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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照国官府鼓励投资开发公有土地者雇佣私兵进行保护,导致当地民众与开发者之冲突越发激烈与血腥。各地官府关于民众冲突及伤亡的报告如暴涨的河水一般,没过了理事会各级官吏的案头。原本应当调和与解决矛盾的官府,在一夜间转变为矛盾的挑起者和激化者。这种转变所带来的杀伤与破坏,不禁令人感到失望与恐惧。
“对于鼓励民间安保力量参与,袁某以为不应仅看到各地上报的伤亡数字。”袁文彬能明显感受到光线昏暗的会议室里由质疑和不满带来的紧张,“更要看到建设进度的突飞猛进。不足两周之内,各地所完成的工程任务,乃是未实行新政前的数倍,若以目的论,袁某以为当是利大于弊的。”
“若是以丧失人心作为加快进度之代价,于长远而言,恐怕还是弊大于利吧?”南宫挚并不认同袁文彬的利弊观,“割裂人心,制造对立,一旦高压松懈,势必导致旧恨新仇一并爆发!反观鄙人所提之驻点调解,虽说目前效果不甚明显,但矛盾双方都多乐于放下兵器,心平气静共商大局…”
“敢问南宫大人,若没有各地对不法者之坚决反击,这些人会如此心甘情愿坐下谈判?”袁文彬打断了南宫挚。
“治标与治本,孰优孰劣,南宫不言,诸位恐怕心里也十分清楚吧?”南宫挚说道。
“当国者,恩威并施,刚柔并济,袁某不言,诸位恐怕更清楚吧?”袁文彬似乎打算与南宫挚较量到底。
“好了!”徐昭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显得沙哑且不耐烦,“伤亡及民怨尚且可控,不必改变现行方略。对了,尚主任,可有其他事情报告?”
政保委主任答道:“从收集的民间传言看,各地城市中的学生士子对国府新政之议论,多在质疑国府借开发之名贱卖国土,同时纵容佣兵滥杀无辜;更有包藏祸心者借此宣扬共和主义思想,非议国府及联盟。”
“此外,还有些关于袁大人的传言。”尚主任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由于提供安保人员者多为暮林籍国人开办之公司,且安保人员也多来自暮林,有人借此诽谤,称袁大人与企业间存在利益关联,所谓安保新政,实为谋取不法利益。”
“就算真有不当行为,也应当上报联盟,由联盟党风纪委员会派员调查。”南宫挚并非乐于为自己的对头申辩,但在他眼里,民间传闻绝不能作为审判哪怕一名普通官员的唯一证据。
“其中是非究竟如何,袁某以为,清者自清。”袁文彬扶了扶眼镜,正色道,“但不法之徒若想以袁某个人之争议否定国府大政,则是痴人说梦。”
“这些议论越抹越黑,不去理他就是!”徐昭依旧选择了为国相辩护,“诸位放手去做就是,就是真有些什么风波,本公子自会出面摆平。”
会议就这样散去,在徐昭影响之下,理事会没有对现行政策作出重大调整。一直冷眼旁观的曹永浜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必然是矛盾与仇恨的不断积累。这就好比烧水一般,捂住水壶的盖子确实能够加速这一过程;然而,猛火之下不断产生的蒸汽也变得无处释放,这些蒸汽混杂于热水之中,不断地翻滚碰撞直到爆发的顶点,那时候,无论是壶内还是壶外,都将受到这股能量恐怖而难以修复的伤害。
“曹将军,”沉浸在思绪中的曹永浜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唤,这呼唤是那么地黯淡和低沉,以至于听者仿佛置身意识边缘的梦境一般。
“袁大人?”曹永浜转头,又看到了那个白净干瘦的身影,“方才可是大人在呼唤末将?”
“正是袁某。”国相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与人争吵半天,有些疲惫,故而声音沙哑,请将军见谅。”
“袁大人找在下有事?”袁文彬是一个废话极少的人,这点曹永浜清楚。
“将军体谅袁某,袁某感激不尽。”精明细致如袁文彬者,自然也明白,没有深交,又不甚赞同自己政见的曹永浜,不会有闲心与他云山雾绕,渐入主题。
国相说道:“天气炎热,城内人多嘴杂,如将军不弃,可否随袁某去城外一清静地方?”
“若是有事不便在此明说,末将倒是不反对换个袁大人满意的地方。”曹永浜应承道。
“将军请走这边,”袁文彬微笑道,“袁某早已命人备下马车,车和车夫都极少使用,请将军放心。”
看来,袁文彬为了找自己谈事,可谓煞费苦心了。但这种小心和热情却让曹永浜感觉满头迷雾,作为一个只执行军令的军装理事,地方驻军司令官在理事会中并不具备多少话语权,而袁文彬应该清楚,没有上级战区的命令,他手下的联盟军不可能参与到照国的内斗之中,地方官员更没有直接指挥驻军的权力。那么,袁文彬在这样敏感的时节烧自己的冷灶,其目的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载着两个交往不深的理事,萦绕着猜疑和密谋的气氛,这辆装饰朴实的马车很快驶出了城区。沿着官道走了很短一段,只见车夫轻扯缰绳,驱驰马匹转向了边上的一条小道。黄土夯成的路面并不平坦,但驾车人却始终让车辆保持着平稳和轻快,想必是极为熟悉的路线,很可能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平稳快捷地将乘客带到所去之处。
两人在几乎无话的尴尬中对坐了不知多久,曹永浜只感觉车辆缓缓停下。透过车窗望去,只见周遭平坦的土地上,如同西洋教堂的玻璃花窗一般,整齐有序地种着五颜六色的作物与花草。一片色彩之中,一座方圆不到一里的庄园显得十分惹眼。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刷得粉白的砖墙和红色的瓦片显得是那么的落寞和孤单。在它的脚下,清澈的河流却在欢快地奔腾着,汇入黄沙滚滚的涛涛茵河。
“欢迎袁先生,”出门迎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中年男子,“房间还有这些,请您抽取。”
袁文彬没有说话,他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离手边最近的木牌,没有翻开,而是直接交给了侍者。
“先生这边请。”灰衣侍者也没有看木牌,他接过手,轻轻摩挲了下对着地板的牌面,“您的朋友在下已记下,只是还未请教先生贵姓?”
