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江雪孤舟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刺眼的阳光狡黠地钻过窗帘的缝隙，蛰得唐敏宁的脸上微微有些痒痛。公主眯着眼睛，避过模糊的视线中那道直射而入的强光；在阴影之中，她睁开了眼睛。
一个多月来，这算是难得的安眠吧？唐敏宁直着身子，坐在大床上，精巧舒适的房间和卧榻都只有她一个人。公主揉了揉眼睛，不禁哑然失笑，人往往容易对长久的陪伴感到厌倦，却又在这种陪伴不复存在后感到失落。原本，强大实力带来的稳定让她感受不到祖皓那种风雨飘摇中维护自己与部下利益和安全的谨慎与压抑，但在曹永浜的遗腹子诞生之后，她却陡然平添了几分不安和焦虑。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当初是否也是这样，但却可以明确推断出，权力的巅峰不会带来绝对的安全，恰恰相反，正如唐铭铮一般，在面临抉择的紧要关头，任何糊涂甚至失误都可能让自己从看似稳如圣山的宝座滚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用过早餐，提前等候在办公室的秘书告诉唐敏宁，会议室已经准备完毕。公主问了一声谁已经到了会场，便起身缓缓走进办公室，坐了下来。“等一下，人尚未来齐。”生过孩子后身体依然虚弱，一直以来又要应接不暇地处理政变后的各项事务，即便婴儿早早交给保姆照顾，自己也只能堪堪应付。每逢会议，都是等其他要员来齐后，才从办公室从容地走过去。
“殿下，几位将军和常务理事都到场。”敲门的人换成了方堃。
唐敏宁点头，她放下文件站起身，在侍女搀扶下走入会场。木门打开，与会者们竟一齐站起，立正向着公主行礼。祖皓在东境时便已听说，联盟高层开会时比共和国更为随意，唐敏宁虽然身为领袖，在政变之前享受不到进门立正的待遇；而向来自作主张主持会议的季若新，也变得异常恭敬，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双唇紧闭，完全没有了往日指点江山的领袖做派。或许这也是某些人把危机当作生机的缘由，一场腥风血雨下来，不但在位之人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洗牌之后的权力场对于一路杀伐争斗爬上顶峰胜者充满了敬畏。
或许他们才刚刚明白，唐敏宁之前的谦恭与退让，不过是如蜘蛛那般，结好网之后躲在暗处，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罢了。
“雪还有大约一个月时间就会化掉，那时道路顺畅，情报已然确切，共和军必将大举北上。”唐敏宁开始了今天的会议，“曹将军先前制定过一套战略，但那时还未料到普国老士族发动的政变会如此破坏巨大，如今为求国内安定，我军可用兵力已大为减少，要继续两路并进，恐怕难度极大。”
“普国境内在政变前就已集结整训20万军队，外加森国和照国境内的20万人，我军总兵力与共和党人基本相当，约为40万。”裘文和被捕后，参谋长一职联盟急调照国方面军司令苏文仲接任，这位心思细致的参谋长显然很快进入了角色，“综合目前情报，共和军将以潞国为主攻方向，集中11个军25万人马，渡过瑙河后进入照国。但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会等待我军与照国内部的叛军及岐军战至两败俱伤，再行收拾残局。”
唐敏宁说道： “岐国山高路远，历次中原大战都未曾波及，天下围攻战败后，和谈所得又大大超出了战损，无怪乎岐国公想要趁火打劫。”
“这些山贼！自恃有西岐山为屏，出兵就算战败，也不过是退回国内；”龙佐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他们可以给我们带来足够的麻烦，而我们呢，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姬福临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次可谓是有恃无恐。”这句龙丘人的俗语从面目冷峻的崔辅口中说出，反倒平添了不小的喜剧意味，“他已将政务交给了监国的士子，自己率八万大军前来福堡，与六万贵族联军会师。”
