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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1

  寒风像一把冷峻的刀子,割着仅有的一点点温润和生气。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吃中饭接近尾声,办公桌上电话机的铃声骤然响起。钱隆多拿起话筒,电话里传来一个不详的消息——甜水园京客隆仙女家遇上职业打假人了。

  室内的空气霎时凝固了。商家与打假者的博弈,对其他员工并非是新鲜事,但对周远鸿来说,所遇还是头一回。从大家肃穆的神情来说,大家的心是悬着的,是惊恐的。打假者所购服饰是否真有问题?打假者索要多少?他们究竟什么来路?这些问题都是未知数。大家感觉吃了一顿索然无味的午餐,此时此刻没有人大口吃饭,大声地嚼菜。稍许流露出一点愉悦的表情,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都会叫人产生负疚感。一个一个草草地吃完饭,将碗筷轻轻地放水槽里去。

  “老板,甜水园楼层经理打来电话,说打假的买了我们家五件羊毛衫,折后总价一千五,他们约我们今晚上谈赔偿事宜。”钱隆多说。

  “哦。”林有财说,“你觉得我们羊毛衫的成分标有问题吗?”

  “我个人觉得,有多半是拿去纺织品检测中心做过检测的,应该问题不大;另一半没经送检,只是依照厂家提供的成分标,没做更改,究其成分真假,就很难说了。”

  “我们经营这一块卖场,钱倒是赚不来,赔进一大笔装修费,还有这费那费,赔钱的事又找上门来了。”林有财的头发疏疏朗朗的,掉了好多头发,担忧过多定然是掉发的诱因。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祁燕枝负责送货给甜水园,不要送完了就没事儿了,而是要给营业员多提醒,叫她们把眼睛擦亮,可以避免的损失尽量避免。”

  “做点小买卖多不容易,受这气受那气,还要给这个领导那个头儿点头哈腰,想不装孙子,门缝儿都没有。”薛凤娇说。

  “今晚要不要去谈?”钱隆多问。

  “去吧,你、周远鸿、祁燕枝一起去,你打电话把小竺也叫上。”林有财说。

  “他要是汽修厂里忙去不了呢?”

  “你说,给他点小费,也把他叫上。小竺面相凶悍,长久混迹于江湖,说话一套一套的,这是一个典型的泼赖户。他吓唬吓唬别人是蛮好的。”林有财说。

  “我这就给他联系。”

  “然后,你问问售货员,那天卖给打假的毛衣是哪几件货,你查一查,有没有成分鉴定证书,假如有的,去的时候带上。”林有财说。

  “好的。”

  “小柚子留在家接电话。王玲珍你们自己做点晚饭,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到时候路上自己再找吃的。”林有财说。

  “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再做吃的。”王玲珍说。

  “也行,反正看情况吧。”林有财说。

  下午四点,钱隆多带了周远鸿、祁燕枝,驾车接着已经到了小区门口的小竺。林有财夫妇另驾着蒙迪欧轿车走了。

  两车人在商场门口汇合,林有财对会谈的人员部署作了安排:

  “钱隆多、薛凤娇和我一块儿去会面,其余的人在外面守着。等会儿,我们先进去,跟他们谈,隔一段时间,小竺进来,再隔一段时间,周哥进来,然后是祁燕枝你,记住了,间隔一段时间进来。进来干什么呢?你们一个个进来,张一眼,表情能凶则凶,给他们印象,是记住了他们的面貌,给他们造成心理压力。”

  “好的。”小竺、周远鸿、祁燕枝一起说。

  “他们约好在什么地方会面?”林有财问钱隆多。

  “商场经理说在一楼商场售后服务总台,在进肯德基之后往右一点点。”钱隆多说。

  林有财夫妇和钱隆多在商场里碰到了商场经理,在他的带领下进了服务总台里侧的一个小房间,门半开着。打假人并非想象中的彪形大汉,而是两位头发金黄说得更确切点是头发焦黄的女郎。她俩装饰颇为相似,头戴线帽,戴了深茶色的太阳镜,上身穿T恤短袖衫,下着牛仔短裤,趿着夹脚拖鞋。她们很随意地靠着靠背椅,一副蔫不唧儿的样子。从打扮来猜测,她们是生活品位低下的来京务工人员,不像是北京本地人。

  薛凤娇一见黄发女人,有意挫挫她们的锐气。她先声夺人,痛骂她们一顿:“你们这些讹诈胚,我们犯着你们什么啦,没有招你没有惹你,那么多商家不找,来寻我们,这不是讨贱么。你们什么不好干,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呢?”

  “你卖你的,我买我的,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谁叫你们售卖假货啊?”一个黄发女人说。

  “我们进场的羊毛衫都是有针织品成分检测报告的,是厂家正品,哪有问题?”薛凤娇说。

  “反正我们送检的结果显示,羊毛含量与成分标羊毛含量差十二个百分点,你说是不是欺骗误导消费者,不是假货是什么?”黄发女人说。

  “是不是送检的料块搞错了?”薛凤娇质疑道。

  “检测报告上粘贴的取样是羊毛衫上剪取的,有根有据,没有弄错。”黄发女人说。

  “说实话,同一块布料送不同的检测机构,结果有一些误差,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薛凤娇说。

  “对呀,哪会有这样大,不可能的,最多相差三四个百分点,是不是你去检测的检测机构有问题?”钱隆多说。

  “我们是拿到权威的纺织品检测机构去检测的,我们相信国家认定的检测机构。”黄发女人说。

  “你把检测报告拿出来看看。”钱隆多说。

  黄发女人从左侧同伴的包里拿出检测报告,递给钱隆多。钱隆多前后看了看,他还拿出自己带来的成分检测报告进行比较。羊毛成分相差较大。林有财瞅了一眼两份检测报告,他问两位打假女人:“你们想怎么办?”

  “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们按行业规定赔偿,该退的退掉,该赔的赔偿。粗略估算,赔偿我们六千元。”黄发女人说。另一个黄发女人拿着包坐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有说话。

  “你搞错否啦,要六千,你抢劫呀?”林有财拿着苹果手机指着黄发女人说。

  “一点不多,商场里有正品承诺,假一赔十,照实算,何止六千呐!”黄发女人说。

  “不可能,你们不要狮子大开口,闹将起来,告你们讹诈,告你们寻衅滋事,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薛凤娇说。

  “我们合法打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怕什么?”黄发女人说。

  “你们恶意打假,现在的法律也不支持你们。许多案例,你去网上查好了。”钱隆多说。

  “你们售假,花钱消灾,天经地义。”黄发女人说。

  “至多给一点车马费,否则,我们不赔,你们走法律途径去吧,我们奉陪到底。”林有财紧了紧腋下的皮包,气愤地说。

  “你说给多少钱?”黄发女人问。

  “八百元。”林有财说。

  “大哥,你说八百元打发叫花子呢?太抠了吧!”黄发女人说。

  “就这么多。”林有财说。

  “这就没得商量了。”黄发女人说。

  双方僵持不下。

  小竺晃晃悠悠地进入小房间里,对两位黄发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盯着对方的深茶色的眼镜,仇视了一小会儿。接着,他走出房间。

  商场经理看看这边,又看看另一边,他说:“你们双方各让一步,就赔偿的问题,好好进行沟通,真走司法途径,大家的精力和财力,是更大的消费支出。我为你们感到不值。”

  祁燕枝大大咧咧地进入小房间里,走到钱隆多身边站住,对两位黄发女人露出凶悍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盯着对方的深茶色的眼镜。她板着青白色的麻脸,内心里恨道:“这小娘们,哼,你这是找死不挑日子。”接着,她走出房间。

  “你们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呢,非要参与打假,非要与人结仇,有什么好果子吃呢?”薛凤娇说。

  “谁叫你们售卖假货呢?你们售假在先,怪不得我们。我们不打你们假,另有打假人士会找你们啊!”黄发女人说。

  “这不是假货,是正品,只是不同的检测机构,会有一些检测误差摆了。”钱隆多说。

  “如有异议,你们可以再进行送检呀!”黄发女人说。另一个黄发女人观察着,没有说话。

  “另加两百,至多赔你们一千元。”林有财说。

  “这哪成,五千不能少的。”黄发女人说。

  “你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你以为我家是印钞机里自己印钱的?你们自己不想想,犯的是什么错误,那是恶意消费,是要遭人唾骂的。”薛凤娇着重强调了一下,“恶意消费,知道吗?”

  “我们问心无愧,我们不是恶意消费。你们怕顾客恶意消费,就不要把毛衣放货架上售卖,拿回家去藏着。”黄发女人说。

  “这么大热天,你们干吗一次性买五件羊毛衫,毫无道理呀?”薛凤娇说。

  “我给家人买,给大兄弟买,给二兄弟买,给父母买,不行吗?”黄发女人说。

  周远鸿在他们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踱进小房间里,对着两位黄发女人仔细地看了一遍。两位打假女人长相太普通了,以致他记不得有啥特征,脑子里只有一个黄毛丫头的形象。她们也不像是初涉社会的女孩,应该是混迹社会底层很久了的中年妇女。商场经理和一位工作人员做手势叫周远鸿出门,“你出去,在商场大厅里等着,有双方代表在商谈,就够了。里面太小,别挤在里面。”

  周远鸿出去没多久,房间里面商谈的双方不欢而散,纷纷撤出小房间。

  两位黄发女人径直走出商场,站在街旁的公交站台附近,等候出租车。

  2

  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周远鸿问林有财:“没谈成?”

