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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内警力有难处不假，难道就任由这些无法无天的暴民肆意妄为？”靳密瞪着眼睛。

　　“大事从法，急事从权。”罗永达不急不缓地回答，“如今下城区那些人正在烈火旺盛之时，你我手提水桶，灭不了火不说，还可能伤及自身。当务之急，应是抽去薪柴，使火焰无法延续，待其弱小之后，再一网打尽。”

　　“特派员高瞻远瞩，下官鲁莽，请特派员谅解。”青委出身的靳密虽说做事风火，但能被委任前往地方任职，足以证明他绝非莽撞蛮干之辈。

　　“我本欲平安度过最后任期，不想有任何波折。但不想造化弄人，竟在临走之前面对此等考验。”罗永达笑了笑，摆手道，“不过也在意料之内。大争之世嘛，考验频频必将成为常态。你胸怀大志，敢作敢为，又年富力强，这世道下定然前途无量。但老夫家乡匠人常言，上品之剑，须得冰火交融之间锻打锤炼，单单炉火猛烈，成不了大才。要想无坚不摧，则必须冷热兼修，刚柔并济。”

　　“特派员不愧久历仕途，真知灼见，令靳某茅塞顿开！”靳密对着罗永达谦恭地回道，其心悦诚服的神态，令在场其余常务委员无不惊讶。毕竟，身为新锐，这个与他们平级，却年轻一轮有余的副专员从来都是光芒万丈，自信满满的神情，在这类人眼里，地方官员虽值得尊重，却没有中枢出身者的胆识、魄力、眼光和心境，因此极有可能盯着一时一地之利害得失，却忽略了国府的长策大政。

　　然而，眼前这个看似老朽无能的罗永达，却有着令靳密捉摸不透的神秘。面对危局，他似乎总是在毫无主见中畏惧和让步，但从事件之初细细思量，这位即将退休的专员却一直牢牢掌控着事态的进展。正面劝说学生，背后隐藏账册，从旁调查真相，这些看起来关系不大的事情实则环环相扣，就好比一副棋局一般，不到关键一子的落下，旁观者或许永远看不出棋手真正的布局究竟是怎样。

　　“恭维的话老朽看得很淡，不提也罢。”罗永达的脸上依旧是爽朗的笑容，“言归正传，靳副专员，你既是幕后调查的总负责人，那老夫问你，三日时间，你可有发现？”

　　靳密答道：“若论事件本身，除已知策划者并未征得上级同意擅自行动外，并无特别之处。不过，在调查相关情况时，下官倒是有意外发现。”

　　“哦？是何意外？”罗永达停住了拿着方巾擦嘴的手，眼光一怔，问道。

　　“这么说罢，”靳密顿了顿，接着说道，“下官发现，分公司依照官营资本改制法令所挂出的第一批待拍卖资产，其估价及挂牌价均远超出市场均价。”

　　“这倒不足为奇，”分管经济与商贸的副专员说道，“分公司部分产业，或在中心闹市，或在道路通衢，经贸繁荣，地产价格亦是水涨船高。”

　　靳密摇头：“若只是与其他投机客一般炒作房产，则的确不足为奇。然而，这些产业，均是用处不大或地段偏僻的冷门。更为蹊跷者在于，此等质次价高之标的，却引来数家西洋公司争相竞标。我已咨询地方相关职司及国府，上述地区在未来并无大举开发之意向，则精明如洋人者，又如何心甘情愿出此高价呢？”

　　“且慢，你说说，参与竞标的有哪几家西洋公司？”罗永达突然抬手示意靳密稍停。

　　“主要有两家企业，一是摩天岭矿业公司，二是双子星信托投资公司，均是注册于尘星城且由布雷塔尼亚资本控制之企业。”靳密答道。

　　“请靳副专员继续。”罗特派员听罢，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对靳密点头道。

　　靳密会意，继续翻着材料报告：“此外，据帝国银行扎马分行数据，分公司自去年起，在一年内从境外各大银行大量借款，用途按合同记载为投资及设备购置，手续合同齐备；另据官办资产管理委员会扎马分会记载，除购买大型采矿用蒸汽机等大型设备已实际完成交易外，其余贷款目前尚未使用，但去向不明。目前，分公司资产负债率已近30%，且偿还利息开支占公司开支将近四成，但公司上交盈利及股东分红未减，资产总额亦无变化。”

　　“也就是说，分公司借来大量钱款，却不急于使用，而是坐视其白白生出大量利息，严重影响公司盈利？”罗永达为官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举动。

　　“除非……”靳密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他迅速扫过参加午餐会的公署高官，在确认陈且涵没有到场后，坚定地说道，“有人公器私用，借公司的鸡，生自家的蛋，还要拿公家的粮喂鸡。”

　　“陈经理在公司成立之前，就已是帝国经济要员，靳副专员讲话，要有证据。”分管经济商贸的副专员仍不敢相信，“本官以为，当验看分公司账册。”

　　“衣副专员提议虽说合理，但短时间内却难以执行。”罗永达摇头，“分公司隶属龙丘总公司管辖，按照法度，除非掌握确切罪证，否则地方有司无权查阅任何企业账目信息，更何况，若真有侵吞公产，公器私用之恶性，必不会在账册之上留下痕迹，且更多会通过洋人开设之银行金库，要想调查取证，更是难上加难。”