“我听说岐国公为人，表面随和宽厚，其实自私多疑，”唐敏宁接话道，“他绝不会将国军主力交给他人统领，率军亲征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不妨因势利导，借机来个一石三鸟？”习惯于坐在末座的祖皓突然冒出一句话。
“怎么个一石三鸟？”众人皆有些诧异。
“歼灭西部敌军，生擒姬福临，一举安定西域。”祖皓说道，“兵者国之重器，一旦倾覆，势必危及社稷；岐军归岐国公一人掌控，军破身困，则国内势必生变。监国的世子即便不愿取而代之，因其父多疑之个性，极可能借助外力意图掌控朝政。而无论他投靠哪方，国内定会出现变乱与动荡，加之我方与共和军皆不愿此时分兵，岐国内乱不可避免。”
“祖将军之谋甚好，只是岐军多为轻兵快马，来去自如；我军主力要前往乌林与其决战，恐怕旷日持久，即便我军战胜，对手必在情势不妙时全军逃遁。果真如此，那老夫以为，不过是徒费兵力，给共和军创造战机罢了。”龙佐看样子对祖皓的谋划充满了忧虑。
苏文仲说道：“这股敌军离我军最远，本就难以歼灭；更何况，将取胜希望寄托在敌国变乱之上，恐怕有些，恕我冒昧，一厢情愿。”
“而且岐军和西境贵族在围攻徐昭，于情于利，照军都应当为国分忧，在我军击退共和军之前死守乌林，确保西线之稳定。”季若新也跟着附和。
“以常理而论，先打西线，的确得不偿失；”祖皓对眼前大局早就了然于胸，“然而，也正因如此，打岐军胜算也最大。其一，我方认为西线战事应靠后，对手也会如此认为，因此联军很可能全力攻打乌林而轻视后防安危；其二，我军如从东向西，自然是长途奔袭，且毫无秘密可言，但如若从西海的鹿港、丹港一线登岸，不但事半功倍，且可以直下福堡，进而控制西行之要冲威远城。有此一道封锁线，休说岐军，就是西境贵族的兵马，也休想退回家中；其三，西境贵族所以拥兵自重，所仰仗的便是茵河天险，一旦我军趁虚控制几处要害渡口，则敌军后勤断绝，主力难以回援，只能是坐以待毙。”
唐敏宁点点头：“此计可行，我海军已平定雷岛动乱，目前正驻泊河内的梅州港，只要再秘密征调民船，运送数万人马应该不成问题。”
“末将算过，六万人马足矣。”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谋略显得更无伤大局，祖皓特异计算过所需兵力，“如诸位不弃，末将愿亲率远征军完成堵截。”
“祖将军曾随李承川李大人远征辛德拉，之后又多有为将统兵的经历，担任远征军主将的确合适。”龙佐说道，“非老夫不信任将军，只是将军之才更在协助殿下运筹帷幄，独自在外统兵，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
“若说让新晋将领远离本土深入敌后，的确不甚稳妥，但祖将军之能可谓人尽皆知，应当没有问题。”虽然知道龙佐并非出于对曾投靠多人的祖皓有所防备，但为消除其他人的疑虑，她必须要有一锤定音般的发言，“联盟军政制度经历政变考验，业已成熟，只要依照法度形成策令，不必担忧其他变数。不过，龙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还是要尽快制定总体战略之计划，如此一来，才有可能克敌机先。”
苏文仲说道：“曹将军在时，军务会议定下的计划因可动员兵力不足已难实施，即使再行拖延，我方也只能堪堪平定照国局势，再行征募新军，恐怕难以跟上战局变化。更何况，联盟既已决策重点攻打照国，则我军依旧分兵也无必要。”
“周世驹已和王睿沟通多时，原本计划我军进入维国之后，王睿所部不加入共和军序列，或协助我军或静观其变都有利于我。”崔辅说道，“然而，如果我军转攻为守，则对王之策略也需相应改变。”
唐敏宁：“告诉周世驹，大体不变，王睿只要守住自己控制的据点，约束部下不要听从共和党人命令即可；几次内斗，彼之实力大减，目前维国全部20万兵力也只能控制一半。共和党人一定不会放心他单独留在维国，也不敢将其兵马调去潞国参战。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分兵监视各个要隘，等待西线获胜后，再胁迫其北进。”
“所以，这也是我军获胜的关键。”祖皓的话引起众人注目，“共和军派系分明，内耗严重，能集中兵力进攻一面已是极限；我军也面临同样问题，但唯有先分后集，对敌决战方有胜算。”