  “没有。”林有财说,“随她们怎么去折腾。这个商场的毛衫柜台,本来就不挣钱,跟怀柔的柜台好不到哪儿去,能支付场租费和营业员的工资,已经感天谢地了。这么差的生意,还节外生枝,想来敲竹杠,张口五六千,简直狮子大开口,做梦去吧!我们不去理她们,看她们有什么办法。”

  小竺问:“我们这就回去?”

  “我们跟在她们身后,看她们往哪儿走。”林有财说。

  “我看见她们在街边等出租车,”钱隆多看了一眼街边,“我们赶紧上车。”

  “我先上车盯着,等她们上了车,我先跟一程路,你们拉开一点距离随后,等我告诉你们她们乘上的车牌号码,你们的车追上,紧跟她们走。”

  “老板,我们跟踪,到了她们的落脚点,采取什么行动?”钱隆多请示道。

  “还能怎样?”林有财边走边说,“见机行事。”

  “找偏僻地方揍她们一顿,还是砸了她们的窝?”钱隆多追着问。

  “你说这样能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问题。”

  “你知道该怎么办?”

  “通常是给钱的。”

  “对,但不能轻轻易易给她们钱。她们着急,我们不急,等她们耐不住性子了,再谈。她们花了这么多钱买毛衣,其实你也看到了,她们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她们急需用钱了,自会降下要求,我们至多给她们一千。”林有财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如果爽爽快快给她们钱,会给她们留下打假挣钱容易的错觉,她们尝到甜头,打假的胆子越加大了,她们拿我们当软柿子,把我们捅给她们的同伙,以后我们有更多的苦头吃。”

  “您说得对,我明白你的意思,好的。”

  林有财夫妇上了蒙迪欧轿车,等在两个黄发女人的不远处。

  钱隆多带着原班人马上了捷达车,启动了轿车,掉转了车头,泊在稍远处,随时待命追赶目标。

  钱隆多的手机里传来林老板的命令。

  “目标乘上京B·L3xxx出租车。你们跟上,我跟一段距离,等她们转弯了,你们接着追。”

  “明白。”

  “目标车辆右转,沿姚家园路朝东开去了。”

  “好,知道。”

  钱隆多所开的车子超过了前面林老板的轿车,加速追赶京B·L3xxx出租车。一车人,紧盯着前面的出租车,钱隆多开车咬住目标车辆不放。开出数公里后,两黄发女人发觉有车跟踪,催促出租车司机:“师傅,车子开快一点,有人追踪我们。”司机问:“结了什么仇?”黄发女人说:“经济纠纷,我们不想惹麻烦,恳求师傅车子开快点,摆脱他们,谢谢啦!”司机右手的两根手指一抿,说:“这个?需要耗油的。”黄发女人立刻会意,急切地说:“我们会多给你一些油费的。”司机说:“多少?”黄发女人说:“打表计价的基础上加价五十。”司机说:“好嘞,都坐稳了,看我的吧。”司机踩足了油门,疾速地向东驶去。

  渐渐的,街灯变得稀稀拉拉的,道路两边不再繁华,夜色显得越加浓厚。透过灯光照射,后面看到前车的情况,只有尾灯可以看清,车牌号已经模糊不清了。追逐的车辆之间有别的车辆挤进来。在十字路口停车,等绿灯一亮,目标车辆快速启动车子,迅捷提速,扬长而去。而钱隆多的车前有不急不缓的车辆挡着路,提速不了。眼看着目标车辆开远了,他心急如焚道:“没办法,人多车重,提速很慢,很难追上了。”

  继续追赶一程,又是红绿灯,目标车辆刚好通过,红灯亮起,钱隆多的车拦在十字路口。等绿灯亮起,目标车辆已经不知所终。

  跟丢了目标,不知往哪儿追,同时失去了加速的动力。有人说是顺着道向右转弯了,有人说是直行的,有的说是左转弯了,究竟去了哪里呢?

  钱隆多将车子慢下来,靠道路边行驶着,他给林有财打了一个电话:

  “喂,老板,我们跟车跟丢了,没追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儿,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怎么说?”

  “我们要的就是给他们制造一种紧张气氛,让她们知道,我们可以玩得起,无所畏惧,她们怕了,我们就主动了。”

  “目的就是吓唬吓唬她们?”

  “对。”林有财说,“你们在外面找点吃的,可以回去了。”

  返回途中,大家的心情彻底轻松了,没有刚出门时候那种赶赴打架斗殴现场的种种幻想、忐忑和恐慌,没有紧张得嗓子干涩的生理反应,那种临战之前的沉寂也随之一扫而光。周远鸿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一件衣服,简单地拆换了商标、成分标、尺码表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品牌的商品。随着身份改变,它是厂家正品呢,还是假冒伪劣商品?这个问题始终时隐时现地萦绕在他的脑海,没有答案。放松了心情之后,这个疑问,又蹿蹦出来。

  “老钱。”周远鸿欲言又止。

  “周哥。”钱隆多看了一下副驾驶室的周远鸿,“你有什么话请讲。”

  “我们不能对打假者实施更加强硬的措施,是不是我们心虚,我们是否在进行制假售假的商业活动?”

  “不是,这是两码事。”

  “为什么?”

  “我们受制于打假者,并不是假货问题,而是有些疏忽大意,成分标识有误,给他们抓住了小尾巴。自知理亏,自然让理三分。如果非要较个高下,分个胜负,则是两败俱伤。商场里我们隔壁家的老徐,跟打假者的官司打到法院里,结果赔了两三万块钱,搭进的工夫还不算,多冤呐。”钱隆多开车通过了高架引桥,将车转到三环路上,他接着说,“我们自己拆换商标、成分标和尺码标,换上新包装,就成了仙女牌的。仙女是我们有自主经营权的服饰品牌,只要标识没有问题,就是厂家正品。”

  “我看是偷梁换柱,假冒品牌,因为商品就是原来的诺索菲、锦衣迪、金菊、爱伊丽的,而不是仙女自己生产出来的。”

  “这你外行了,现在是全球加工厂,为了降低成本,缩短运距,抢占市场,只要有需要,都可以委托其他厂家加工制造。可以在桐乡濮院加工,可以在北京加工,可以在东莞加工,同样可以在老家崇山加工。哪儿便利和优惠,就可以给哪家去加工。我们仙女也可以叫人家贴牌生产,这与自己拆换商标,是没有根本区别的。你拆标的时候不是见识过的?衣衫上扎标的地方有好几道针脚,说明了什么呢?即使像诺索菲、锦衣迪、金菊、爱伊丽的商品,也不是自己生产,也是说不定拆换了几次之后才到我们手里的。”

  “因此说,某些人追求品牌,追求名牌,这是十分愚蠢的观念,还不如购买合身的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像尼康、佳能相机,有日本造的、马来西亚造的、中国香港造的,汽车也一样,各地都有合资厂。你说哪个是真货,哪个是假货,只要是厂家认可的,授权的,都可以造出该品牌商品。”

  “还是不太理解,什么牌子都可以贴上去,这物品是大众商品,毫无个性可言。对于顾客来讲,还是买到了一份假货。”

  “这样的品牌太多了,仙女以前有过自己的生产基地,自己生产的成本还不及让人家代理加工的成本低,因此,慢慢放弃自己的加工厂,一门心思搞商贸。即使我们目前没有一个自己的加工厂,但是,有成千上万个加工厂愿意为我们加工产品,都是仙女的合作加工厂。世界加工厂,就是这个意思。”

  “你的话,很像为仙女公司商业活动的合法性作辩护似的。我想,能够走出地下加工厂的状态,经受工商局的检查和认可,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一些。”

  “这没有问题。”钱隆多说。

  小竺和祁燕枝看看街景,听着钱隆多和周远鸿谈话,一路无话。那辆久滞街边的白色林肯加长房车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再拐一个街角,就是希香苑小区。

  钱隆多回头跟后座的小竺说:“小竺,快到希香苑了,我们找个地儿去吃个便饭?”

  “钱哥,我不想在外面吃了,想早点回去。”小竺说。

  “现在肚子饿了呀?”钱隆多开着车,时不时地向街两边溜一眼。

  “是的,我已经肚子饿了。”

  “一块儿吃点吧!”

  “我想早点回去。”

  “那不好意思,给你一点钱,你自个儿买点吃吧?”

  “好的。”

  回到希香苑,小竺下了车,他自己的车子停在附近。钱隆多拿出一百元,递出窗外给小竺。小竺拿了钱,说了一声“再见”,就走了。钱隆多自言自语道:“回家!自己做吃的去。”

  几天后,意料之中地,甜水园的营业员打来电话,她说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捣乱,围着柜台转,不买衣服,把胸腔模特的羊毛衫搞得乱糟糟的;有顾客想买衣服,被他们捣乱走了。营业员还说,他们连着来了两天,临走时说是明天还来,怕死了,万一顺手牵羊拿走一两件毛衣,我们负担不起。

  “你们找楼层经理反映。”钱隆多说。

  “我们找过楼层经理,不管用。”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商场保安呢?”