“啊,免贵,姓曹。”在经历过的诸多国宴家宴中,这种不看房间却问来客姓名的餐馆,绝对是曹永浜从未见过的。
“曹先生,感谢光临!”侍者轻轻鞠躬,“酒菜已备好,请两位入座。”
灰衣侍者告退,另一名看样子年轻许多的黑衣侍者礼貌地示意两人跟随。上到二楼,踏着只呀作响的地板直至走廊尽头,那名侍者轻声推开木门,微微鞠躬,用一个眼神告诉两位客人,这就是给他们安排的房间。
“这家店颇为奇怪,将军觉得呢?”两人坐定,袁文彬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边倒茶边对曹永浜说道。
“什么也不管,除了客人姓名什么也不问,的确是有些异乎寻常。”曹永浜额首表示感谢。
“这里的主人极重客人隐私,因此只接待熟人或由他们带来的新客。”袁文彬喝了一口茶,“但对于光顾的客人,却是一视同仁,房间随机抽取,酒菜也是每日轮换。”
“哦?客人不能点菜么?”曹永浜睁大了本不算宽阔的眼睛。
袁文彬说道: “不能。因为食材全部由自家专用土地与水域供应,虽说有些限制,但知根知底,且厨师都是手艺超群的名家,口味自是不愁。”
“那为何不从外采购?此地看架势要价应是不低,菜式如此简单,岂不是名不符实?”曹永浜不解道。
“如此自缚手脚,主要是为客人安全。”袁文彬的回答倒是没有出乎曹永浜预料,“这家主人连调料都不从固定商家采购,对外人之提防可见一斑。但正因为这种过度的谨慎,也让光顾的食客十分放心。”
曹永浜会意一笑: “看来,国相大人是有相当要紧的事情了。否则又怎会花如此大价钱请在下来这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呢?”
“如果你知道袁某招待你这餐的花销,你就不会认为这世间真存在什么乌托邦了。”有过留洋经历的袁文彬自然更不相信崇尚实利的洋人编造的幻想,“不过,西洋人虽有些冷漠无情,却有一点深得袁某喜欢,那就是讲求投入产出。”
曹永浜心知进入了正题,面容稍稍收敛,接话道: “话虽如此,但末将以为,东方人并非不讲回报,只是我们更看重高深层次的东西罢了。”
“将军若以为今日与袁某谈的是蝇头小利,那当真是有眼无珠了。”袁文彬的回应也丝毫不留情面,“将军是心怀天下之人,若没有关系天下之事,袁某又怎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蒜薹炒肉,豆腐鲫鱼,砂锅山药…”曹永浜数着侍者端来的一道道寻常无奇的菜肴,“末将倒要请教,这家常便饭之中,到底有些什么玄机?”
“将军知道,这做家常菜收皇家钱的酒家,是谁祖上的产业?”袁文彬的回答,让曹永浜更无法洞察其用意。
“能开起如此奇特酒店之人,应当也有十分奇特之处吧?”曹永浜说道。
袁文彬哑然一笑,露出一种“我就知道你一定不知道”的神情,片刻,他凑近曹永浜,说道:“这家店的东主,正是南宫大人的家族!”
“南宫?南宫挚?!”这还真的是一个令曹永浜匪夷所思的答案,“南宫大人曾做过公使,家族里做些迎来送往的营生倒是不足为奇。只是,袁大人为何要选择此地作为与末将商谈要事的场所?众所周知,你和南宫大人…”
“不和是么?”袁文彬显得毫不避讳,“这家店乃是南宫大人祖上所开,相传其曾祖父曾是横行照国的江洋大盗,晚年金盆洗手,为了庇护当年与自己一起闯荡的亡命之徒,于是开了这家酒店。同时宣称,任何人只要获准进入酒店地界,主家便会抛弃恩怨与成见,以上宾之礼相待。店内虽不能留宿,但主家承诺绝不记录,也不对任何人提起来客在店内之言行。”
“有如此操守自然受人欢迎,怪不得此处顾客盈门。”曹永浜说道。
“但是,将军没有察觉其中的矛盾么?”袁文彬的眼里似乎有一种刺穿一切的犀利,“原本是照国臭名昭著的不法之徒,无论怎样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子孙竟变得如此拘泥于规则和成例吧?”
“袁大人这话,末将却不敢苟同。”曹永浜早就料到,袁文彬是在寻求自己的支持,“休说军方早有明令,军方理事不得干预地方政事;就是无此规定,末将以为,贸然与民众为敌,也是极其危险的举动!”
“不是民众,只是那些裹挟民意牟取私利的不法之徒!”袁文彬依然坚持,“再说了,将军真的以为,袁某会蠢到向你借兵同国人开战的地步?”
曹永浜摇头道:“否则又是如何?听袁大人说话的架势,不就是如此么?”
“你呀,终究是书生气太重。”袁文彬礼貌而优雅地给曹永浜夹菜,脸上依旧是平静如水,“我在今日会上说过,当国者,应恩威并施,刚柔并济。将军手中兵马,正是这'威'所需要依仗的必要条件。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