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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祥子刚走出车间，手机铃声响起，是表哥姚永康打来的电话。姚永康听说骆祥子和海东青出车祸，马上打电话来问候，得知表弟正在超艺厂，即放下手上活儿赶到门卫室。

　　怎么回事？你没伤着吧？姚永康的语气中含有焦急。

　　倒霉，驾驶罗富贵的破车送货到广州，回来的路上刹车失灵，货车翻落山谷，前天晚上在广州一间医院作了检查，就一点皮外伤。总算有人关心自己，骆祥子心里倍感欣慰。

　　嘿，没事就好，以后开车小心点，罗富贵要不要你赔钱？姚永康问。

　　罗肥猪真是混蛋，竟我赔五万块钱。骆祥子不由得来火。

　　人安然无恙就好，钱嘛以后再慢慢还。听说你昨晚中了特码，有猛料也不通知表哥一声。姚永康是位老彩民，对厂区附近一带有关六合彩的消息是了如指掌。

　　我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胡乱猜测。钱放在口袋没两分钟即被罗富贵催着还债。五万块，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骆祥子大吐苦水。

　　姚永康还想和表弟再聊两句，听见车间有员工叫唤，只得迈步往回走。

　　骆祥子虽有了心里准备，当交警拿出有关车祸报告和海东青的死亡证明时，他的心还是重重地一振。

　　骆祥子说，才两天便停止搜救，你们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交警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已对发生车祸附近的地方作了地毯式的搜查，动用了警犬，救生员甚至带生命探测仪滑落至山谷以下五十米的深处作了探测，都毫无结果。

　　骆祥子不答话，细看车祸报告后问：我记得你们昨天说货车已超过法定使用年限，而且我当时确实是因货车无法刹车而酿成事故，报告中的结论为何是驾驶员操作不当导致事故发生的结论？当晚你们也对我进行了酒精测试，我并非洒后驾驶。

　　交警打起了官腔：我只负责送来相关报告及通知事故人所在单位、家属，你若想了解详情，可亲自往广州交警办公室咨询。

　　货车主人罗富贵是否会受到处罚？骆祥子问。

　　关于此事我不清楚，相关通知已送达罗富贵手中。海东青的死亡证明麻烦你交给他的家人。交警说完快步走开。

　　从交警的闪烁言语中，骆祥子基本上可以确定，罗富贵的关系网起了作用。

　　自己一个外来的打工仔，拿什么去同人家斗？骆祥子苦笑。

　　骆祥子给戏剧发去条短信，告诉她交警送来了海东青的死亡证明。三秒钟不到，他收到戏剧回复的信息，说马上过来取资料。

　　戏剧的速度果然够快，而且快得令骆祥子瞠目结舌，海东青平时骑电动车需花三十分钟的路程，她乘出租车不用十分钟就赶到。她的打扮依旧和往常那样引人注目。骆祥子从她的脸上找不出憔悴、伤心。她接过资料，不说一句话，钻进出租车，瞬间从骆祥子眼前消失。

　　骆祥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将会在近期内抛弃海东青的家人。

　　整个上午，骆祥子都是坐在鸿鹰厂附近的小店看电视，因情绪低落，他无心去背诵《中央银行概论》的问答题。吃饭前，他返回出租屋一趟，看见常霖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睡觉。

　　十二点整，骆祥子前准时进入食堂用餐，食堂今天的伙食不算差，是骆祥子平时喜欢吃的豆腐炒猪肉，青菜是上海青。骆祥子却是食不甘味，一是因为天气炎热，就连食堂的用餐厅也热得像蒸炉；二是因为海东青的事。他随意吃了小半碗饭，即走出厂外去。

　　骆祥子走到一棵树下，靠着树林小睡。正欲睡着，却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看，是大哥骆祥强。

　　别人见着家人大多都是打心里高兴，骆祥子刚好相反，他对大哥是十分的了解——无事不登三宝殿。

　　骆祥子家中共有四姐弟，有两个姐姐，大哥骆祥强比他大两岁。骆祥强目前还是光棍，关非骆祥强喜欢享受单身的生活，而是因各种原因一直未找着对象。几年的时间里回家相亲了十多产次，可惜每次总是无果而终，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女生们嫌骆祥强家穷，他家几乎是全村首贫。两兄弟共建了一层楼房，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家里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在骆祥子的记忆中，大哥从未在一间厂工作时间超过八个月，平均是四个月跳槽一次，每次花光身上的钱，都会来找弟弟救济，根本就是把弟弟当成不用输入密码的提款机，久而久之，每缝见着大哥骆祥子总是笑不起来。