  “那一伙人看见保安时,就干站着,不说话不捣腾;等保安游走开了,他们乱嚷乱翻。保安也没有办法。顾客是上帝,总不能把难以分辨的真真假假的上帝赶出去啊。”

  “他们是些什么人?”

  “就是打假索赔的那伙人,其中两个是早就见过的。”

  “女的?”

  “有女的,也有男的。”

  “靠,我猜么,两个女人背后一定会有男人,不然她们会有这么大胆?”

  “大师傅,怎么办?”

  “你们盯着,打起精神盯着。只要不偷走东西,随他们闹吧。我会跟老板说的。”钱隆多说。他将情况告诉林老板。林有财说打假的人沉不住气了,他们真的着急了。

  次日,楼层经理打来电话:“你们这么着啊,人家拿不到赔偿,不肯罢休啊,来找我们领导了。不仅你们仙女家受到影响,还影响了其他几家的生意。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针织部的安全和业绩受到了严重威胁。”

  “你们规劝他们不成,你们报警吧,把他们抓走。”

  “警察来了,他们这伙人在那儿规规矩矩站着,怎么抓啊?要注意影响,要维持稳定,能不能赶快想个解决办法。”楼层经理强调着,“赶快,想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你问问他们,赔他们多少钱能够了结。”

  “我好像听到风声,他们要求不高哇。”

  “怎么说?”钱隆多追问道。

  “一千五六百,他们相互间交谈的心理价位。”

  “好的,你告诉他们至多给一千二百,你要反复强调,态度坚决一点。如果他们有兴趣,约定时间再谈吧。”

  “我传个话试试。”

  “好的,谢谢。”

  3

  雪花随风飘进来,一会儿融化了。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林有财坐在办公桌前玩着手机游戏,手机里发出哄哄哄的飞机轰鸣声和砰砰砰的爆炸声。他经常玩这一款游戏。他以前玩得很专心,可以玩很久也不会死机。入神的时候,可以忘掉身边的员工,也可以忘掉薛凤娇。这一次,他玩得不够投入。他看看阳台上的一堆杂物,除了公司的购物袋和铁架子可以利用外,其余像纸板箱诸类的杂物都是废物。他又看看靠西墙和北墙的铁皮文件柜。西墙的靠近厨房门口的文件柜上,有几根荧光灯管,还有一根亮晶晶的不锈钢管,有中等大小的荧光灯管那样粗细,有荧光灯管一半的长度。现在,不锈钢管只露出一个头。林有财的目光盯着不锈钢管。

  “想个办法治治她们!”林有财突然开口说。

  “是的,别太便宜她们。”钱隆多说。

  “跟她们打斗一下子,假装受伤,吓唬她们。”林有财说。

  “我知道有个办法。”

  “啥办法?”

  “嘴里含着血浆袋子,跟对方出手厮打,然后咬破血浆袋子,口吐鲜血,非常逼真和惨烈,搞得跟碰瓷一样。”钱隆多非常得意自己的创意。

  “血浆是不是真的?还是什么充当的?”林有财问。

  “当然不是真的。听说是糖浆,可以吃的。其实,番茄汁也可以用。”

  “哪里有买?”

  “超市和蛋糕房里有买的。”

  “你去买一瓶来。”

  “你真要上演啊?”

  “不给她们点厉害瞧瞧,心有不甘啊。”

  “那我去找找。”钱隆多找到车钥匙,他去鞋柜前换上皮鞋,将换下的拖鞋放入鞋柜。

  “你回来。”林有财将正要出门的钱隆多叫住。

  “还有什么事?”

  “别去了,你把文件柜上的不锈钢管拿下来给我。”

  “嗯。”钱隆多取下钢管递给林有财,“太轻了,要是摩托车前轮避震器中的不锈钢钢管,就好了,要重量有重量,硬度一流,拿在手中,非常称手。”

  “你就会出馊主意,要不到的东西,再好也没用。”林有财接过钢管,将手机放在一边。他掂量了一下钢管,觉得太轻。挥舞一下,轻飘飘的,有点儿呼呼的风声,徒有点儿架势摆了。他摇摇头说:“不行啊,你们最好带一把刀啊或枪啊,造造声势。”

  “拿把玩具枪,你家林枢玩剩下的,高仿真,能唬人。”钱隆多说。

  “你带上。”

  “到哪儿找?”

  “找不到就算了。”

  在周远鸿的生命词典里,没有凶器一词。他不稀罕耍弄刀枪棍棒,假的道具更是不值一提。他来去一双手,捏紧了是一双拳,打心眼里鄙视任何器械。

  “这次去面谈,是不是再叫一下小竺?”钱隆多问。

  “大局已定,不必叫他。”林有财说。

  “上次给了他一百小费,你还没有还我。”

  “你报销了吧?”

  “没有!”林有财要举手对天起誓的样子,“绝对没有。”

  “那我再给你。”

  “你现在给我吧。”

  “急什么,要起钱来,你比打假的人还心急。事情还没有解决,等解决了事情,回来再给你。”

  “那好吧。”钱隆多嘟了一下嘴,不再多说。

  这一趟,除了小竺没有去,都是上一次赴会的原班人马。五个人分乘两辆车,再次在下班交通高峰的时候,前往甜水园。到了目的地,在商场前一根电线柱子旁,将车停住。

  车上的人并未立刻下车,并未立刻去找约会地点。大家坐在车位上注视不同方向,观察有没有可疑人员。有人摇下车窗看,或者透过后视镜看,都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在周围游荡。

  林有财手拿那根不锈钢管跳下车,他叫车上的其他人坐着不要动。

  林有财摆开架势,舞动着钢管。

  周远鸿想,如能给林老板配点周杰伦的音乐,那一定很完美。他的脑海里就此响起周杰伦的音乐:“哼!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

  林有财不管四周有没有一双敌意的眼睛关注着,他都得挥舞。他舞得很认真,若他不是腆着一个大肚子,肯定是个好演员。最后,他手拿钢管在电线杆上猛力地击打了两下,钢管像两道寒光闪过,击打声铿锵有力。他坚信,商场外一定会有接应打假者的同伙潜伏着,像黑暗中的荒原狼,闪着幽蓝的眼光,盯着舞动的闪亮的不锈钢管。

  林有财收起钢管,置于车座上。他招呼大家:“可以走啦,她们已经等着我们了。”

  谈判的进程简单化了,双方都不想再炒冷饭,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只在赔款数额上稍有分歧。两位黄发女人要一千五百,林有财至多给她们一千二百。商场经理帮着打假人士求林有财:“林总,你算给我一个面子,你少抽一条烟,少喝一瓶酒,少吃一顿饭,少进一趟洗脚房,你省省就给她们三百吧,她们讨生活也不容易。”

  “虽然,经理的话听起来很难叫人接受,我有钱,我什么地方不好花?可以吃喝,可以买礼花放了,甚至可以捐给流浪汉,就是不愿给打假的。您这样为打假的做说客,以后叫我们商家怎么继续生存?不过,话又要说回来,您的面子,我林某还是要给的。”

  林有财拉开皮包拉链,摸出一沓钱,数了一遍,点齐一千五百,接着又数了一遍。

  “给,小妹。”

  “谢谢大哥。”黄发女人说。

  “听口音你俩不是本地人,你们老家哪儿的?”

  “东北的。”

  “你俩千万记住啊,以后不许打仙女家的假了,啊?”

  “知道,大哥。”

  两拨人员解决了打假纠纷之后,消除了敌对情绪,陆续地走出调解室,走到商场一楼大厅。林有财告诉两位黄发女人:

  “我给你们透露一个信息。”

  “大哥,您说。”

  “你们以后,可以找糜老倌、麦秸儿、香菊羊毛衫打假,他们几家的货源我们一清二楚,而且去看过专柜里的成分标,都是虚假的,羊毛含量八十个百分点的,没有一件是真货。你们赶紧行动,一打一个准。”

  “谢谢大哥。”

  “我们保持联系,以后有什么信息,我们会及时告诉你们,再见。”

  “好。”她们穿过肯德基店,走出商场。

  “钱隆多。”林有财在找钱隆多,“你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登记下来。”

  “好。”钱隆多趋前一步,躬身听命,“她们的电话号码是有的。”

  “你做好登记,包括多年前的,近来的,所有打过交道的打假人士,都要登记在册。”林有财说,“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他觉得总有明眼人,也就是商场的同行竞争者在从中挑唆,不然,打假人哪会频频地找上门来呢?所以,他总结出一条经商之道,最佳的防守就是主动进攻。这策略不单足球和拳击比赛管用,商场经营一样适合这一套策略。每次处理完打假纠纷,林有财都要告诉打假者,糜老倌、麦秸儿、香菊等几家的羊毛衫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一打一个准。他把战火悄悄地引到邻居家的羊毛衫专柜去。

  4

  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祁燕枝渐渐地心中萌生了去意,个人问题解决不了不说,她家的女儿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会儿买这一会儿买那,向她索要钱款。这是一件很烦恼的事。她为老家的房子拆迁需要签订协议,她已经回过一次家。而今,她负责送货的几家商场业绩惨淡,甜水园遭遇了打假,遭受了的损失大家有目共睹。这么一个很倔的很脆弱的很自我的女人,哪里会接受委屈呢?她被老板夫妇一顿数落之后,又回了一次家,这次回家显得特别气愤。

