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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看！烟！”副官嘶哑的呼喊，让本来沉浸在困乏之中的刘玉龙睡意全无。
“何必担心？洋人炮兵辎重颇多，光是卸船布阵就要半日时光，下午炎热，最多试探一阵。”为了掩饰心里的紧张，刘玉龙还是要做出尽在掌握的样子，“倒不如从容积攒体力，提防对手夜袭。”
然而不管怎样，顺着被砍得精光的山坡向河面望去，那整齐密集的风帆，直冲云霄的一道道黑色煤烟还是带给防守的南军士兵难以坦然面对的紧张和不安。
蒸汽轮船缓缓停稳，阵阵哨声随之响起，黑色船体如同一个个被顽童用竹竿捅开的蚁穴一般，爆出无数杀气腾腾的红色与蓝色蚂蚁。不到两小时的功夫，红色制服的陆军士兵和蓝色军装的海军陆战队越聚越多，他们顶着渐渐炎热的天气，严守着军官的指令在河边排开队形。烈日炙烤下，黑得发亮的高筒帽和军靴仿佛正在融化，涔涔的汗水顺着白色的皮肤，在红色或蓝色的军装上淌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不那么威武，不是么？”看着周围持枪肃立的部下，雷伊将军与威尔希开玩笑道。
“他们会习惯的，就像他们在普哥德拉打第一仗那样。”威尔希笑了笑。
“这里可不是辛德拉，威尔希先生。”雷伊呼出一口热气，对着这位陆战队指挥官说道，“一样的湿，一样的热，却没有一样不堪一击的对手。”
威尔希听罢，却是轻蔑一笑： “刘玉龙么？他手下那些黄皮肤的矮个子有什么区别？就算装备了滑膛枪，也不过是一群穿着草鞋，只会逃跑的鼠辈罢了。”
“如果这是一场在开阔地上的决战，我军任何将领都可以保证三枪过后一个刺刀冲锋将他们击碎。”雷伊却没有威尔希那般乐观，“地形和天气永远是军人最大的助力和天敌，这山坡是我军东进的必经之路，既难以围困，也不能断其水源。那么，暴露在开阔炎热的平地之上，时间其实并不在我军手里。”
“也确实如此。”雷伊的话似乎说到了威尔希的痛处，“我们团因为中暑和痢疾病倒的人越来越多，照这个速度减员下去，国王陛下的旗帜，可能只有依靠那些上船就吐得东倒西歪的陆军去插在土地上了！”
“今天或是明天，我们必须一战制敌！”雷伊的心中，早就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刘玉龙的部下，在我布雷塔尼亚军人面前，不过是一群不堪一击的鼠辈。只不过，如果继续任由他们藏在洞中，只会令这次伟大的远征大打折扣。对付洞中的老鼠，只有烈火才能将他们彻底消灭！”
“Right，let them burn！”威尔希冷笑道。
由于早有军令，布雷塔尼亚炮兵和海军舰队迅速按照原定部署开始构筑阵地。各型战舰首先按照吨位和炮火射程远近在河面上整齐排列，随着几发示威性质的炮弹落入看不透究竟的树林之中，掩护陆军炮兵布阵而进行的炮灰覆盖正式开始。一阵炮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工兵麻利地在平地上挖出一个又一个的掩体，原先躲在敌军炮灰射程之外的炮兵见状，立马鞭策马匹，拉着炮车和弹药进入预定位置。天气越来越炎热，爆炸激出的阵阵黑烟和气浪，将高大的树木熏得东倒西歪。而正在遭受炮火侵袭的山林，却如同一只默默忍受伤痛的野兽一般，仍然以悄无声息的蛰伏，等待着最佳的反击时刻。
果然是个狡猾的对手！不到我军涌满前方的开阔地时，刘玉龙绝不会冒险命令炮兵点火。雷伊擦拭着胡子上的汗水， “命令舰队，不必继续开火。陆军尽快建造好营地！”对！越是时间紧迫，越要从容淡定。
时间转眼已至夜晚，布雷塔尼亚军已经完全巩固了登陆场，并在外圈构筑了拒马与壕沟。对于眼前龟缩山林中的对手，雷伊自认为有充分的了解。但凡能过忍受人所不能者，皆胸怀惊人的诡计或是野心。驱驰部下不顾酷热迅速修筑工事，最多能够确保今夜的安稳，明日攻入敌阵，需要面对的，或许是比夜袭恐怖许多的陷阱和危险。然而，时间的尖刺正在布雷塔尼亚人的背后毫不留情地逼近，前方就算只有一分的胜算，肩负着远征军性命于王国荣誉的雷伊司令，也必须拿出百分的拼劲来。