　　骆祥强总是先扯东扯西，然后才开口讨钱。

　　两百块？你看见我脸上的伤没有？要不是我好彩，早和货车一起摔落了山谷，我现在还欠人家几万块钱呢，谁借给我？你的钱花到哪里去了？骆祥子心中的火山终于爆发。

　　欠别人几万块？骆祥强见弟弟生气，小心地问。

　　我开厂车的车去送货，弄坏了人家的车，自然要赔钱。

　　哦，那你给我二十块钱，我坐车去塘厦找二姐要。

　　骆祥子极其郁闷地从钱包里取出二十块钱：别把我事告诉老爸老妈，免得他们担心。

　　骆祥强是第一次见弟弟如此生气，拿了钱，点点头，急急溜走。

　　骆祥子的心情本来就乱糟糟，由于大哥的借钱变得更加烦燥，他起身到旁边小卖部买了瓶饮料，拧开盖子，不断往嘴里灌，他有个习惯，每当心情烦躁时，总喜欢猛吃猛饮。

　　下午，骆祥子送两车货往和谐市的南山区，一天的工作时间总算打发了过去。

　　骆祥子返回出租屋时，常霖正专心地翻阅历史书，没有央求骆祥子带他出去玩，让骆祥子松了口气。骆祥子今晚可没闲功夫，他要去参加好伙伴周雪的生日聚会。

　　众乐餐馆里，骆祥子的三位好伙伴：周雪、每侗仑、望丽莲早已在一间包厢里等候着，每侗仑更是焦急地用筷子敲打桌面以示抗议。

　　包厢外响起了敲门声，每侗仑起身开门，走进来的正是骆祥子，周雪和望丽莲知道骆祥子平时请假不容易，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仨人看见伙伴脸上的伤痕，皆是惊讶，骆祥子避重就轻地作了回答，三人才没有追根问底。

　　骆祥子给周雪准备的礼物是高尔基的《童年》，周雪见了如获至宝。

　　每侗仑打趣说：祥子，你可真够老土，大美女过生日，就送本二十块钱的书。

　　望丽莲停下手机QQ聊天：二十块钱也是礼物，好像有人两手空空。

　　每侗仑知道望丽莲说的是自己，也不好你争辩，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我去叫服务员上菜。

　　周雪说：丽莲，侗仑的处境你也清楚，别揭他的短。

　　望丽莲说：铁公鸡就是铁公鸡，一份礼物值几个钱？一个音乐盒也才五块钱，礼轻人意重嘛。

　　骆祥子、周雪、每侗仑、望丽莲都是来自广西贵港的一个小农村，前三人同在怀德村上班，望丽莲则是在芙蓉镇的和平村工作。

　　每侗仑和骆祥子年龄相同，块头和骆祥子不相上下，人在芙蓉镇已呆有三年多的时间，至目前为止他还未在某间厂工作的时间超过半个月，平时依靠伙伴的帮助、猪朋狗友的救济度日。

　　周雪是基美玩具厂的一名普通员工，今年二二四岁，身高一米六，相貌不算出众，却有着令男年着迷的魔鬼身材，与其他女生的欣喜若狂不同，周雪对男生的追求无动于衷，用她本人的话来说，写作现在是她唯一的男朋友。周雪进行写作已有数年的时间，起初总是一味地模仿他人的作品，寄出去的作品皆杳无音信。从去年始，她接受了骆祥子的建议，自学了《汉语文学》、《写作》、《中国现代作品文选》等专业课程，写作水平有所提高，已有多篇文章刊登于《江门文艺》《佛山文艺》等杂志。她最近有了新的打算，创作一部以打工生活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胖乎乎的望丽莲和周雪相比，大概矮了半个头，好比周雪小一岁，体重却超过对方，她留着一头金黄色的卷发，身着一套连衣短裙。她是一间电子厂的仓库员，或许是缘于她有张俊秀的脸蛋，至今已有四次恋爱的经历，遗憾的是每次均以悲剧收场。