  她回家的当日,小柚子的自行车被盗。周远鸿觉得事有蹊跷,怀疑小柚子不安好心,会不会把自行车当废铁卖了。他故意糟蹋公司的财物,以此来声援祁燕枝遭受的屈辱,这样的推理分析,不是全无道理。薛凤娇也说小柚子很阴,他把高兴事儿和愤怒事儿一概隐藏起来,人家琢磨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有一次,周远鸿和小柚子从商场里铺货回来,周远鸿拉着板车走,小柚子提着带去的玻璃胶枪出来,他将玻璃胶枪一甩手丢弃在大门口的垃圾箱里。周远鸿叫他带着吧,是自家的东西,又不是很重。小柚子无动于衷,他说又不是自己的东西,才懒得带这破烂的东西。公司里打算买辆电动车的,主要是配给小柚子送货时候使用,可是迟迟不见动静。因为已经有一辆电动车被丢失,也是小柚子骑着骑着丢失的。周远鸿说:“那你赶紧去买呀,老板说过要买一辆电动车的。”小柚子说:“我不去买,老板不给钱,谁敢买?”周远鸿综合起来想一想,觉得林有财不急于买电动车,他心里面的顾虑是不无道理的。祁燕枝的一举一动不但牵动小柚子的心,还牵动着钱隆多的心。祁燕枝在,有许多生产上的事,祁燕枝会管理。最重要的,她还要做各家商场的流水账,这与周远鸿做的库存账目不一样,她做的是财务账目。几天不见,钱隆多就会念叨着祁燕枝什么时候回来。

  祁燕枝一大早返回公司,祁燕枝、王玲珍和周远鸿三人在公司里。祁燕枝问:“这几天,薛凤娇有没有说我坏话啊?”

  周远鸿当她是与自己没有敌意的,这种认识是基于他与她之间,时至今日没有拌过嘴。他说:“都是互相在攻讦的,你说我,我说她,她说你,在职场里,这好比一只金鱼缸,这么几个人,员工像一个金鱼缸里的金鱼,老板是站在金鱼缸边观赏的人,投以食饵,观鱼儿尔虞我诈争食,就为那么点食物。有的人舌头特别长,鸡毛蒜皮都要说,有的人怎么也不说,口德有好坏。”他的话里,隐射王玲珍在老板娘面前打小报告。

  祁燕枝不响了,王玲珍也不响,周远鸿不再说话。但大家心里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

  等从市场进货的人员回来,祁燕枝、王玲珍和小柚子各自拿着剪子准备拆标。祁燕枝不见周远鸿有动静,她叫道:“周哥,干活,你在干吗?”周远鸿正处理当天十九份新品的图片,抬了一下头没有理睬。他听见祁燕枝的话特别刺耳,而且十分突然。给人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他记得另有一个晚上,在找一把螺丝刀,打算去拧什么,约是去修理洗衣机吧,洗衣机的按钮出了故障,这是为公司做好事啊。他正在电视柜里找,猛听得祁燕枝在背后问:“你在干吗?”周远鸿感觉到被视为小偷,在翻动她家的东西似的。他回答说:“我找一个螺丝刀要你批过?”她不响,没好气地走了。可能是周远鸿听不准,听错了她的好意。但她的这种语气,周远鸿是接受不了的。

  钱隆多说:“周哥在制图。”

  薛凤娇为了安抚祁燕枝,上午去东大送货,带着祁燕枝走。路上可以拉拉家常,嘘寒问暖。薛凤娇给祁燕枝说几句中听的话,气氛一下好多了。

  祁燕枝在薛凤娇耳边说淘宝店中宝贝的标题不好用鸣凤,理由简单,没有生意。

  鸣凤用与不用,成了影响生意的主因。

  送完货,薛凤娇刚回来,靠近周远鸿,在大厅与阳台之间的排窗边,有一张小桌子,抽屉里有卷纸,她抽取卫生纸后,溜了一眼周远鸿使用的电脑屏,凶狠地说:“你这样做淘宝是没有生意的。”

  周远鸿记得,以前薛凤娇也是这样说:“你这样做淘宝是没有生意的。”薛凤娇反复提及这件事,毫不留情,语言甚重。她对任何一位员工都是毫不留情,辱骂声不断,就是对林有财也是以挖苦和斥责为能事。说她丈夫那么绝情,一点不帮衬她的娘家人。她对婆婆和小姑子也有满腹牢骚要说。

  周远鸿按压不住,应声道:“是做不出生意,做虚假买卖的人没有,信誉上不去,不能去推广,不推广,没有人看见宝贝,自己没有另一台电脑配合着使用。”

  “人家都是一台电脑做生意的。”她说。

  “要是好做,钱隆多早可以做,也不要等到现在,退一万步讲,你叫他建网店,也建不了。”周远鸿回敬说。此时,钱隆多送货尚未回来。

  林有财玩着手机游戏,见到两人要吵起来,会使他左右为难。他赶紧灭火。

  “你缺钱可以打进去,只管做,大胆去做。做错了也不要紧,没有利润也不要紧,你就放心做吧。”林老板说。他总是这样说,他不差钱。他还要求周远鸿搜索服装厂和附近农庄的转让信息,他想扩大经营范围,周远鸿每次有信息提供给林有财,都被一一否决。

  “我是小心谨慎,怕被骗去,钱是有的,不缺,我卡上也有,原因不在这儿,是遭遇到瓶颈,信誉上不去,一时玩不转。”周远鸿说。

  “一定要树立信心,慢慢来。”林有财说。

  午饭后,王玲珍要了老板一百元去买菜。去买时,王玲珍说:“祁姐,去一同买菜,到永辉一起去。”

  “我刚回来,有点累,不想去。”祁燕枝说。

  “去吧,货我会提的,你就陪陪我么!”王玲珍说。

  “好吧。”

  走出希香苑,王玲珍说:“这几天啊,周远鸿没少在老板和老板娘面前说你的坏话。有几次我听见了,你想啊,我听不见的,那不知有多少次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

  “说你懒,懒睡懒做,像一头猪。”

  “还有呢?”

  “他骂你麻婆,吃饭像强盗,是绿林贼窝的压寨夫人。”

  “畜生,他吃的比人家还少吗?”

  “我说吗,他是希望人家不吃,给他独食。”

  “你以后,给他盛的米饭少一点,电饭煲煮饭煮少一点,你要饿着他,让他去多嘴,让他去报告。这小样儿,敢管我老娘,门都没有。”

  “今天,他挨了老板娘的骂,真的很开心。”王玲珍咧开嘴笑了。

  “我也算出了一口气。”祁燕枝说。

  从永辉回来,祁燕枝变了一个样,王玲珍和祁燕枝抱成一团,非常紧密。对周远鸿日渐恶语相加。

  下午还有一趟货要送往甜水园,祁燕枝可以送去,小柚子也可以送去。现在,祁燕枝、小柚子两人要求一块儿送货。

  钱隆多说:“用不着啊,两个人浪费啊,一个人能做的,绝不用两个人。人力资源浪费,也是一大浪费。”

  “包太重啊,等着公司的顺风车吧,人挤进了,但两大包货在车里装不下。乘公交车去,一个人提不了两大包。”祁燕枝、小柚子说。

  “随你们了。”

  祁燕枝、小柚子提了货包出了门。在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祁燕枝说:“小柚子,老板他们一帮人,欺负我们这些外乡人呢!”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是打工者。”

  “我们不能这样任人宰割。”

  “有什么办法?”

  “我们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们几个人抱团,加在一起的力量是成倍的。我们需要团结,对抗他们的同乡派。”

  “有用吗?”

  “虽然我们改变不了什么,但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我听你的。”

  “首先要整掉成天待在办公室的周远鸿,没有他,老板就少了一双耳目。”

  “大师傅会有什么想法?”

  “他也是嫉恨周远鸿的,他们面和心不和。”祁燕枝说。她记得,她早有心让钱隆多和周远鸿两个掐架,当时她说,周哥,大师傅在说你呢?她见周远鸿没有在意。她又说,你怎么让大师傅说啊?周远鸿仍然不予理睬。祁燕枝转而对钱隆多说,大师傅又在说周哥了,叫我们不要欺侮他,你经常欺侮。钱隆多心里暗笑不止。

  “其实,对于我们外乡人而言,他们都是一样,谁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那只是暂时的和功利的。”小柚子说。

  “所以我们几个,更要紧密团结。”

  这个晚上,干了拆标、换标以及整理等好多夜活,钱隆多提议派小柚子去买美乐滋之类的雪糕,犒劳大家。小柚子问了祁燕枝、王玲珍和钱隆多,他们各自报上需要的雪糕品牌。小柚子问周远鸿:

  “周哥,你需要买什么?”

  “随便。”周远鸿说。

  “周哥,究竟要什么?”小柚子再问。

  “随便了。”周远鸿再说。

  “美乐滋。”钱隆多说,“给周哥买美乐滋好了。”

  “周哥要买‘随便’,有‘随便’买么?”小柚子笑说,“大伙说说有‘随便’买么?”