“今夜不必过度戒备，”东西方各国都有相似的惯例，那便是行军之时，同级军官一起就餐，这种聚餐与会议十分相似，由最高长官主持并布置各部下阶段任务，“只需留下必要守备力量，其余兵马养精蓄锐。”雷伊说道。
晚餐由领事馆在苦砂港物色的几个西洋厨师负责，食材虽早就不受限制，但东夏的天气不比慢热的西洋，若不在口味上加以改进，实难让人在这般酷热的天气里咽下饭菜。因此，混入更多绿叶蔬菜的杂菜汤取代了奶油蘑菇汤，炸鱼球和奶油咖喱鸡替代了烤得香脆的牛排鸡胸，所有这些都洒满了东方特色的香料，配以能够勾起故乡回忆，但又夹杂着异域风情的红酒牛尾，多多少少驱散了暑热带来的厌食。
“我军既已决定正面强攻，自然不需要时刻紧绷。”威尔希对酸酸辣辣的炖牛尾似乎情有独钟，他早已放下刀叉，端起盘中被红色汤汁浸得光滑饱满的一块，大口啃食起来，“享受这里的美食和…嗯，美好的天气，这岂不是真神在战前最为钟爱的仪式么？”
“敬美食和天气！”雷伊的即兴发挥引起了在座军官们的共鸣。
“不过，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司令官话锋一转，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陡然肃静起来，“就在路上，使馆送来情报，共和国和北线守军达成了协议，两万人全部倒戈。鲁伯特认为，他们极有可能趁我军追击刘玉龙部，后方空虚之时占领砂河沿岸各地，将我方占领地区限制在苦砂港。”
“这些东方人，从来就没有什么骑士精神！”威尔希不屑道，“宴席间杀人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何况趁虚夺取那些无主之地？”
“因此，我和鲁伯特商议，认为应在今晚战前派遣使者与刘玉龙谈判。”雷伊平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众将，“我军就算赢得此战，夺来敌军押运的珠宝财货，也不过是不赚不赔；而国王陛下的土地，却是神圣而难以估价的！为了帝国将来在东方能够站稳脚跟，我们必须尽速抽身，巩固现有占领区。”
“既如此，何不直接撤军？反正刘玉龙也不过是躲在洞中的老鼠，除了逃跑之外，根本无力反戈一击！”另一名将领听罢，遂不解道。
“谈判并非要将他放走，而是以武力胁迫其北上攻击共和军。”雷伊说道，“必须让他明白，若与我军合作，他尚可控制南端和腹地；如果再打算和魏森勾结，不但他和他藏在山上负隅顽抗的军队绝无出路，剩下的地区也会被他的对手瓦解或者瓜分。而我军呢？从容消灭他们之后，照样有力气保卫国王的领土！”
“敬将军，敬胜利！”威尔希的心里，由衷地感觉雷伊这位主将拥有常人无可匹敌的见识与智慧。
“我军必胜！”众将一齐举杯欢呼道。
晚餐过后，雷伊立马命人取来纸笔，将席间所说之话明白无误地写在心中。由于腹稿已成，他很快放下了羽笔，将信纸认真叠好，盖上封蜡，签上姓名交予使者。依照惯例，主官之间的谈话，不会派遣十分高级的军官，但尊重起见，也不可选用连排级的下层军官。因此，充当使者的，往往都是少校以上，上校以下的中级军官。而雷伊此番所选的，是司令部的一名高级军令参谋，中校军衔。他认为，选择此人，能够让刘玉龙对自己的提议提起足够的重视，而高级参谋的机智和精细，也能够很好地表达主官的态度和意图。
使者接过书信，装入公文包之后便向雷伊敬礼告别。趁着夜晚的凉风，这名参谋轻夹马腹，飞一般向山林奔去。行至被南军砍伐得如刚刚剃过的头顶般光秃的开阔地时，他放慢了速度，举起一面白旗，有节奏地在身前晃动。红色的军装和几乎能够覆盖上身的白布，即便在没有一点灯火的山林里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