　　餐馆服务员端来周雪他们刚才点的几样菜：甜酸排骨、回锅肉、清蒸鲤鱼、烧鸡、西红柿炒蛋、空心菜，还有两瓶啤酒。

　　祥子，四月份自学考试成绩如何？周雪问。

　　考试成绩需过几天才能查询，《银行信贷管理学》也许可以及格，《高等数学》可能还未通过，你仍写小说吗？谈到自学考试的成绩，骆祥子的悲伤不请自来。

　　我妈叫我回家相亲，心里一团糟，哪有心思去动笔。《高等数学》看来真的有点难度，你已参加过两次考试还没能通过。周雪地脸忽地由晴变阴。

　　你也知道我是实践毕业，缺少高中数学的基础，想完全弄懂里面的问题，怕比登天难。现在正规大学毕业生都失业，有谁会聘用自学考试的毕业生呢？我的白领梦也许要泡汤了。

　　烦恼暂时丢一边，今晚应尽情欢乐？每侗仑潇洒地吐着烟。

　　就是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望丽莲也跟着附和。

　　好，今宵不醉不归。周雪一改平时的淑女形象，先端起酒杯。

　　四人酒杯相碰，随后皆一饮而尽。

　　生日宴会宣告开始，四人都暂时抛开生活中的苦恼，尽说些工作和身边的趣闻，欢笑声不断。

　　酒桌上，每侗仑的右手活动最为频繁，他因失业兼囊中羞涩，已有两天没填饱过肚子，今天难得有丰盛的免费晚餐，他自然抓紧机会补偿损失，如果不是碍于面子，他一定会打包一份带走。

　　看见每侗仑狼吞虎咽的样子，骆祥子三人都猜出了个大概，也懒得去捅破那一层窗纸。

　　酒足饭饱，四个年轻人拿起话筒，开始唱K，大家皆是相识的人，都放开喉咙大喊，话筒里传出的与其说是歌声，不如说是牛鸣马叫，不知情的人尚以为餐馆包厢里关了四头牲口。

　　歌声持续到十一点五十分，周雪和望丽莲摆上蛋糕，点燃蜡烛，周雪许愿过后吹灭蜡烛，蛋糕仅是小部分进入他们的嘴巴，更多的是被他们当作游戏的工具，往彼此脸上扔去，人们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日子，无忧无虑。

　　十二点整，周雪、骆祥子、望丽莲、每侗仑先后走出众乐餐馆，前三人明天得按时上班，都须及时赶回去休息，以免明天上班时无精打彩，而每侗仑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已是凌晨，道路空荡荡的，路灯昏昏欲睡，偶有汽车或摩托车、电动车飞驰而过，路两旁的树影下，一双情侣拥抱着亲热，路两边是高低不一的楼房，由于缺少车流、人流、空间显得那样空旷。

　　忽地想起周雪刚才询问自己的自学考试成绩，骆祥子放慢了脚步。自从4月24日上午从考场中走出，确信《高等数学》再次无法及格时，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以往那样积极地翻书，他以前那股劲儿也渐渐地变淡。他去年参加《高等数学》的成绩是35分，这次恐怕也不会超过50分。

　　为了获取《金融》专科的毕业证书，更有了有朝一日能过上白领的生活，骆祥子可谓是呕心沥血，五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于自学考试，下班后就就坐在床上对着简易的书桌学习，上班的时间还偷偷地背诵相关专业课程的问答题，他为此放弃了娱乐、爱情。当《邓小平理论概论》、《货币银行学》、《企业会计学》等15门课程先后通过考试时，他看见了美好的未来，可当《高等数学》两次徘徊于60分以下时，他的心又跌到了最低谷，以前考试及格的15门课程，有刚好及格的低分，也有八十多分的好成绩，其中也有些课程是以过两次考试才能通过，如《国民经济统计概论》《企业会计学》，但面对《高等数学》他却失去了信心，他现在终于相信，有些事，付出了未必有回报。

　　即使能拿到《金融》专科的证书，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呢？骆祥子内心的回答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否定，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为什么就连冲凉、洗衣服也那样地匆忙，为的就是多挤出几分钟来学习。像其他人一样有空便打牌、看电视，逛街，甚至尝试着去恋爱，那是何等快活的事。

　　走到红绿灯路口，骆祥子习惯性地停下。

　　手机铃声扰乱了骆祥子的思维，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传来的是老妇人哭哭啼啼声，他正想挂断，却发觉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仔细再听，是海大娘的声音。 从贫民到巨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