  众人不搭理。

  小柚子也就没再多说。

  周远鸿心下想,王玲珍做了祁燕枝的动员工作,祁燕枝做了小柚子的动员工作,对周远鸿产生敌对情绪,矛头一齐指向周远鸿。周远鸿感到有一堵人墙向他逼来,内心非常压抑。

  自至京城以来,三月有半,百日之期,周远鸿心里越益难受。

  周远鸿、钱隆多一块儿去送货,走出门没有多远,房门未及关上,在走廊里等电梯的时候,两个女工在说什么,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很坏的人,脑子里怎么会这样想,满脑子暴力的黄色的,满腹男盗女娼,斯文扫地,一点不像一个文化人。”王玲珍说。

  而祁燕枝没有说什么。只是提示王玲珍,当心隔墙有耳。

  “我才不怕,管他啊,还大学生哩,大学是白读的。”王玲珍说。

  “你这小蹄子,还有完没完?”祁燕枝说。

  “我说祁姐,你千万不好亲近他,这种人,貌似憨厚,实则奸诈无耻。他很坏的。”

  周远鸿这样一句玩笑话,给王玲珍有了搅舌头的机会。真想回头去扇她几个耳光并斥责她,他究竟坏在哪儿?可是一想,自己就这么点儿肚量么?不能容忍这一点婆婆妈妈口中的闲言碎语?日后还怎么混日子?周远鸿目视钱隆多,这钱隆多毫无反应,任由下属在背后诽谤中伤。钱隆多的内心在怎样想呢?

  5

  呜呜咽咽的声响,像两股势力在翻来覆去胶着在一块儿。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这个早晨,周远鸿一早出门跑步去了,祁燕枝与王玲珍商量着一件事情。

  “周远鸿太爽快了,太轻松了,简直过得是神仙般的日子,每天起来跑跑步,早饭吃现成的。我们倒好,给他们做牛做马,给他们当丫鬟使唤,累死累活,而且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你说能心甘情愿么?小王,我们想个法子治一治他。”祁燕枝在寝室里对王玲珍说。

  “怎么治他,祁姐?”王玲珍问计于祁燕枝。

  “我们早饭自己烧,自己吃,不去给他盛,看他怎么办。”祁燕枝说。

  “好啊,让他难堪难堪。”

  过一会儿,祁燕枝要去双龙京客隆上柜,摊位的货架子放在一楼大厅里,低价抛售一些积压产品。她烧的早饭,她正盛来吃着。周远鸿洗漱之后,在他去吃的时候,祁燕枝暗地里说:“不要去理睬他,随便他吃不吃。”她一边说,一边向王玲珍挤眉弄眼。王玲珍低头拖刷地面,佯装不知。

  早饭是剩饭和剩菜一锅煮,很烂,说难听一点,跟潲水一样。对于周远鸿来说,他自己也会煮这样残羹冷炙吃,可眼前的和自己煮的,感觉不一样。没有给他盛碗里,其实也没什么,自己找一口碗,自己盛一下,自然不过,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但是,周远鸿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他的心情大为不快,他光看那些食物就恶心,吃了那食物更恶心。他没有打算在公司里吃早饭,而是穿了皮鞋,去华必和吃自助快餐。

  “我不吃了,到华必和吃去,饭钱到老板那里报点来。”他临出门的时候说。

  王玲珍见周远鸿要报到老板那儿,非常生气和恐慌,她说:“你以后不再在公司吃早饭了?”

  “谁说不在公司吃了。”周远鸿回头说。

  祁燕枝大失所望,饭后,拉着货包就出门了,一路叹息道:“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

  在华必和,周远鸿拿着托盘,要了五个煎饺,一个水煮蛋,一块紫薯,两只肉包,一碗馄饨,一碟萝卜干。他找个位置坐下来,先喝了一口馄饨汤,他要美美地饱餐一顿。他拿起小票看了看,他想,不就十来块钱么,吃林有财的也好,吃自己的也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王玲珍吃了一碗汤饭,将锅里剩余的汤饭倒进垃圾桶,刷了碗筷和铁锅,她将灶台面板擦干净,用清洁液洗了一下手。擦干手,去厨房外的阳台收取已经晾干的自己那几身衣服。北京的天气干燥,风儿大,衣服晒阳台,一个晚上就干透了。她右手一件一件从衣架上取下衣服,放在左手的臂弯里。放上一件衣服,她要骂一声,“该死的远鸿。”再放上一件衣服,她骂了一声,“死在外面,别回来。”

  她抱着衣服正要出厨房,就听得周远鸿回来了。见他要走到里侧的办公桌边去,那是他自己的座位,便截住他问:“周哥,你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吗?”

  王玲珍说话的口气很好,这让周远鸿有点意外。周远鸿停下脚步,想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想:好话一句三冬暖,坏话一句六月寒。王玲珍想要问周远鸿的话,并非什么好话。既然不是什么好话,何必要再说第二遍呢?让她忘了不是更好?他向前迈了两步,准备走进里面。王玲珍说:“你倒是说呀?我没有听见。”

  “你当时问什么?我才回答你的。”

  “我是问你,你以后不再在公司里吃早饭了?”

  “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只是说,‘谁说我不在公司里吃了’。”周远鸿说,“语言非常肯定,有什么问题么?”

  “你临出门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你干吗要刨根究底?”

  “我就是要刨根究底。”王玲珍说,“有些话要说个明白,大家摊开来说,就不会心怀鬼胎。”

  “我摊开来说完了,好了,还要说什么?”

  “你藏着拽着什么?”

  “好笑,我干吗要藏着呢?”周远鸿讪笑一声,“你怎么管天管地管嘴巴子,管得那么宽泛呢?”

  “我问你一下,我当时没听清,有什么不对?”

  “我有保留自己说话和闭嘴的权利,你无权干涉呀!”

  “不关我的事,任你爱说不说;与我相关的事,你必须得说个清楚。”

  “嗬,你厉害是吧?”周远鸿说,“我不说,你能把我吃了,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你不就是想去报告老板么?”

  “告啥呀?”周远鸿问。

  “你心里明白。”

  “我就不明白。”

  “你不就爱打小报告么?”

  “呸,我爱打小报告?我爱小人之所为?”周远鸿怒不可遏,“我即使要打小报告,也不至于拿你这样的小人说事儿,你信不信?”

  “你恃强凌弱,你欺负人。”王玲珍忽闪着大眼睛,要流出眼泪。

  “我算看透你了,什么事都没有,你非得究根问底,你担心什么?不就是你心里藏着小九九么,在菜金里面落点私,担心这个是吧?你不逼迫着,我还忘了,忘了告诉林老板,忘了告诉老板娘和钱隆多。我恢复了记忆,这下你满意了?”

  “你——你血口喷人,你污蔑!”王玲珍哭了,“以后买菜,叫老板让你去买好了,什么东西!”

  “问我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啊?”周远鸿说,“谁是东西?谁允许你辱骂我为东西?”

  “哇!”王玲珍放声大哭起来,抱着衣服一溜小跑进了女寝室,关起门来继续呜呜地哭。

  周远鸿倒了一杯水,喝口水消消气。

  祁燕枝回到公司,发觉到异样。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有预感,今早要出事。

  她首先给钱隆多打电话:“家里出事了,他们吵架了!”公司里的员工,把希香苑的公司总部称做家,员工好似家里的成员。她接着说,“这些人闲着没事,就爱吵架。”

  “你给老板打电话。我们马上回来了。”钱隆多在电话里说。

  祁燕枝给老板打了电话,她说:“老板,周远鸿和王玲珍在家里吵架了。”

  “知道了,回去再说。”说完,林有财挂了电话。他问身边的太太薛凤娇:“这事如何是好?”

  “你觉得谁在理?”

  “很难说。”

  “这么多天,与你相处下来,你觉得周远鸿是一个多事之人?”

  “凭我直觉,他不会,最多他嘴巴硬,口气粗,不服软。”

  “没看错?”

  “不会看错,他有钱隆多的忍和软,有这两方面,他就不会走到今天的道上来。”

  “今天该怎么办?”

  “我正要问你。”

  “转移焦点,我们回去得制造一个更具震慑大家的热点问题。”

  “什么问题?”

  “我需要考虑一下。”

  “快点想,都火烧眉毛了。赶紧点想啊,没时间了,快到家了。”

  “有了,到时候你听我的。”

  钱隆多和小柚子拉着刚进的货回来了。钱隆多嚷着:“干活了,干活了!”

