶之势，才有可能杜绝对手一切的诡计。”

　　“倒是有理，”唐敏宁点头，“你既出身参谋，那我问你，若要同时用兵，需兵力几何，需时多久，国力需要多强，内政邦交又需做如何安排。”

　　曹永浜听罢，似乎是胸有成竹：“两个方向同时出击，所需兵力大致相等，至少需要50万正规军，连同后勤供应、民夫杂役，军民总数大约在两百万上下。至于筹备时间，经我计算，应当以两三年为宜。末将曾为此咨询相关人士，若是我方能确保两到三年平安无大战，则所积累国力可支持五十万大军外出作战且不对民众压迫过甚。”

　　唐敏宁托着下巴说道：“五十万，若是依着前段江大人整合经济之谋划，国内又无较大政治风波出现，三年时间倒是可行，只是，五十万人马应当如何招募，如何训练，三年内又如何供给呢？”

　　公主所说的江正源整合经济之策，乃是军队务虚会前几日，国务委员会经济工作会议上，已经升任第一次席辅佐官，主管联盟经济的江正源所提出之经济重构方案。其主要内容，便是重新布局国内产业，以财税、金融、贸易等手段，促使联盟辖区内各地方根据自身特色发展相应产业。例如，将照国河内及联盟控制的广汉及北部运河区连成一片，形成民用重工业区，将内销或出口之民生产品生产集中于此，利用运河海港运输；再有便是以森国莱州、普国马堡为两大核心的军民两用工业区，战时生产兵器军械，平时制造钢轨机床；对于照国，除原有鲁阳工业区不做调整外，北部沿海省份均设立出口贸易工业区，集中吸引东夏内外商人投资，设立以服装、鞋帽、日常百货等为主要产品之企业。由于照国北部布局需要大量劳力，则预期会有大量民众为谋求比土地出产更多之收益而涌入上述区域，人口结构改变，务实之风盛行，则照国共和主义者再难掀起动乱。因此，在照国鼓励实业，除有发展经济之用，联盟与照国间工商业关系日益密切，更可起到安定人心，稳固政局之功效。

　　花开两分，各表一枝，回到南下战略之上。既有了先巩固国本再开始灭国大战之设想，唐敏宁心中也对大体谋划有了基本设想：“我以为，当下应以联北、安东、守南、化西为总则。联北者，意即保持与诺国所订立之盟约，支持姜东川援救雷岛，令其与诺论人相斗，即便此人有称霸野心，也可为我方争取到5年左右时间；安东，主要针对近期来兰国朝局动荡，鲁尼亚人可能随时西犯之局面，我方应早作安排，借机在兰国内部扶持亲联盟势力，如若内战爆发或是鲁尼亚人入侵，则可以此为屏障，争取三至五年内我国东部无事；守南，顾名思义便是把守住森、照两国南下北上之隘口，时刻防止共和军北上，同时严防奸细，以免共和党人与国内叛党里应外合；化西，则是三年内之要务。其关键，便是加强照国与联盟主控区之经济纽带，照国富庶繁华，虽有士子闹事，多数人仍倾向振兴产业，潞国维国被占，西部商路中断，照国地位日趋凸显，因此，我方应尽速修整拓宽东西直道、疏浚运河，加速货物流通，一旦两地经济整合，则再有共和主义者煽动，也难以掀起大浪。”

　　“照国虽说富庶，但近年来亦是增长乏力，产业混乱零散，工业产值虽高，普国境内几座大厂建成不足三年，竟被迅速超越，此番西洋各国大量转移外包民生产业，多数照国商人早已嗅到机遇，却担忧联盟收紧出入境，使其缺乏劳力无法开工。”曹永浜说道，“国务委员会将照国列入总体规划，照人自然是欣喜不已。”

　　“将军莫要自说自话，”唐敏宁笑着拍拍曹永浜的肩膀，“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五十万兵力如何招募，如何训练，如何部署？”

　　曹永浜道：“此事末将早就心中有数，据实而言，先帝对此，早就做了妥善安排。所谓新军制者，其关键在‘制’。先帝接手维国时，为筹备继位后巩固朝政，同时在诸侯纷争中占据优势，需暗自积攒军力。然而，当时先帝所能掌握财力极为有限，维国工商及民生又有大量开销，且大肆扩军极易引起邻国及朝内警觉。因此，先帝心生一计，改募兵为征兵，即规定全体国人满16岁后，皆需服役两年。因此，在先帝主政维国十年内，实际可于三月内成军壮丁人数，常保持在30万上下，这便是日后我帝国新军之根基。”

　　“此事我倒有所了解。”唐敏宁点头道，“只不过，我军现在兵役制已是两年，若要分批征集整训，则不过分成两批，所需开销也未必减少多少吧？”

　　曹永浜：“这正是末将建议之关键，即在原服役基础上，将役期缩短为半年。至于缩短役期是否影响战力，我以为，只要规划妥当，则无此忧虑。具体而言，全部军人可分为基干与普通二类，前者以自愿为前提，依照军方用人规划择优留用，大致数字，可满足我方防务需要；后者退役后，全数转入预备役，为期五年，每年春秋闲时各训练一月，则平时为民，战时可动员为兵。”

　　“此事可行，待军务会议下次开会，你可提交会议审阅，尽快形成决议。”唐敏宁点头。

　　回到家中，曹永浜便连夜赶工，将新军制构想写成提案，由于在面见唐敏宁前就已在心中形成轮廓，因此提笔之时，这位年轻的办公厅主任有如神助，奋笔疾书竟不能停歇。除去疲惫不堪时在书房小床上和衣而卧两三小时外，经过三天三夜毫不停歇的努力，一份全面详实的兵役改制建议草案便完成了撰写与润色。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