　　衣副专员听罢，也只好无奈一叹，他双手撑着桌面，禁不住摇头。

　　“缘木求鱼，不如守株待兔。”靳密突然沉吟道。

　　“那应当如何待兔方才有所收获？”罗永达问道。

　　靳密命人紧闭门窗，公署众官一直商议到午休已过方才散去。

　　上回说到，自联盟攻打东境行动失败之后，基本保存完好的布泽林兵团撤至扎马领内，在冬营结束后仍未见撤离。与外界猜测基本一致，唐敏宁此举，实际上明确无误地表达了联盟对扎马领拒不服从调遣的不满。事实上，对唐敏宁而言，攻打东境是否取得胜利，甚至取得多大战果，皆非其决策之主要考量。

　　此番出兵，与其说是为攻城略地，不如说是在投石问路。除一向与军队关系密切的科尔齐部精锐全出外，其余各部在阿穆尔泰部带头之下以种种借口拒绝出兵，无疑给了刚刚控制正规军的唐敏宁一记响亮的耳光：姑且不论阿穆尔泰部乃是公主母亲，前帝国皇后的血亲，就是作为联盟形成的纲领性文件——《诸侯国互保互助条约》的签约方之一，扎马领都没有任何理由不服从联盟调遣。更有甚者，允毅可汗与纳兰家族联姻，则意味着今后扎马领内外政策的重心，将落在经济转型、改善民生之上，而非联盟期望的继续成为矿产与马匹的主要提供地。

　　正是基于这种打算，允毅才默许纳兰家经有共和主义嫌疑的李丹彤为中介，与布雷塔尼亚人签订借款及设备采购协议，联合各大贵族将大量资金及土地投入新型食品工业之中。虽说此类投资既不违反法度，也并未与联盟经济规划相悖，却与联盟所需大相径庭。更何况，允毅可汗在李丹彤的游说下，以保护领土为由，严令除科尔齐外的其他各部不得出兵协助联盟军，也令军方大为光火。因此才有了后来布泽林扎营不走，代表扎马领的常务理事席位被丹洛取代的变化发生。

　　扫过一马平川的草原，在没有障碍与参照之后，一切都显得如此触手可及，又如此平凡渺小。布泽林审视着急流般前行的队伍，在明夜稀星的照映下，竟也显得如此柔和与平淡。与给罗永达的信同时从龙丘发出的，还有一封压着军务会议印章的命令，薄薄一张白纸上，仅仅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两句话：“城内事由城内解决，城外由将军支撑。城外不入城内，则将军居功至伟。”

　　布泽林清楚，所谓“城内”，指的便是在璞城中四处占据要害地点的学生与民众；所谓“城外”，则是已经集结完毕准备以“维持治安”为名，将璞城内的联盟官署和叛乱分子悉数消灭的扎马各部私兵。前者势单力孤，自然难成气候，而后者兵力雄厚，强悍灵动，稍有处理不慎，旋风一般的扎马骑士便会将同样孤立无援的联盟官署及驻军撕得粉碎。因此，军务会议才会决议，命令军队将城内聚众者与城外意图不明的扎马各部分隔开来。

　　“将军手中兵力本就不充裕，阿穆尔泰部战力又十分强悍，单单在必经要道上堵截，恐难以抵挡啊。”听闻布泽林单独率领本部出战，科尔齐.丹洛感到无法理解，于是便带着几名飞骑追上询问。

　　“可汗不必担心，”这位高瘦的中年将领不急不缓地答道，“骑兵虽强悍灵动，但若兵种搭配合理，战场选择适宜，获胜亦不是难事。”

　　“将军用兵有方，本汗对此深信不疑。”丹洛的脸色依旧急切，“然而，我草原谚语有云，与其守着羊圈防狼，不如深入狼穴灭狼。敌军虽有四万之众，但由于边军分散各地，调动集结仍需时间，因此，我方何不集中兵力，趁敌分散之机各个击破。如此，岂不胜算更大？”

　　布泽林皱眉道：“大汗所言，本将并非没有考虑，扎马草原缺少障碍，我军又多是步兵，要想事事抢在骑兵之先，可以说是难上加难。此外，即便我军抓住其中一股穷追猛打，另一股敌军若不管不顾，直奔璞城而去，则满盘皆输，悔之晚矣。”

　　“倒也有理……”丹洛攥紧拳头锤了下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允毅大可汗怎就如此糊涂？周围强邻，对我扎马领非是仇视便是虎视眈眈，此时想要闭门独立，岂非异想天开？布将军，若信得过本汗，就让本汗带几名随从，前去允毅大帐中与他好好论论，本汗不信，他竟会做如此亲痛仇快之事？其余不必担心，我科尔齐部这六千骑士全数交将军统辖，但有变数……”

　　丹洛话说到此，掏出天珠的手却被布泽林挡住：“大汗不必如此，各个击破之事，倒是令本将有所启发。大汗不必去找允毅，贵部兵马也不必交本将指挥……”

　　“那为之奈何？”丹洛不解道。 江雪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