  祁燕枝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王玲珍在寝室里哭。

  周远鸿到工具盒子里找了一把小剪刀,准备拆标。

  “快干活了。”祁燕枝也喊了一嗓子,冲着王玲珍那边说,“老板老板娘就要回来了,有什么委屈跟他们说,活还是要干的。”

  王玲珍走出寝室,拿着毛巾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然后出来拆标。

  老板和老板娘回来了。他俩没有往常的欢声笑语,也没有和颜悦色的表情,他们一脸严肃地径直走过大厅,走到周远鸿和林有财合住的大房间。林有财撕了一些卫生纸,去卫生间方便,他通常早晨回来就要上一趟厕所。数分钟后,林有财洗漱完回到房间里,薛凤娇告诉他一个非常突然的消息——放在铁架子上的一件纯羊毛衫不见了。

  “钱隆多,你过来,你问问大家,谁把铁架子上的一件纯羊毛衫拿出去了,找一找。”林有财叫钱隆多道。

  “昨天还在这儿,我拿过来试样,结好后,放在铁笼子上。”薛凤娇焦急地问钱隆多。

  “我知道,是一件淡粉色的羊毛衫。”钱隆多说。

  “你拿出去了?”薛凤娇问。

  “没有。”钱隆多说,“我问问他们,谁拿了没有。”钱隆多来到大厅,问大家谁拿了老板娘昨天拿去试穿的样衣,那件淡粉色的纯羊毛衫。

  大家面面相觑,一脸茫然,纷纷摇头说没有。

  “怎么会飞了?”钱隆多回到老板身边说,“这件毛衣是新品,我印象很深。”

  “你问小柚子了吗?有没有当新品发出去了,各商场的登记单上查一查,有没有这件毛衣?”薛凤娇说。

  “小柚子,你发了吗?”钱隆多跑出来问小柚子。

  “没有。”小柚子说。

  “怕是进小偷了,偷走羊毛衫了?”钱隆多说。

  “也不对啊,小偷什么不好偷,外面羊毛衫多的是,为什么要偷大房间里的这一件羊毛衫?”林有财说。

  “一定是看上这件羊毛衫了呗。”钱隆多说。

  家里羊毛衫失窃,大家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尤其周远鸿住在这一房间,嫌疑更大,他也走过来,建议大家找找。

  “抄一抄随身带的箱子和拉包,看一看,有没有藏起来。”周远鸿说。

  “没用的,要偷一件羊毛衫,早就转移走了,还会藏着等人来搜啊?”钱隆多说。

  王玲珍被眼前一惊一乍情景所惊扰,早把早晨吵架的事情放下了。她也觉得奇怪,一天到晚,至少她和周远鸿是待在公司里的,家里没有走进陌生人。排除外面人作案的可能,就只有出了家贼。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那么,家贼,究竟是哪一个?

  做贼心虚,不做贼也心里慌兮兮。看谁谁像小偷。譬如祁燕枝可以偷了寄给母亲穿;王玲珍偷了可以混在垃圾堆里廉价处理给收破烂破碎的夫妇;小柚子偷了可以给爱人做礼物;周远鸿要是有偷盗的癖好呢,也难讲;钱隆多经常念经拜佛,心地善良,万一他的贪念偶然出笼,偷了也不一定。没有搞清楚这件毛衣的下落,各自心里慌兮兮的,害怕人家投来异样的眼光。大家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件震慑住了,周远鸿和王玲珍的吵架风波自是无人提及,按下不表。

  周远鸿和钱隆多在房间里翻动着,希望找出一件淡粉色的羊毛衫。不找出来,大家心里不安。

  “别找了,先去干活要紧,不能耽误了今天的生意。”林有财吩咐大家先把今天的活干了。

  林有财去大厅里看了看忙碌的员工,见到王玲珍没有进来时所见的一脸愁云。他去厨房倒了一杯凉开水,坐在位置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游戏。等整理好了发送各家商场的货,钱隆多问林有财:“东大商场,你们谁送去?”

  “我问问我老婆,她去不去?”林有财说。

  林有财进了大房间,问薛凤娇:“你去送东大商场,还是我去?”

  “随你安排啊。”薛凤娇说,“你告诉他们,这件淡粉色的羊毛衫在铁笼子的毛衣里面夹着。”

  “钱隆多!”林有财叫道:“这件毛衣在房间里。”

  “在哪儿?”钱隆多惊讶地问,马上跑进房间里看。

  周远鸿也跟着跑过去看,他心里想的是不是在他的柜里或包里找到的,担心的是会否有人栽赃陷害。

  在铁笼子里,高高地叠着很多毛衣,这一批毛衣多是积压货。那一件淡粉色的毛衣,夹杂在里面,在那些陈旧的毛衣里面,淡粉色毛衣十分显眼。

  “嗨!”钱隆多呆住了,“奇了怪了,这铁笼子上我不知找了多少遍,没有的,怎么这下子跑出来了。”

  周远鸿也觉得蹊跷。

  “找到了就好。”林有财说。

  “莫非你们藏着的?”钱隆多说。

  “不好乱说,该干吗干吗去吧!”林有财说。

  “知道了你们的用意了。”钱隆多会心一笑。

  “你干吗那么多废话?”林有财不耐烦了。

  6

  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风波过去后,周远鸿的心情很不好,总想找个人在电话里说说话,排解自己的愤懑情绪。趁进货的老板和员工还未回来,他给一位农产品精加工的朋友打电话,他的朋友在电话里嗯唉了几句,随后听得对方说:“你电话打错了。”周远鸿说:“你不就是崇山的朋友么,没错呀!”对方说:“什么?”对方粗暴地挂了电话。周远鸿又给花圈店的老板娘打电话,她说:“你在北京好啊,你算去对了地方。你老板有眼光,看中你这样的人才。”周远鸿无奈地一笑,到此大都会实乃无奈之举,什么人才和庸才,人家并不在乎,只要一些好听使唤的会卖苦力的人员,就是好奴才。周远鸿问了一下她的生意如何,并提醒她把自己的亲身遭遇写下来,别等时间一久,把往事都遗忘了。他失意地挂了电话。

  他满心希望从下一位电话联系人那儿得到一点安慰,没想到吓了他一跳。

  “喂,蕙兰,你最近忙什么呀?”

  “你怎么现在才来电话呀?”

  “怎么啦?”

  “我被人家讹上了。”董蕙兰在电话那头说。

  “怎么讹你的?”周远鸿感到惊惧又好奇。

  “那一个人,不知道是谁,说话声音有点浑,像是做了技术处理。他说,他手上有我和男友的性爱视频和裸照。他发手机短信要挟说:你想听一下你的视频录像么?给你放单位去还是放家里去?远鸿,我好怕,我的生活被搞得一团糟,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董蕙兰哆哆嗦嗦地说。

  “真有其事么?”

  “是真的,他截了图传过来,看到了。”

  “你和谁在一起快活被摄录了?”

  “我那么不幸,你还追究谁跟谁。其实,我也不必相瞒,和贾剑在一起。”

  “怎么就拍了你了,在哪儿,怎么拍的?很不可思议。是在宾馆客房,在你家里,还是在野合?”

  “你别展开丰富联想了,好不。他在另一条短信里说:我是在你家后窗户给你录的,那天有个男的,现场录制,现场直播。”

  “你报警呀,在你家附近抓到这个嫌疑人,还是不难的。”

  “他威胁我,如果报警,要把视频和图片放到网上去。你想我一个女人家也就算了,但给聪聪的打击太大了,给父母的打击太大了,父亲本来有病在身,怕他经受不起突如其来的打击。我们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馊事,你叫我怎么活呀?”

  “我叫你别跟贾剑处在一起,你怎么就当是耳边风,一点儿不听。”

  “事已至此,说这些有用么?”

  “那人想干什么?”

  “他要钱,敲诈了我三万。”

  “你给他钱了么?”

  “我没人可以商量,只好跟贾剑商量,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怎样的心情?”

  “他十分淡定。”

  “你们商量之后,怎么办?”

  “贾剑说,这事让他处理。他就转账汇给敲诈人三万。我分担了一半,给了贾剑一万五。”

  “事情解决了?”

  “贾剑说事情解决了,对方把视频和裸照给了贾剑。”

  “你看到过贾剑给对方钱了吗?”

  “没有。”董蕙兰说,“你是不是觉得贾剑有问题?”

  “你觉得贾剑是仗义大哥,他没有问题?”

  “我觉得他会体贴关心女人,他待我不错的,你不要嫉妒他。”

  “这——”周远鸿一时语塞,“你认为好便好,我无所谓。”

  周远鸿听得董蕙兰在电话那头嘤嘤地哭泣,泣啼声抽丝剥茧一样,从千里之外传过来。

  “怎么呀?问题解决了,你还如此伤心?”

  “这事还没有完结。那个贼胚再次讹诈我二十万。我的妈呀,我哪来二十万,卖房子给他呀?”她又哭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不是说视频和裸照已经给了贾剑?”

  “那人复制了一份。”

  “贾剑什么态度?”

  “他很仗义。他说,只要他有钱,愿意给钱的。”

  “你信他?”

  “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他给钱了么?”

  “他也给不了那么多。”

  “就是说,又叫你们俩凑。”

  “只能合计着找钱。”

  “你没想着去报警?”

  “多丢人,我嫁不出去还是小事,害得家人跟着丢丑事大。”

  “真那么看重面子,二十万的面子?”

  “你事不关己,当然,你不晓得别人的痛苦。”

  “我能为你帮点什么?”

  “你借我三五万救救急。”

  “我想想。”

  “我都急死了,你别想了。”

  “你要相信我蕙兰。”

  “我相信你会受伤害,但不相信你遭害成这样。”

  “你什么意思,你早就先知先觉了,你是智者,怎不帮我呢?”“我现在不能帮你了。”周远鸿已经听到了开门声。

  “怎么了?”