“将军的意思，不打算进行面对面的主力决战？”龙佐问道。
“主力决战决定的是国家与军队的命运，因此一定要慎之又慎。”祖皓点头，“其中之要，末将以为还是要慎重选择战场与战机。”
苏文仲：“将军所言，正是本将所忧。共和军攻照国，正是抓住了我军后勤线不稳，战略纵深不足以及照国境内多方混战的局面，打算鲸吞；然而我军又不能放共和军进入茵河流域，否则暮林贼寇本就猖獗，我军放弃暮林退守，即便战胜共和军，光是绥靖和治安作战，就足够将全部兵马陷在此地了。”
“唯有御敌于国门外，才可避免这样必输的局面。”祖皓说道，“从前线兵力部署看，我军守住交通线与防线当无问题；最为关键的，是东西两线的兵力部署和敌军的判断。首先，我军需误导对手，令其以为我方意欲避实就虚，集中主力攻打维国。”
“此事不难，毕竟我方在与王睿接触，且潞国境内也有保皇势力活动，因此十数万主力所需给养均由南方供给，共和党人必然担心后援断绝。如此一来，前线行军必然踟躇，可以为我军争取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唐敏宁看起来赞同祖皓的谋划，“之后又应当如何？”
祖皓答道：“苏参谋长，如果末将没有计算错误，森国还有4万驻屯军可用，平定河东共和党人的叛乱应无问题。平叛之后，只需留下两万兵马维持治安，普国境内再调集一个军，便可与照军及末将率领的远征军配合，全歼叛军以及岐军。同时，东路仅在森国留守三到四个军，集中剩余全部兵力攻下淑城后，溯瑙河而上，攻占潞北，在这一片河湾地中将敌军全歼！”
“有些冒险，但成算比正面御敌更大。”苏文仲表示赞同，“我军虽兵分两路，但平定照国后，北线将有20万兵力，瑙河一线将有16万军队，如此可占据兵力上的绝对优势。”
祖皓补充道： “此外，我方还可以有第三支兵力。”
“将军说的是潞军？”崔辅波澜不惊般接话，“随共和军出征的6万潞军按计划应是要驻守潞北各交通要冲，只要我军步步紧逼，迫使共和军陷入彀中，误判我主攻方向在维国，彼势必撤去大部分监视部队增援前线，届时，定有机会策反。”
“潞军虽一直被共和军控制，但前次与共和军作战，主力损失不大，共和党人还不能如我方那般借补充新兵对收编部队换血。”唐敏宁一下便明白了崔辅的言外之意，“只要救出潞国公和一众军官，潞军阵前倒戈不成问题。”
“我方已定下计划，只要在适当时机救出黄祈康，策反一事便已不愁。”崔辅说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祖将军能与崔大人的计划不谋而合，难保共和党人不会猜到。”唐敏宁心里知道，策反潞军的计划是第一次在会议上被提及，此前只有她、崔辅以及少数执行者了解，祖皓在他们未开口前便猜到了大概，可见依靠奇计与密谋获得胜利有多么不稳固，“因此，无论欺骗也好，筹划万全也罢，双方在不可改变之前，还有太多变数，不能将全部力量用在一个计划上；只有准备多个计划，随机应变，对手才不易猜出我方真实的意图，才能够真正占据主动。”
“灵活多变自然最好，只不过，未免贻误战机，攻占淑城后，我军仅有两周时间可以决定去向，而这之后如何抉择，我以为才是要害。”苏文仲仍有些担心。
“具体情况再议吧。”唐敏宁挥了挥手，“今天也差不多了，我也有些疲惫，此事不急，再推敲仔细些为好。”
祖皓看了公主一眼，的确，还在恢复期的她，体力已是大不如前；更何况，自认识唐敏宁起，她便不是以勤勉闻名之人。但好在凡事都能有条不紊，早早谋划也能从容不迫。虽说这一计划在祖皓尚为共和军作战时就为了制定抵御联盟南下的计划进行了设想，但总归不在其位，来不及成熟完善，距离雪化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苏文仲所提的问题，也正好在这段时间里找到最为合适的办法。
会议很快结束，其余各项事务都由各常务理事和军务委员具体负责，不再需要唐敏宁亲自安排。所有人就此散去，等待下一次的例会或是其他会议上再有新的进展。
风雪依旧遮天蔽日，一片白色的迷茫之中，或许就隐藏着这块大陆未来的命运，而所有的一切，只能等到天气转暖放晴之时，才能有足够广阔的舞台展现出它清晰的轮廓。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