  “要干活了。”他看见小柚子和钱隆多拉着拉杆车进了门。

  7

  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周远鸿盼着这一天尽快地过去。他不断地想着董蕙兰的性爱视频和裸照风波,有没有可能从窗外拍到远处窗内的情景?室内外的光线强弱反差那么大,能拍到怎样的效果呢?他想得有点儿晕,又加昨晚上没有睡好,他的眼睛迷糊的时候,挑破了一件羊毛衫,拆除的领标处留下一个小洞,这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才好。以前他也拆破过一件羊毛衫,他跟王玲珍说,拆破了,还有办法补么?王玲珍说,不要紧,多扎几道线就补好的。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周远鸿与王玲珍的关系闹僵了,她会帮助远鸿么?他是说明白呢还是不说,他拿着羊毛衫,拿了好一会儿,最后狠狠心把它放入一堆拆过的羊毛衫中,想蒙混过关。

  扎标的王玲珍抓到那件有破洞的羊毛衫,她尖叫起来:“谁拆破的羊毛衫?要赔的。”她问小柚子:“这一件是你拆破的吗?”小柚子说:“我拆的放在这一堆,那一堆不是我拆的,你看清楚,别乱叫!”她问祁燕枝:“祁姐,是不是你拆的?羊毛衫破了。”“拿给我看看。”祁燕枝说,“我没有拆破羊毛衫,不是我。”王玲珍不再往下问,要问,就问到周远鸿了。

  薛凤娇听见嚷嚷声,从里间出来,从祁燕枝手中接过羊毛衫,她也看到了一个破洞,不大,有小指甲那样大小,她说:“是要赔的,好好一件羊毛衫,有了瑕疵,成了次品,谁看得上呢?”

  周远鸿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耷拉着头,没有正视薛凤娇。他十分歉疚而又怯懦地说:“是我的错,刚才一出神,不小心剪破了,我愿意赔。”薛凤娇说:“那你早说啊!”周远鸿说:“我跟谁说啊?”薛凤娇说:“唉,跟小王呀,一同共事,互相之间哪有不闻不问的?你们心里有什么疙瘩可不能藏着的哟!”

  周远鸿挠了一下头。

  “你拆标有进步,手脚比以前快多了。”薛凤娇说,“但要小心,不能再出差错了。”薛凤娇又看了一遍手中的羊毛衫,她说:“哎哟,我看可以扎一下的,小王你起来,我给这件羊毛衫扎上标。”薛凤娇嫁给林有财之前和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扎标的,近几年还时不时踩几脚缝纫机,老手艺到现在还是轻车熟路。她给这件羊毛衫扎上标,多扎了几道线,领标一盖住,破洞不见了。

  “来,你继续扎标。”薛凤娇将操作位置让给王玲珍。

  周远鸿低头继续拆标的时候,那些与性爱视频和裸照有关的杂念,又一次在脑子里闪烁。他想把这些杂念赶出去。他看看窗外,看看蓝天,又看看搬来搁在桌上没多久的水仙花,看看电视里播放的早间新闻。他想尽办法,结果仍是徒劳无功。那些杂念像野草一样在他脑子里疯长。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了,这会儿他就这么无法掌控自己的潜意识,莫非就是他喜欢并且爱上董蕙兰的缘故?当一切美好的憧憬,在他眼前一瓣一瓣撕碎的时候,他能不惶恐!他能不惦念!他怎么能够安然坐视心爱的女人像一只羔羊被慢慢地灭杀呢!

  周远鸿这么一想,小剪刀扎了一下手指,手指肚出血了。他连称万幸,万幸只是扎到手上而没有扎在羊毛衫上。另外值得称幸的是,他把不少精力花在体育锻炼上,很大程度上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对女人的念想和依赖,已经变得不是那么强烈。他吮吸了受伤的手指,他起身把口水吐到便槽里,放一把水冲了。

  林有财吃过中饭后,掏出手机玩手机游戏,他坐办公桌前跷起二郎腿,腿在不停地晃,椅子发出唧嘎唧嘎的声音。在电脑前正上网的钱隆多说:“老板,你不晃行不行?”

  林有财想起了一件事,会心地一笑说:“我前几天在银行办事的时候,有一位老太太也这样提醒我。那心情和口气是一模一样的。”

  “她怎么说?”钱隆多问。

  林有财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对话。

  “哎,小伙子,你不晃行不行?”老太太见到林有财不停地晃腿,她显得心浮气躁起来,她提醒他别晃了。

  “不行。”林有财说。

  “为什么不行?”她问。

  “我已经养成了习惯。”他说。

  “这是公共场所,是不由你习惯的,要合乎行为规范。”她说。

  “那我怎么办?”林有财又晃了一下腿说。

  “你不晃,双腿放平稳了,这多好。”她说。

  林有财停下不晃了。过一会儿,他又不自觉地晃起了二郎腿。

  “你怎么这样啊?”那老太太发现了,十分惊讶地说。

  “我怎么了我?”他很无辜的样子。

  “你妨碍人家了。”她说。

  “我怎么妨碍人家了?”

  “你在晃了,晃得我头晕。你一晃,我头晕。”她说。

  “你可以不看啊!”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我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好什么呀,多动症患者,无可救药。”老太太生气地走得远远的,去看一旁自动取款机前那个取款的年轻人。

  林有财回过神来,对钱隆多说:“我想我是多动症患者,在给她们的印象中,我是轻佻的,猥琐的,还可能引发她们无限遐思。”

  周远鸿明白了,那种神秘的声音,虽然也是源自两腿之间,但与他脑子里想象的声音大相径庭。

  8

  他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惺忪下。周远鸿倚着土墙想。

  周远鸿有一会儿没联系董蕙兰了。她心急忙慌地找周远鸿,周远鸿不急,董蕙兰可是等不得。她问他:

  “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不帮受你的气,帮一把吧,助长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自己憋屈窝气。真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周远鸿想拖一拖,就提出,“看看要挟你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让你这样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你不就想看一看那视频和裸照,以满足自己的窥私欲么?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看一看可以,千万别再给我添乱了。”董蕙兰说,“你若再拿这些要挟我,再把事儿传扬出去,我立马跳进崇山江给你看。”

  “你言重了,哪会呢?”

  “我把你想看的视频和图片发在给你的邮件里。但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帮帮我,凑点钱给我。”

  周远鸿没想过她真会把那些隐私资料给他看。他的要求只是想为难她一下,打消她找他借钱的请求。当周远鸿打开邮件时,还是令周远鸿大吃一惊。这不是隐私图像有多神奇,那人体也吸引不了他的眼球。事实上,他看到的视频截图,显示拍摄位置并非是远景,而是中景,是在比较近的位置拍的。不像是从远距离透过窗户拍摄的。那么会是谁拍摄的呢?她董蕙兰怎么看不出这些破绽呢?她一定被什么蒙蔽了眼镜和心智。她的魂儿出窍了。这个情况必须跟她说清楚。

  他把这些文件放在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把文件夹剪切到自己的U盘里,免得让人见到。他没事儿一样,依旧与大家一起拆标、整理,依旧打理淘宝生意。前一阵子,他和钱隆多思来想去,给公司的淘宝店取了一个名字叫仙女阁,经过不停地添加宝贝,开始有了订单,起先有北京的客户,然后河北的,东北的,湖北的,湖南的,重庆的,内蒙的,各个地方都有了订单。每寄发一个地方,那里就有了仙女羊毛衫的足迹。淘宝店的信誉等级也慢慢上去了。

  周远鸿正拆标的时候,他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他以为又是董蕙兰打来的,心想来得不是时候。他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大姐姿伶的电话,他很少给家里人打电话,也少接到家人的电话。他接到家人的电话,毫无征兆,经常心惊肉跳,一定家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弟,你快回来,妈妈看来不行了,你来见她最后一面吧!”姿伶电话里说。

  “什么情况?”周远鸿惊待了。

  “妈妈躺着不吃不喝,看来活不久了,你要即刻回来。”

  “怎么会这样?”周远鸿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他又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你请假也要回来一趟!”

  “今天回来?”

  “是的,越快越好,大家都等着,妈妈也等着你呢。”

  “那好吧,我跟老板说说。”

  林有财和钱隆多已经听到了周远鸿刚才电话里对话的内容,都表示,“你老妈病重了,是要回家一趟去看望”。林有财还说,“这一次去看过以后,就可以不必再去看了。等到给老人送终的时候,再回去了。”他转而对钱隆多说:“你给周远鸿订一张回老家的机票。”

  “什么时候?”钱隆多问。

  “凡能订到的,越快越好!”周远鸿说。

  “订飞达哪儿的机票?萧山国际机场还是宁波栎社机场?”钱隆多又问。

  “我想订萧山的吧,我回崇山叫车容易一点。”周远鸿说。

  钱隆多在网上搜到携程网,信息显示,下午有一个航班,到萧山已经晚上八点了。“要不要订下午5点55分的海南航空的航班?这趟航班有票。”

  “就订这一班吧!”周远鸿回家心切,能回家早一点就行,他到了萧山再想办法。

  钱隆多订好机票,告诉周远鸿:“订票成功了,等会儿我把订票信息转发给你,你到时候根据信息到航站楼服务窗口领票。”

  “好的,谢谢!”

  周远鸿与大家一起忙完了手工活,几位同事出门送货去了,他才回卧室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他的东西不多,一只摄影包,一只手提电脑包,几身衣服装在拉杆箱里。如果拉杆箱有空间,可以把摄影包或电脑包整理进拉杆箱里。他整理好之后,他便放心随时可以动身走。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将自己这些贵重的物品放在希香苑,原因不外乎两点,其一,自己在这儿树敌不当,忧心遭遇报复;其二,万一有什么变数,自己不来北京了呢?可以不必远途折返,舟车劳顿。所以带在身上,累是累一点,心里倒是安的。

  林有财找了一个人少的机会,塞给周远鸿八百元,他说:“这点钱你拿着。”

  “我身上有钱,不要。”周远鸿说。

  “你拿着,你记住,你早去早回,你回来还有一件事等着你办。”

  “什么事?”

  “我朋友的女儿结婚,你去跟踪拍摄并制作一册杂志相册,作为赠送新人的礼物,日期很近了,等你回来去拍摄。”

  “可以的,但这钱不能收。”

  “这钱我是给你妈妈的,你代我给她老人家买点吃的,苹果啊,香蕉啊什么的,聊表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我代我母亲收下你的一片好意。”周远鸿将钱折起来,塞进钱夹子里。

  下午,周远鸿要出发去机场了。钱隆多对林有财说:“我送周哥去机场吧?”

  “我自己送去。”林有财说。他自己没有考上大学,手下却有了大学生,这为他公司长了脸。周远鸿是仙女公司唯一的大学生。他对周远鸿视若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在多个场合,林有财要重点介绍周远鸿给他的朋友。他觉得家里有周远鸿在,心里踏实了好多。

  林有财在送周远鸿去机场的路上,问周远鸿:

  “钱隆多没对你怎么样吧?”

  “你是说?”周远鸿不明白林老板问的是哪方面。

  “以前小柚子刚来的时候,他是要欺侮的。小柚子不时地来告诉我。”

  “还好的,真的。”

  “你不要听他的,你只要听我和我老婆的话,就好了。”

  “是的,自然是要听您大哥的。”

  “你的工资,会慢慢涨上去。像小柚子的工资,他刚来的时候,月工资只有八百元,每年的月工资涨四五百元,几年下来,现在他月工资涨到两三千啦。”

  “你的员工跟你很有前途。”

  “是的,他们都是经过多年淘汰保留下来的精英。”

  “那个老秦,还有那个小个子,你的侄子呢?”

  “老秦脑子有病,疯了。侄子年轻,心思活络,走了。”

  “这么一个要有多美好就有多美好的地方,他怎么会疯掉呢?”

  “脑子这个东西,很复杂,也很脆弱。有的患抑郁的,有的患癫痫的,有的患血栓的,有的患溢血的,谁知道老秦患的啥,他说脑子患了病了,就不来了。”

  “我想,除了你们夫妇俩,其他员工独身一人,就是一个突出的问题,身心的长期压抑,人会慢慢地发生变异,行为上、语言上都会出现某些变化。不要多久,你孩子回老家读书,薛姐陪他读书,你就马上能够体会到独处的折磨。”

  “我们把钱隆多的老婆招来过的,来北京去做商场的服务员,我记得在经过建国门外大街的时候,指点给你看过,就是那一家商场,他老婆在那儿站柜台。”

  “两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没有预期的那么好。他们俩天天靠吵架过日子,为一点儿小事吵架,互不相让。”

  “为什么?”

  “他老婆许秋波是一个老醋坛子。”

  “有什么好吃醋?”

  “当时,我家凤娇的侄女还在这儿上班,钱隆多的胳膊肘偶尔触碰了一下人家姑娘家的胸脯,他也嘴巴烂,他说得文绉绉的,非常煽情,这就坏事了。”

  “玩笑话一句,这又能怎么呢?”

  “秋波数落他,是他勾引黄花闺女的,是他花心。老钱说,是人家姑娘顶到他胳膊肘的,不是他主动的。这一来一去吵个没完,他们俩被我爱人好一顿臭骂,什么东西,不是你主动的,难道是她主动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多老多丑的玩意儿,还想蹭吃小姑娘的豆腐。还有你,不要见风是雨,半老徐娘了,还醋劲儿十足。”

  “结果呢?”

  “他老婆走人了。凤娇的侄女羞愧难当,也走了。当然离开总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看来,换了好几茬人马了?”

  “这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换新鲜的血液,是不行的。”

  “被淘汰的人员,总是有这样有那样的不是。”

  “事实就是这样,有问题很正常,没有问题才是不正常。”

  周远鸿低头不语。

  “我希望你一直跟我干下去,干到我们一起退休。”林有财说。

  “这要看情况,有什么更适合我发展的平台,我还是会选择离开。”

  “你要去干什么?”

  “贴近文化。”

  “有什么好呢?”

  “个人喜欢。”

  “你还是跟我干几年,赚点钱吧,我弟弟的房产公司马上有一个楼盘开盘,你先凑个十万元的按揭,买一套房子,可以稳定下来。”

  周远鸿又低头不语。这么美妙的好事,自己得付出怎么的努力才能实现呢?他真的无法想象。

  “大家都是很出色,尤其王玲珍最勤快,最出色。”林有财转移话题谈到了王玲珍。

  “你心目中最好的员工是王玲珍?”

  “不是吗?”

  “我觉得。”周远鸿说,“我声明,我个人认为,她确实能干,永不疲惫似的,看上去没错,但是,她贪心,她将菜金中饱私囊。有一次,与她一同买菜,找回近五十元,她拿了这些找零,拼命要支开我。为什么呢?无非在一个人的时候藏起那些零碎钱,以便说是怎么地怎么地消费了。”

  “或许她在下一次买菜又用上那钱了呢?”

  “你这样为她想,她未必为你着想。她不是在下一次购物的时候还是向你伸手要钱,如果还是有找零的话,不是还要收入其囊中?”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她要贪图点小利是很难杜绝的。还是我父亲与我说的话在理,他说,一个有点私心的人,会给主人精打细算,以此作为将功补过,讨好主人。这比一个不落私而又习惯大手大脚浪费的人好。总体还是节约了支出,浪费却是无度的,毫无底线可言。”

  “这只能说是站在你的立场看待问题,为你节约了;但对员工而言,却是被扣克了不少生活费,他们的生活水准下降了。”

  “她运用智慧和能干,讨价还价,节省下好多钱。”

  “哪会呀!”周远鸿摇摇头说,“在一个明码标价的超市里,还不了价钱的。”他眼尖,看到了一块四元桥路牌,焦急地提醒林有财:“你要赶紧转道了,赶紧转到右转车道去,要准备上机场高速了!”

  林有财立即反应过来,上了右转车道。汽车行走在高架路上,林有财说:“钱隆多说过好几次,给我朋友的女儿拍婚礼照片,能否让他去。我知道他爱热闹,他希望除了进货送货单调的劳动之外,能够让他放松放松。”

  “那让他去不就得了。”周远鸿摩挲着手,轻描淡写地说,“无所谓的。”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问题他没有那一门摄影手艺,拍照片没有你不行。所以,你回去后,要及早回来,朋友孩子的喜日是不等人的,我都已经将这档子事,跟我朋友说好了,万不可让人家失望。”

  “那好吧。”

  那一次回到雉窝村老家,已经晚上十点过了,是在杭州的外甥专程送他回家的。他见到周远鸿的第一句话就说:“舅舅,我认不出你了。”

  “怎么了?”周远鸿纳闷了,问外甥。

  “你变得黑瘦黑瘦的,面黄肌瘦,你没吃饱饭啊?”

  “我没感觉。”周远鸿觉得外甥一连用了三个瘦字,有些夸张。

  周远鸿回到家,见到母亲像是睡着了。他父亲翻她和揉动她,她都没有反应,大声地叫她:“你三儿回来了,从北京赶回来看你了,你是不是在等他啊,老太婆,你醒一醒,你的大将回来了。”

  “不用吵她,让她睡吧。”周远鸿说。

  姿伶姐姐、姿英姐姐和姿琴姐姐都守在母亲的床边,她们都说三弟瘦了,人像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肯定是忍饥挨饿了,当初不该去北京,听说工资也不高,在崇山哪儿不好找工作,非要去北京。纷纷说,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要记得,无论给哪家干活,首先是要饭吃饱,有了力气才能干活。

  周远鸿母亲在接下来的几天,渐渐地好转。乡村医生给她打了针输了液。周远鸿掏钱付了医药费,又将几百块钱塞在他父亲手中。父亲推却,他说:“你自己赚钱也不容易,不要。”周远鸿说:“爸,你把钱拿着,以后几天还用得着,好付给医生。”

  周远鸿离开雉窝村,转道宁波。妻子见了他,她心痛得不得了。

  “怎么会这样瘦了呢?”她看了这边说。她看了另一边又说,“怎么会这样瘦了呢?家里出去时候白白胖胖的,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了。你看看,这颧骨,凸出成这样了。你这是怎么搞的嘛,伙食吃不饱,那儿不会没有超市?你不好可以买点零食充充饥?”

  她心痛归心痛,晚上还是迫不及待地要了他。周远鸿也需要一试自己到底丢失了多少功力。她摆好了架势,搂定他脖子,任由他精耕细作。

  周远鸿正要大干一番,却被珊尔压低了嗓音的呵斥声吓了一跳。

  “你轻声点,小孩睡在板壁另一侧,当心吵醒他。”珊尔捏了周远鸿后脖提醒他。他们的孩子正在上初中,正值青春叛逆期,敏感,耳朵特别灵……

  林有财催周远鸿赶快回北京,马上就要去给朋友拍摄婚礼了。这时候,他才想起还没有联系过董蕙兰。

  他跑到街上,找到一处公用电话,电话不是打给蕙兰的,而是拨打了崇山县的报警电话。他不想多说,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他怕惹上麻烦。他把时间、人物、事件、地点等案由讲明了,在接线员询问裸照勒索案进一步细节的时候,他挂去了电话。 古言+网游+现言 超打动人心的暖萌小说合集(套装共1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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